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忽然就喜欢上了有着“事事如意”寓意的水果——柿子,即喜欢它富含我身体所需营养,又喜欢它赋予我的精神满足,每日相伴,连空气都充满甜蜜。
我对比了一下,网上买的比实体店便宜一半还要多,而且都是新摘的,够大口感又好。缺点是卖家考虑到运输途中会有颠簸,发出的大部分都是八分熟的果子,常常是到了家里,果子还是硬的,还要等些时日才能熟透,对我这嘴急的人来说,真的是一种煎熬。好在,每次收到货,总能在众多青涩的果子里,挑拣出一两粒即刻可以入口的,算是些许安慰。
想到等待,便想到了小时候的“水果味的箱子”。
那时候,物资没有现在丰富,家里的孩子又多,吃饱是标配,零食是奢侈品。每年秋季,大自然的馈赠就成了孩子们心心念念的期盼,“山梨蛋子”便是其中的一种。
“山梨蛋子”是我们的地方称呼,是众多在山里自由生长的梨树所结果实的统称。因为果树品种繁多,因此果子形状大小各异,香味不同;又因所处位置有异,接受阳光的照拂分配不均,因而成熟时日也会小有区别,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酸”,因此,也有人直接称呼其为“酸梨蛋子”或者“酸梨”。
我们那里,不论大人孩子,都是半个气象观察员。过了立秋,便开始观察太阳的热情程度、观察叶子颜色的变化、观察风过的痕迹、观察各种农作物的成熟状况,当所有参照物大致符合了经验条件,家家户户的劳动力们便不约而同地背起筐篓,三五成群地向山里出发。路途很远,却阻挡不了人们对酸梨的期盼。
酸梨树大多是生长在深山里,采摘的时候往家里运输就只能靠人工背负,又因熟透的酸梨汁水很多又很软,背负的过程颠簸挤压,到家就都破烂不堪了,因此,人们基本都是在果子八九分熟、不失硬实的时候去摘果,到家以后,再放到箱子里“捂”熟,这箱子,便是我说的“水果味的箱子”。
“水果味的箱子”,最基本的要求是“密闭性好”。因为这个箱子所起的作用是“捂”,因此,不论箱子的外型是何形状,最重要的特点是要不透气。而且,经过多少前辈总结的经验,为了让捂好的酸梨味道更加纯正,还要在回程途中顺便割回来一种特殊的“香草”,把这些香草平码在提前铺好的棉垫子上,然后再把酸梨放在里面,最后把棉垫子盖严实,合上箱盖。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差不多三五天或一个星期,酸梨通过自身散发热量使内部温度升高的方式继续成熟,捂至柔软,便成为我们日夜期盼的盛宴了。
那时候的酸梨太受欢迎,每年一到秋季,基本每家都会准备几个木箱子专门用来装酸梨,因此,若去晚了,树上剩下寥寥几个,全是又小又都在树尖上,即费时又费力。我们几个发小便每年都在大人算计好时间等待休息日的时候提前约好,周末早上两三点钟起床,睡眼惺忪地在固定地点集合,向我们的美食发起“进攻”。
天还没亮的山路更显崎岖,也更幽暗。我们几个胆子小的女孩子走在中间,前面开路的男孩子为了壮胆,都把从家里带来的镰刀拿出来,一路披荆斩棘带吆喝的往前走;压后的男孩子则一路唱着歌,驱散夜的清冷,活跃着行进的气氛。几个女孩子走着走着,渐渐消退了胆怯,也加入到大合唱的队伍中。欢快的歌声响彻山谷,高低错落的节奏吵醒了鸟儿们的好梦,它们虽然不甚了解我们因何如此快乐,却毫不影响它们加入歌唱行列的热情。顺着七弯八拐的小路,队伍快速向前。因着美食的诱惑,从星光灿烂行至暖阳拂发,竟然没有一个人喊累,只觉一忽儿就到了目的地。
别看我们年龄小,一样能像大人那样凭借多年采摘酸梨的经验,记下分布于各个山头的诸多梨树果实成熟的先后顺序;并且,嘴馋使然,哪棵树的果实又大味道又好,我们都了然于胸,不必盲目地四处寻找,只管直奔目的地就行了。
果不其然,今天的目标梨树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远远地,一阵果香先来迎接我们。极目望去,众多近八九分熟的果子挨挨挤挤地爬满枝干,虽然大小有些许差异,却个个都是精神抖擞、汁液饱满;还有一些明显是已经完全熟透的果子骄傲地矗立树梢,或明黄、或黄绿、抑或红黄,各个雀跃地探头望向我们,娇艳明媚的脸庞让人心生向往、垂涎欲滴,理所当然地接受我们夸张的赞美。的确,酸梨在树上自然成熟的味道酸甜可口,果肉也更加细腻,相比到家还需要等待些时日才能成熟的果实更加美味,这一刻的大饱口福,是吸引我们一定要参与到采摘队伍的主要原因。在我们异口同声的惊呼声中,它们的目的达到了,这满眼的硕果足以暂时丰润我们味蕾的贫瘠。
几个灵巧的男孩扔下筐篓便爬了上去,一只手抱着枝干、另一只手伸向老树南侧树枝顶端的果实,一阵噼里啪啦声夹杂着树下我们的欢呼尖叫,整片山坡荡漾着兴奋的回声。
那个时刻的我们,自是顾不得被扔下来的酸梨砸中脑袋时的刺痛了,纷纷扑到近前,四下环顾,瞅准一个最大、颜色最好的捡起来,使劲捏捏,试探一下是否熟透、是否柔软如肤(其实,根本不用捏,树上的小伙伴先扔下来的,一定是这棵树最先成熟的那些果子),急不可耐地上去就是一口,汁液顺着嘴角汩汩奔流、似长河般浩荡,半眯着双眼,不受控制地抽紧面部一侧的肌肉来舒缓突然而至的感官刺激,享受着那份萦绕大半年的期盼,那清香、那酸爽、那炸裂的满足感,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免不了荷尔蒙爆棚。
那一刻,是多年后的我花再多钱都买不到的豪华盛宴。
酸梨的缺点,便是捂熟过程中的等待。等待的滋味,是煎熬的。
父母能按照我们摘回来酸梨的成熟度估摸出捂熟需要的大约时日,所以叮嘱我们不许提前打开箱子,总说开一次箱子放出热气就要晚熟几个时辰。可我们哪里忍得住那份期盼,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将箱盖掀开一个小缝,小手摸索着探到垫子里,挨个摸、挨个捏,若一不小心捏到一个软的,那是比考试得了一百分还要兴奋的大事,也不怕大人呵斥了,蹦蹦跳跳地拿到大人眼前显摆,证明不是我馋,是真的有熟透了的!
回忆是温馨的;吃酸梨是幸福的;打开箱子盖揭开棉垫子时的扑面梨香馨郁满室,更是令人难以忘怀。时至今日,我仍时时想念顺缝隙探出头来的水果味道的诱惑,甚至觉得,那份等待时的煎熬都是之后再难寻得的甜蜜。
想及此,忽然就对近两年的平庸释然了。是啊,竹子的一飞冲天还需要四年厚积才能一年勃发,这漫漫人生,区区短时的汲取营养和储备能量的耐心和毅力何值一提,要坚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愿所有人都能如“水果味的箱子”一样,在“捂”的过程蓄势,在时机成熟时,“香”压群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