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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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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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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笛 之 韵

平峰小弟的笛子吹得叫绝,终于在他三十三岁这年,他的笛声从省人民广播电台飘出来,飘在油菜花香的田野,飘在湖宽水清的运河上。

这一消息在市航运公司的一批老船民以及船民的子弟中传开了,有的感慨:“平峰这小子,就那么一点高中文化,看他在暑假、寒假回船队,老是拨弄一根竹笛,吹得是好听,但吹了十几年,才轮上去县里舞台的角落处帮个腔,怎么这天空中能飘起他吹的歌。有的惊讶:“我们船上人家岸上没人缘没背景的,平峰的水平能上台面,奇了怪了……”。

他父亲曾对儿子少不了埋怨,有句话被大家传为笑谈,有人学他父亲的音调劝过平峰:“你呀,不务正业,我们是船上人家,你吹的声音与我们的身份不符,孩子啊,别折腾这小竹子了,撑我们的大竹篙吧,你是船家人,这吹笛是八仙中的闲人弄的,水上的命上不了台面。”

父亲这句平常的话,让平峰从小记住了八仙中的韩湘子。他明白他做不了韩湘子,那是神,船家子弟没条件学钢琴、小提琴,我弄个竹子吹吹,不劳父母费心,也碍不了人家,快乐就够了。这就是平峰青少年时代初学吹笛的心情。

笛子玩得熟了,指尖上的茧便是情感。唇缝中的气流灵动了,下嘴唇就变得更厚道了。笛中的音流或调皮或欢快。在一本歌曲大集被他翻皱翻破后,正是高中毕业。太投入了,大学没考上。说实话,他就没去考,他掂量自己数学、物理、英语这些分数已被笛中的气流冲散了。

船在运河上航行,是水晃浪涌,舟随波动,阳光在湖面上闪烁,情感踏出音律,在船板上拍出节奏,追逐着飞翔的鸟声。平峰吹着自编的一曲《湖上晨光》。

傍晚,船泊码头,平峰吹起了一曲经典老歌《草原颂》,岸上居民的孩子围观着,听得入神了,一曲吹罢,一群小手鼓掌,远处婆婆、爷爷们也在夸着:“这笛子吹出来的味道,从来没听到,可以上台表演了”。哈哈,平峰更来劲了。

也巧,有比他大几岁的春江君闻声寻来,让他再吹一遍《草原颂》后,问:“这首歌的前奏曲中原本没有马蹄声,你自己加上的一段,再引出前奏曲,让劲马自信的足音踏醒草原的清晨,还能听出草叶上滴落的水珠,啊,让人想像得更远更远,你把这马蹄声吹神了。”春江君提手示意让他再吹奏一遍。

平峰明白遇到了知音,他欣喜的点了点头托起竹管,做了个低头准备,突然昂首如马首高扬,笛孔发出了马的嘶叫,蹄声便在他手指上飞奔起来,左手肘是马蹄的节奏,“笃落落笃笃,笃落落笃笃”……孩子们的眼神追赶着笛声,孩子们的心灵拓展出草原,草原上有如云的牛羊和烈焰燃烧般的奔马。

这一年,春江君考上音乐学院,临走时他来到码头上,不见船影,他的眼神里闪着激动的泪光,因为他心中的马蹄声是从这码头扬起来的,他记住了这位船家笛手。 他还想问平峰,他的笛孔怎就飘不起白云,荡不出波浪以及叶尖上掉不下晶莹的水珠。

N君是不知道平峰9岁时,母亲因急性心脏病去世,临终前,母亲伸出手接过儿子的短笛,在脸上亲了亲又交给儿子,断断续续说了最后一句话,“妈在天堂会听到你的笛声,你吹吧,吹得怎样,妈不在乎,妈都能听到,都能听懂……。”

这一句话,是给平峰的一份无形资产,从此父亲就默认儿子是中了韩湘子的魔了,由他糊吹罢了。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倒也亲切了,笛声一响,父亲似乎看到了妻子就在儿子身边,他在辛劳中也得到了一份欣慰,自然也有一丝思念的凄苦。

父亲也就一点点小学文化,必竟码头跑得多,山水见得多,他很务实,他见儿子为笛着迷,忍不住还是唠叨:“平峰啊,不打算去岸上打工,你使劲的吹也吹不出油盐酱醋来,跟着父亲在水上飘,你将来怎么办,你还要买房,娶老婆的”,平峰笑笑的回道,“我是离不开运河,在岸上吹笛,出不来感觉,还要影响居民生活,吹笛的时间和空间很受限制,这笛声要面对山水贴近水浪才不会干嚎,笛子里有风声水声、浪花和行云的音响啊!再说老爸也需要个帮手,对不,我们省吃俭用,讨老婆啊,买廉租房到时再说吧,说那事还早着”这一年平峰22岁。这是个分界,二十二岁的青年对大自然感悟有了自己的审美,这种艺术性的审美正向细节渗透,他从湖面探测天空,从群山在水上的倒影间辨析出树与树相叠的层次,一个阴天,天空乌云积聚,乌云积累时,辽阔的大地上万物显得异常紧张。这紧张有不同的情绪和状况,是铅色、灰色。平峰会把这一景色固定在音阶上,形成一个音符,代表着一种情绪。他看到大地所有的色彩,在乌云下,是收敛的,当乌云的颜色深到让人窒息,让人恐惧时,天空上就有闪电;当静寂中暴风肆虐时,天空上会有金属声响在大地滚过,这意味着什么?平峰在此刻会从万物的悲剧中仰望神的姿态,听那来自遥远的音乐,这音乐要在梦中才能听到啊。而清晨的笛声是梦中传来的呼吸声。

朝阳冉冉而升,不惊扰万物沉浸在梦中的瞬间,让笛音悦耳悦心。带有磁性的气场中,心血的舒展,开始了前奏曲。于是,平峰离不开运河,离不开旷野,穿越城镇的风景,淌过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山水,从出土的陶罐里倾听到的呼唤;春季,在河畔拨弄吐蕊的水草,能听到万物动情的歌,看蛙声、蜂声走塘路,十里一曲景一色;夏季,在运河里打捞起埋在河底的越瓷,能听到数千年前越瓷破碎的声音;冬季,在运河边倾听芦竹根脉在泥土深处吸水的声音,不经意的随性子,他对声音的细节细到了历史、人文、哲学的深处。船过桥洞,听风,桥洞便是一个休止符,城市楼群是起伏的音律,乡村弯弯曲曲的公路上奔驰着音速。

音乐形象何处不在,一提笛,即能找到与笛融合的主题,余下的全交给了情感……。

然而他在船上吹着,岸上一些有着音乐家身份的同行听了,不相信未经科班教授的能有出息,先说吹得不错,后又说缺了点什么。也有心里佩服、嫉妒,然而庆幸明天这船会驶离不属于他的码头。

一天,平峰被县文化馆约去,馆长说:“平峰,你的笛吹得好,我们请你参加县里的文艺演出,你不要上船了,在岸上生活、学习不是很好吗?你应该边打工边学习,去县里参加艺术类大专自考。”

此后,平峰几次艺演被安排在伴奏中,在以庆贺为主题的文艺演出是重在舞台展示,虽然是伴奏,平峰认真投入,寻找着笛与其他乐器的融合和独特的乐境。演奏者的组成也较复杂,平峰理解,大家都是业余的,他尊重所有操琴打鼓的老师或同伴。他说,音乐让我们聚在一起,就热爱音乐这一点,我不会计较,没事,大家玩玩吧。仅仅是玩玩吗?奏出最美的乐曲,不仅技巧还得有感情的温度,思想的高度,意境的宽度。这不能苛求每一个人在同一水平上,不可能的。说到底人的命运和生存环境就不一样,艺术外的功课也不一样,风格也就不一样了。

馆长不搞音乐却深谙艺术真谛, 自然看好平峰并给于扶植。于是,他在参加伴奏的同时,不忘回船上,在人深夜静时,打开世界经典音盒,用耳塞似在偷听来自天宫的音响.感受天籁,想像顶级音乐家的演奏,时而放下笛子打起口哨来一曲“小狗圆舞曲”,书桌上放着《悲剧的诞生》《快乐人生》《散文诗集》等,散文诗的氛围最能活跃笛音的生命,他找到了前行的路,沿着散文、诗歌的句子和标点,谱排着情绪,他的情绪怎么听都是悦耳的,那有悲情呀,未曾恋爱过的把恋爱想得最迷人,于是爱情更美。说在痛苦中才有对幸福的憧憬,平峰的痛苦在那在那。痛苦是在四季变换规律中对淘汰的可惜,对动物弱势的同情,对人在无法抗拒的灾难中一声呼救的无奈,于是想像花园里蜂蜜的幸福,平峰感叹少男少女的甜蜜,观看老人与幼儿一起游戏时的欢笑,这呈现出来的笛声,能不醉人,平峰体会着运河在春光、夏雨、秋风、冬雪的背景上所呈现的那四季轮回中的舞姿和色彩。这一年,平峰年近三十,三十是笛子吹奏者的金色年华啊。

父亲已到了清晨常咳嗽的年龄。船上的活干不了,县航运公司让他在收发室工作。公司的一间老房子,平峰就住隔壁,父亲喝点小酒,借着醉意又对平峰唠叨:“笛子吹得再好,也得有个家,三十岁的人,对象还没找,爸着急,现在好了,不用水上跑了,镇上姑娘多,你想好了,跟爸说一声,这也是你妈在那边最关心的事,你爱运河爱吹笛,笛子能给你生宝宝”。“爸,我知道,水到渠成吧,快了”。父亲知道儿子在应付,无奈地摇了摇头背过身又咳嗽了。有姨辈的女人看在平峰老爸的面上也为平峰搭桥牵线,总是水上打个漂,沉了底。气得姨们的讥讽,够辛辣:你儿子的嘴亲笛子亲惯了,对姑娘没感觉,让他抱着笛子睡吧,做他个韩湘子的大仙梦吧……。”“船上人的孩子心在天上,不是疯子就是古代皇宫里滥竽充数那位转世,这辈子要吹出个名份,对不起投胎投错了, 要投到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总编人家去, 你的笛声才能让人听到, 这肯定成了,可你爸是摇大船的,你说行吗?……”。父亲听了赶姨走,平峰听了傻笑笑, 佩服姨们的想像力, 多可亲可尊的船家女人, 她们激发起平峰的灵感, 平峰原本就没想过借笛子张扬自我,是一种与笛韵的性情相融,借笛声领略心中的音乐形象。

夏季的运河河畔, 晚风抚着柔波抚着岸边的鲜花,怎会不引来彩蝶和蜜蜂。草坪远处有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走来,背着小提琴遁着笛声走来。

平峰认识她,参加群众文艺展演在剧院后台有过多次擦肩而过的机遇,在平峰的印象中这女孩没正眼瞟过他,当然平峰对她也没滋生任何想象,此刻见她向他微笑,向他款款走来便先开口赞她:“公主来看平民,不敢当”。姑娘疑惑的眼神又让平峰解释说:“不是吗?小提琴是乐器之王,你不是公主吗!”姑娘很开心他的解释,但还在机智地作反讥作恭维:

“何必自卑呢,笛神来自天上的”。她不放弃主动进攻,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笛子的余音缭绕是符合史诗的韵律和特点,你要去更大的舞台,”平峰惊讶但又会心地一笑说:“看,这湖多辽阔,以及鸟呀鱼呀草呀树呀还有远处的山,湖上的船”。姑娘收敛了, 在平峰面前, 她的小提琴奏出了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奏得失去了安静和丰富的悲思, 她意识到自己的音乐失态源于心绪乱了, 而平峰听她的琴音听出了辽阔和欢乐, 平峰感觉着自已的丝竹之音与金属之弦在气韵交流之间的情景共性。以后数月他和她一对身影成为晚霞逆光中的剪影,很美。另有画家为他俩作画并赠送是为友情和祝福。

已是秋天的傍晚了,姑娘带着哥哥来见她的男友。平峰又惊又喜,她哥哥怎么竟然就是十几年前吹笛相识的那人。她说哥哥现在不仅是乐团的指挥 ,渴望排演“运河颂”大型音乐歌舞。是他妹妹说起家乡有“韩湘子”哥哥从天上偷来了笛,何不见见。于是春江立马忆及当年的笛友,回家乡见到平峰,没想到平峰正是妹妹的意中人,那会如此,莫不是神的安排,哥哥服了,对妹和平峰祝贺说:“这叫做机遇青睐于有准备的人,是吧,让平峰参与演奏运河颂,是人河笛合一的最佳角色。”

女友兴奋了:“平,你能接受挑战吗?”

平峰点了点头:“行啊,我们一起努力”平峰吹起了《运河晨曲》春江对妹妹夸着,“你知道吗?平峰的笛艺水准已很有造诣了,与中国著名笛曲“秋胡月夜”“寒风残雪”的意境相比较,你也靠近了,我自叹弗如。因为我去不掉机械、刻意、模拟的痕迹,技虽工,却少神,这神是生活中积累起来的,有时间和空间的支撑,壮美、秀美的运河背景中,你航在了这个“码头”,你的笛是运河水浸泡的,才有如此音质,你喝着运河水成长的,才有如此灵动的音符飞向了云天。自然是学无止境的,我推荐你去北京音乐学院,你有资格站到大师面前去聆听魔笛之神的教诲……”平峰醉了,他奔向河边, 这是大喜事,他用笛声告诉了运河。这一年平峰三十二岁。

翌年的中秋,大型歌舞“运河颂”在运河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成功的欢庆中,在省城杭州演出了,运河广场上飘起了平峰的笛声,华美清丽的音色、,自然潇洒的曲风、深沉内敛的涵养、空灵澄澈的乐思,让运河的水流或缓缓的或奔腾的,流在了数万人的心河中。

站在拱辰桥头上的人们屏住呼息分辩着水的音响,春江对妹妹说:“石头深埋在海底,可化作美丽的珊瑚;树木深埋在地底可酝酿成燃烧的煤;河蚌用浆液挤沙用以减少伤痛却育成了珍珠,运河流淌在心里流了几十个春夏秋冬,那水之音响从笛孔中飘出来就是这运河颂的序曲。”

此时此刻,泊在拱辰桥畔的船队上有姨们奔走相告:“这小子吹出个大场面,给船家长脸了……。”平峰的父亲从收音机里听到儿子的笛声自言自语道:“就几个手指在竹孔上按来按去的,按了二十多个年份,还真上了大台面,也是运河没亏了这孩子,老伴,你在天上可听到, 天上有这声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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