搜索
靖园(z)张畔的头像

靖园(z)张畔

网站用户

小说
201812/18
分享

京城里的票贩子


当年,我在县政府办公室当副主任的时侯,同时被县委任命为驻京办事处副主任。办事处主任是从县供销社调过去的,姓侯,名忭长,人称外号侯大巴掌。当时,我不过是兼职而已。偶尔,年内去京城几次,也只不过是列行公事,传达一下县里主要领导的指示,没什么要紧的事去办,。这也是我后来在这个县辞职去南方谋求新的职务的直接原因。所以,我与侯忭长的接触并不是很多的,但侯忭长给人的印象却颇深的。侯忭长言词犀厉,办事老辣,在一方很能说得出去。我们大家都知道,当年侯忭长和县里的几大班子的领导们都相处得不错,尤其与当时的县委书记、县长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大概也是侯忭长长期稳坐驻京办事处主任这把金交椅的缘故吧!

时间倥偬,岁月嬗递。

转瞬间,我已经离开家乡十几个年头了。偶尔,回忆起与侯忭长相处的二三件事,也之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小非问题罢了,不愿长久留在记忆里,但又难以忘却,是侯忭长这个人令人难以忘怀……

今年,我儿子考上了特区的一所重点高中。我呢,由所在单位的领导派遣于近日去京城出一趟公差,尔后给我一个月的假期。妻子说老家来信了,叫我们抽空回家看看。

诸多缘由,让我再次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同事侯忭长。

从特区坐三个小时的飞机到了京城。

下飞机后,我,妻子,儿子仨人都感到有些茫然。

妻子和儿子仅在十年前来过京城一次,况且也只是匆匆而过。当时,妻子因举家南迁,心绪不佳,无心浏览京城的古都风韵和当代的人文风光;儿子年纪尚小,加之旅途困顿,几乎是在睡眠中从京城而过,所以谈不上对京城有什么印象。

我也是在四年前来过京城。

现在的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乡村在变,城市在变,我们的京城除了保留下来的珍奇的古建筑外,该拆的也拆了,不该拆的也已拆的差不多了,高楼大厦平地起,铁路公路纵横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我和妻子商定在京城玩几天。

我们决定去找候忭长。一是京城住宿难且费用昂贵;二来眼下正是署期,大中学校学生放假,车船机票紧张。几经周折,我们好不容易在西直门火车站南的一条胡同里找到了办事处。

“啊?!这,这不是……这不是谁吗”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让候忭长这么吃惊,“这,这么多年没见,我都有些不敢认你了。这是夫人和孩子吧?!来!快屋里坐。”

候忭长老了。

他圆圆的脸上满是皱折,头顶的谢去大半,稀疏的头发也已经黑白掺半了,走路一顿一顿的。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你,你会来我这……坐吧!瞧这,到处都在搞建设。到处乱糟糟的。真没办法……”

侯忭长接着又是一番唠叨,感慨人生,评论社会,懊恼物价飞涨,人情淡漠,世风日下。

妻子悄悄说:这老头有病。

“爸,我饿了。”儿子跟我说。

“常贵!你没看见我这有客人吗?!还不快过来,给客人讫杯水喝。“

侯忭长不耐烦地朝外面大声地喊了一嗓子。

常贵闻声从外面一瘸一拐走进来。

常贵当年是县委的看门人,年纪与侯忭长不相上下,老家是距县城三百里外的一座大山里的人,一只是光棍一人。

“来拉!“

常贵还能认出我来。只是那神情让人感到十分陌生,除了有些老朽之外,还多了对人的淡漠和冷寂。

妻子说她见过常贵后,仿佛回到电影里人剥削人的旧社会。

“常贵也是个不幸的家伙。”

“咋的?”

“你辞职时间不长,他也被撵出了县委大院。”

“为啥?“

“这你该知道的?!别看常贵在县委大院呆的时间长,可他一直没占上编。国家机关一直在改革,临时工随用随清。我见他没地方去,就把他弄这来了。管他吃。管他住。活呢,不累!看看院子,望望门。吃住不说,另外每月我还给他二百元的工资。“

“常贵!常贵!!!“这时,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破死破活喊常贵的吼声。

“哎!我在这。“

“常贵,你是眼瞎啦,耳聋啦,还是他妈的脑袋瓜子浑沌了?”外边的女人尽着嗓子骂人。

“咋,咋啦?”半晌,传来常贵胆怯的声音。

“咋啦?!你说咋啦?天都到这个时侯了,地也没扫,碗也没刷,垃圾也没倒。我问你,还想吃饭不?!”隔壁的女人又吼又叫又乒乓砸东西。

“真子媳妇,你轻点,我这有客人。“

外边的女人这一闹,想跟我叙叙旧的侯忭长有些下不来台,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憋了半晌才无奈地向外边的女人递过去这么一句话。

“咋啦!咋啦!我。我咋啦?!有客人咋啦?!你就是中央的总书记在这顶啥用?!这,这些活谁干?“

外边的女人开始说天说地的数道起来。

“妈,这人是谁呀?咋这样不讲道理呀!“

儿子跟妻子在一旁小声议论着。

侯忭长的脸色十分难看。

“这,这是我三儿媳妇小惠,老家乡下的。”侯忭长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说归说,做归做,小惠可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看在我的面上,可别往心里去呀!”

“没啥,没啥!”我也竭力地打着哈哈。

儿子再一次喊饿了。

妻子说叫上你爸到外面饭馆吃饭去。

“别介!就在这吃。“侯忭长十分诚意地说道,样子又是热情洋溢,大声朝外面喊:

“真子媳妇,家乡来人了,他们饿了。你叫人炒菜做饭。”

“做饭?你没看见太阳挂在啥地方吗?!是做饭的时侯吗?”

“真子媳妇,你,你说话要注意点!家乡的客人就在我屋里呢……”

“爸!你没看我正忙着呢吗?!再说啦,找你的那些人,哪个不说是你的老乡的?!现在世界这么小,天南地北的人都是老乡啦!”

“真子媳妇!你!你……”侯忭长这回真的生气了,“真子媳妇,你,你让我在客人面前下不来台呀!”

“哈哈哈!爸,你别生气,我是跟你说着玩的。我,我这就去给咱们老乡做饭去。不过,爸呀!”

“啥事?”

“做饭可以,就是没肉没菜了。吃面条吧!“

“太好了!太好了!妈,这几天我就想吃面条。”儿子一听有面条吃,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妻子看看我,又瞅瞅儿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怨气又无可奈何。

“老侯,你也别张罗了。就按孩子说的,吃口面条吧!”我装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打着圆场。

“好!那,那就吃面条!吃面条。”候忭长如释重负,“咳!这年头啥买卖都不好做了。你知道吗?”

“啥?”

“这几天,京城里的猪肉涨到十五元一斤了。一个破茄子一斤也涨到了六元。谁还敢吃呀!简直没穷人活路了。”候忭长一边侍弄着屋内仅有的一盆花,一边对时世大发着感慨。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啥东西都涨,就是工资不涨。”妻子也随声附和。

“妈,我饿!”儿子已经是第三次喊饿了。

“好啦,好啦!大爷这就叫他们给你做面条吃。真子媳妇,告诉食堂师傅,立马做三碗面条,把卤子整鲜亮点。”

“知道了。”

“常贵!常贵!”候忭长又恢复以往日的威严。

“哎哎哎!来啦,来啦!”常贵连声答应着,并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侯忭长的面前。

“老板,你有啥分咐?”

“你拿上东西,把客人领到客房先休一会儿。饭好了,领他们到食堂去吃饭。”侯忭长十分作派地指使着常贵。俄尔,转过脸对我笑笑说:

“老弟,你们先到客房休息一下。我还有点事要办,有事找常贵。”

侯忭长朝妻子点点头,很气派地走出了房间。

“妈,这个人我好象在那见过。在那呢?哦,对啦!在电影里。”儿子也凑过来瞎起哄。

“嘁!商人。一付商人的嘴脸!小人得志……”妻子不屑一顾地说。

“他,他就是这么个人。”常贵小声地嘟哝着,拎起地上的东西招呼着我们到别的房屋里去……

常贵领我们上了小二楼进了一个大筒子间。

统子间已经住满了人。

南腔北调。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嘈嘈杂杂。气味混杂。

常贵很热心地把我们安顿在一个背着阳光的角落里,那里有三张空床,床上的脏兮兮的被褥散发出一阵一阵潮湿的发了霉的气味。

“主任,将就一下吧!京城人多,住的地方小,比不了咱们的老家。”

常贵满脸歉意地朝我笑笑,在女主人大呼小叫的催促下马上离开了筒子间。

“这个常贵够可怜的啦!”妻子说。

“谁说不是呢!给老家伙干这么重的活,一个月才给二百元。还显摆显摆。臭美!二百元,还不够我的零花钱呢!”儿子有些愤愤不平。

“这,这简直不是人住的。”

“侬是那里人?”

“上海。”

“你是那里人?”

“俺是山东曲阜人。”

“孔圣人的家乡。”

“你呢?”

“啥?”

“到京城来干啥?”

“我们东北今年雨水好,丰收在望。这不,我和老伴从银行支出多年攒的钱,想到这大京城逛逛,开开眼界。咳!哪想到这京里搞活动,住没住的,玩没玩的,到处是车,到处是人,大楼挨着云彩,大马路宽得无边,大车小车一辆接着一辆,人厚得象羊群。再说这吃的,住的。刚来的那天,我寻思着,老伴跟我受了大半辈子苦,既然出来了,就该让她吃得好点,住得好点,玩得开心。哪成想,咳!先说住的吧,我们去了几家旅馆,有的愣是不让你进!有的呢,进是进去了,还得跟你要证件,身份证,结婚证,一问住宿费更是吓死人了,一张床住一宿少说一百六十元,多的三百,五百,八百,一千二。啥!总统套间住一宿一万二千元。咱们一个乡巴佬,哪住得起呀!找来找去就到这来了。这也不贱呀!一张床一宿八十元,俩人一宿就是一百六十元呀!来了好几天了,也没看着啥东西,倒弄了好几肚子气。想回家吧,又买不上火车票。再说说这的吃的吧,贵得吓人呀!赶上吃金子啦!一盒米饭五元,拔拉两口就没了,吃光四盒还觉着饿。面条呢,吃着实惠。可也不便易呀!一中碗八元,大碗十元。吃饱一顿饭呀,至少得三十元。一年挣多少钱呀!咳!这趟来京城呀,算是开他妈的庄稼人的眼啦!”

筒子房里污烟瘴气。

我的床边是一位说东北话的老汉。

这老汉长得五大三粗,说起话来嗓门高,声音大,一番对时世的感慨把全屋子里的人都吸引了。

“妈,听他这么一说,这京城也没啥呆的了?!”儿子小声地跟妻子说。

“儿子,话可不能这么说。”

“咋的?”

“这,这京城是我们中华民族经历过多少帝王多少朝代传呈下来的,文化底蕴非常深厚。远的不说,从清朝初年到现在,虽然社会在不断地变革,但这里一直是我们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妈,快收起你当政治老师的腔调!我不愿意听。”

“好你个小崽子,吃饱了撑的吧!”

“是的。妈,他们这做的面条真好吃!我,我还想吃一碗。”

“咋的,比我在家给你做的还好吃?”

“就是。你,你做的那面条呀,难吃死了。”

“好呀,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这么些年我算白白地伺候你了。好吃,好吃谁让你白吃呀?!你没听刚才那位大爷说吗,一碗十元钱呀!”

“妈,我爸是这的老板的好朋友,就是这面条再好吃,再值钱,他们还好意思跟我爸要钱?!“

“谁知道。等着瞧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呀,儿子!“

“烦人。”

儿子和妻子嫌筒子屋人多嘴杂,空气污浊,娘两个打着嘴架出去逛大街去了。

“先生,到那弄点水喝去呢?口渴死了。这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可真不容易呀!”跟我说话的是温洲的一个做眼镜生意的个体小老板,“先生,我看你跟这里的人熟,跟他们要壶水喝,哪怕我出钱。”

“常贵!常贵!”我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只得自己出了筒子间,下楼去找水。

这驻京办事处已今非昔比。小二楼破败得不堪入目,原来很讲究的办公室,现在楼上楼下都改成了一间房能住十几个人的筒子间。小二楼外墙体油漆剥落,刹是难看。楼上楼下有几扇门窗已经搭拉在门窗外,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楼顶的一角缺了一个口子,残破的红砖茬口非常眩目在太阳光下。楼顶盖着一块蓝色的塑料布,随着风儿一起一扬,不时还发出不甚规则的抽打声。

我的心里不仅有些悲哀。为逝去的县里驻京办事处以往的辉煌,还是为岁月的流逝而造就的现实?

我的心惶然了。

候忭长在他的接待室里忙碌着……他再次强调我有事找常贵办。

进出办事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来了一拨又一拨,他们大多数都是来找候忭长买火车、轮船、飞机票的。

我不知道从何时起县里的办事处还兼营着旅客的各种出行票据。

我在一个旮旯里找到了水房。

这水房是用活动板房材料临时搭建的。经过些年度的光华日晒,风吹雨打,整个看上去东倒西歪,破旧不堪,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紧挨着水房是一间不分男女的厕所,从半拉门里不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发酵了的人的粪便味,团团的蝇虫发着刺耳的声音,在人的耳际飞来飞去。

常贵绻缩在水房里的一张黑乎乎的小床上酣睡着。

水房的空间很小,一张小床,一个中等大的茶炉,旁边是个大煤箱子,剩下的地方也仅仅供一人伸手打开水的。

茶炉旁挂着一木头排子,上面醒目的一行红字:

每壶开水一元!

“主任,你,你打水呀……”

“常贵?!你咋睡在这?“

常贵倦倦地打着哈欠,随手卷起黑乎乎,脏兮兮的被褥。

“主任,这有啥奇怪的。”

“你一直住这?”

“是的。八年多了,冬暖夏凉的。再说了,人家是做买卖的……”

“咋的呢?

“主任,你想!一张床一个晚上少说也得收六十元的床费,老侯他舍得给我住吗?”

“是吗?”

“老侯他,他咋这么对你?”

“主任,还能咋着?!给口饭吃就不错了。“

“常贵,看上去,老候这生易经营得还不错。他人还不致于……”

“主任,有些事你是不知道。”

“啥事?”

“也没啥。我来的第二年春天,老侯就把我从二楼上撵下来了。小楼上下改成了四个筒子间,每间安了十张床,人多时临时加床;二个包间,一般都是老家来领导和领导的家属们住。”

“这办事处不是成了老侯做生意的旅馆了吗?”

“谁说不是呢?!听说这县里的办事处呀,是当年为了方便毛主席接见从咱们老家来的红卫兵小将们建的。后来,就成了县里的头头们进京办事游玩歇脚的地方了。”

常贵很认真地讲着,看来他知道还不少。

“我来的那年秋天,老侯和京城里的一个姓李的承包了这办事处,说是每年向县里交十万元钱。过了一年,姓李的和老侯二人没法干到一块,就去西部区发展去了,老侯也花了四十万元从县里买下了这办事处。”

“咋的?这办事处已经是老侯个人的了?才,才四十万?”

“主任,这有啥奇怪的。早就听说了,你在特区也在干大事。现在,现在咱们国家不都是兴个体嘛!这几年,老侯算是发大了。来这里的人,都是上火车,下火车打尖的,别的不说,光收床费好的时侯一天一宿就不下四千元,加上打开水,吃食堂,小百货,一年下来,明着收入少说也得一百万元以上。“

“是吗?!”

“我这是保守着说呢!”常贵显得很是兴奋,“主任,我,我今天见了你非常高兴,说的也多,你,你别见怪呀!主任,在县委大院的时候,官们对我都行,可是,可是我,我还是觉着你对我最好……”

我很震动,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当年,县委县政府在一个大院里办公。做为一个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在我的记忆里,对常贵从来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照。

“老常……”我一时无语。

“主任,你可能忘了。有一年过年,你用县里的小车把我亲自送回老家和我老娘团圆,没把我老娘乐死!我老娘第二年就没了……”常贵神情有些黯然地往茶炉里添了二铲子煤,“哎!主任,今天咱们不说这些。今个,今个见着你高兴!”

我心里不仅有些怅然。

“主任,我这也是瞎叨叨。其实呢,老侯这人对我还算不错。你想,他这整天整宿都不断人,没我这么个人行吗?!老妈去了。老家也没啥亲近的人了,我也没啥牵挂的,扑奔的,有这么个吃住的地方也就行了。”常贵淡然地一笑,“哎,对了!主任,老候的几个儿女都在这发展呢!”

“是吗?!”

“他们头几年做买卖,没挣啥钱。这几年呀,干那个,挣老鼻子钱了!”

“干啥那么挣钱?”

“倒票。”。“倒票?”

“是啊!有汽车的,火车的,轮船的,还有飞机的。你不知道吧?!这倒票呀,越是到了节假日越来钱。五一,十一,元旦,春节,大中学校的寒暑假,还有京城里国家举办的那么多的大小活动,人来人往的越多,他们这些倒票的人挣钱的时侯就多,赚得也就多。”

“是吗?!那你也没去试一试?”

“我?我是那块料吗?!”

我和常贵相视一笑。大千世界,行行色色,人不可苟同。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爸,你快想想办法吧!”

妻子和儿子出去逛街时,接到老家一个电话,说岳母得了急病住进了医院,叫我们赶紧回去。当时,妻子他们正好在火车站,急忙到售票处一问,说是前三天的车票已经全部售完,连一张硬卧票都买不到。任妻子说了一篇好话,换来售票员最后一句硬邦邦的话:

“没辙。”

妻子的神情很沮丧,焦虑中有几分忧伤和恼气。

“爸,你倒是有没有办法弄到车票呀?!大舅说,姥姥病得都快不行了。”儿子再次催着我说。

我只得硬着头皮去找侯忭长。

“咋的,今天你们也要回去?而且,还是三张软卧票?!老弟呀,你这不是要老哥的命吗?!现在是暑期,各种票金贵着呢!这不,这还有三位女大学生等着我给弄火车票呢!都是咱们家乡人。”

侯忭长的接待室里男男女女挤满了人。

“侯大爷,说啥今天你得给我弄一张票。我,我爷爷病厉害都快不行了。”

“大爷,我爸明天过生日,我必须坐今天晚上的火车走,花多少钱都行。”

“大爷,我们知道你这有票,你就别难为我们了。说吧,我们仨个,上中下三张软卧票,一共多少钱?”

三个二十左右岁年纪的女孩缠着候忭长要火车票。

“咳!真拿你们没有办法。上中下三张软卧,软卧,这样吧,三张一千二。”

我感到大为吃惊。我去售票处问过,正常的软卧票价是:上铺一百一十五元,中铺一百一十九元,下铺一百二十三元。

候忭长很不耐烦地往外轰撵着人们:

“散啦!散散啦!”

“大爷,这么着吧,三张票给你一千,算是您老照顾我们了。”一个女孩说。

“一千?不行。你们不知道,我这车票也是加价买的呢!”

“大爷,求您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在您这儿买票,照顾一下我们这些穷学生吧!三张票给您一千一,行吧?!”另一个女孩死乞白赖地缠着候忭长。

侯忭长装出一脸无奈相:

“咳!真拿你们几个丫头没办法,一千一就一千一吧!谁让咱们是老乡了呢!”

侯忭长慢腾腾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三张火车票交给了三个女孩。

三个女孩交了钱,拿着票欢天喜地的走出办事处。

“老弟呀,其实我也赚不了啥钱……”侯忭长对愣在一边的我说。

“哦?!”我不知可否地应了一声。

“爸!”真子媳妇在外面喊。

“啥?”

“真子来电话了!”

“咋的?”

“他,放出来了,”

“咋的,放出来?这,这回咋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咋的?你是希望你儿子因为倒腾个破票在那个破地方蹲一辈子呀?!”

“真子媳妇,你咋跟爸说话呢!我是说,我是说这次咋的就……”

“爸,你不知道。这次呀,是和巩丽做的。巩丽是谁呀,京城里一个大人物的亲戚,谁敢惹她呀!“

“我说呢……”侯忭长显得很幸奋,嘴里哼起了小曲,过了半天对我说:

“老弟,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我给你上中下三张今晚上去家乡的软卧票,你给我六百元钱就行了。”

我无话可说,从口袋里掏出六百元钱,买下侯忭长的高价车票。

我回到了筒子间,把买票的经过说给妻子和儿子听。

妻子说侯忭长这个人不地道,太抠门。

儿子说我交友没到家,白白地扔出去二百多元钱。

不过,他们都很高兴,有了车票就可以早早回老家了。

“儿子,别跟你爸耍贫嘴了。快收东西,咱们坐车回家。”

“是喽”

我们在离开办事处前,我想跟侯忭长和常贵告个别,结果一直到最后也没见着他们的踪影。

“你们走啊?”

“是的。”

“过来把帐结了。”

“帐,啥帐?‘

妻子不解地问依在接待室吃瓜籽的年轻的女主人。

这女人长得并不怎么难看,看上去很富态,很丰满。不过,给人的感觉她的神情里有几分霸气,几分刁蛮。

“啥帐?嘁!我说给你听。过站费每人四十元,面条三大碗三十,开水二壶二元,加在一起一共一百五十二元钱。得,你就我一百五十元吧!拉个主道,下次再来。”

妻子恨恨地看看天,看看地,到一边独自生闷气去了。

“爸,她,她这不是宰人吗?!”儿子愤愤不平地对我说。

“别乱说。”

“就是吗!”

这时,办事处来了一辆豪华奔驰,从车上下来一个肥肥壮壮的年轻男子。

“小惠!”

“真子?!真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希望我在里边呆一辈子呀?!”

“去你的,谁这么想了!”

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又是亲,又是咬的。

“想我了吗?”

“想了……想死你了……”

“德行!”儿子小声地骂着走开了。

“这次抓我们的是区里派出所的一个小沙弥,没下一个回合就叫巩丽杀下马来了。爸呢?“

“谁知到那里享清福去了!扔下一句话,就和常贵一起出去了。”

“啊……哎,小惠!”

“啥?”

“这次咋样?”

“还能咋样?就那样呗。火车票出手五十六张。轮船票,从天津到大连十二张,从天津到上海八张,从天津到海口五张,从天津到汕头九张。飞机票,去深圳三张,去桂林三张,去昆明二张,去拉萨三张,去哈尔滨五张,去呼和浩特二张。“

“净赚多少?“

“小小意思。四万二千三百二十元!”

“小惠,你行啊!好好好!今天晚上咱们上东来顺撮一顿去!然后,我们去那……我给你找一个一米八以上的亮亮的龙仔!

“真子,你快得了吧!说是为我,去那种地方,还不是为了你的那位红颜凤姐?!”

他们打情骂俏地戏闹着。

我默然地将一百五十元钱放在桌子上,心口有些发痛,闷闷地走出了驻京办事处的大门。

此时,京城里灯火辉煌,一派繁荣盛世的景象……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