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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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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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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有痕

我很惶恐,似是被人看穿了心思的、窥探别人碗里肉的小猫:在一个似乎认识、又似乎陌生的人越过我时询问我:“是在寻找素材吗”的时候;不确定他问的是不是这句话,我的耳朵传递给我的,就是这几个字。

其实,没必要惶恐的,大大方方地承认又如何?我本就是来怀念过去,希望能通过视觉与记忆,把曾经的欢乐与烦恼书写出来的。之所以有惶恐的感觉,应是怕与当年志趣相同的旧友产生距离、因而会与曾经的融洽格格不入吧。

是的,在一个热烈的、渴望重温旧情的午后,我独自走在去往老宅的小路上,努力地在现实的陌生与过往的熟悉之间寻觅着共同的感受。

一、岁月有痕

老宅已经没有了踪迹。

因为政府对棚户区改造工程的推进,这片住宅的居民搬迁之后,所有以往的生活痕迹都随拆除工作的进展而消失殆尽,甚至当年建筑的轮廓都被杂草覆盖,无处寻觅了,甚至,连埋藏在破败下的、地基的石头们也找到了它们心仪的归处。那一条曾经可以通过卡车的石子路,被两旁的杂草挨挨挤挤之后,现在,只可一人通行,若两人并肩,则要踩压道边热闹的小草,似乎有些残忍。这些杂草,茂盛在这里、任风吹拂,隐约间,飒飒的、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些萧瑟,一阵苍凉。

我仔细地寻找着。

小镇的地貌属典型的“小型盆地”,镇子的四周群山环绕,山下埋藏着丰富的矿产资源。

解放前,曾有日本人在这个小镇周边开山挖矿,他们把优质的矿石运走,留下废石子全部堆放在小镇西北处山脚下一条小河的东侧,日积月累,形成了一处平坦的高地,因是沙石堆叠,故起名“大沙台子”。与大沙台子一河之隔,山脚下的一大片民居所处之地,因比“大沙台子”矮了很多,便被称作“小沙台子”。

这大小沙台子原本只是一片废石场,建国后,政府接管了矿山开采工作,为了扩大生产规模,招了很多的工人,还有各地来这里支援矿山建设的知识分子和管理人员,这大小“沙台子”上的住房,便是为这些工人和干部所建。

我家,便是这大沙台子上的六十户之一。

大沙台子这一片居民房,共有十五趟、每趟有四家。两趟房之间间距约八米,除了前趟房的房后留有约一米五宽的过道供几家通行之外,其余的空地都被后面人家或砖砌、或用树枝“夹的杖子”围成小院,圈为私人领地,我家房后,隔着小道的,便是房后人家用石头砌的围墙。

清晰地记得在房后邻家围墙里,有一个巨高的电线杆子,这电线杆子,有两个作用:一个是给片区居民通电所用,另一个,是每个电线杆子上都按着一个戴大帽子的大灯泡,我们称其为“路灯”。

那时候,镇上的主力经济来源是享誉全国的铅锌矿企业,效益很好,之所以享誉全国,应是因为纳税数目巨大的原因吧?这路灯便是企业为员工所设的福利,遍布小镇的每个角落,排排矗立于道路一侧,每到夜幕降临,灯光通明,大人们在灯下围坐,嘴里聊着,手也不闲着,女人织衣服、男人打扑克;孩子们则吵吵闹闹地做着游戏,其乐融融,祥和温馨。现在回想,这电线杆子上闪耀的,不仅是这个镇子曾经的繁荣,更是八十年代初期矿山的骄傲。这束束炙光,照亮了那时候这一镇居民的前程;这屡屡乡思,便是时代的背影、倒映着岁月不灭的痕迹。

二、 第一的记忆

我们这片住宅区临路灯的一排住户,习惯性地被称为“把头”,把头人家的门口,是一条宽约四五米的一条道路,从第一排人家通至最后一排,平平整整,这条路,是我们课余时间的乐园。

那时候,学校是没有双休的,每个星期三、星期五的下午和星期天不上课,而且家家孩子都多,家长工作和生活忙的晕头转向,对孩子的学习也没有现在这么重视,大多是大孩子带小孩子,只要没有危险,课余时间也就由着孩子们撒野了。何况,那时候也没有现在的作业这么多,因此,孩子们回到家里放下书包就往外跑,至于吃饭和作业,那是最不重要的事,如果出去晚了,默契的游戏队友和喜爱的游戏项目人员满了,那才是极其令人沮丧的事情!

我自小就是个好胜的性格,特别喜欢和比我大一两届的孩子组成游戏搭子,即使比他们小,我也要成为搭子里的佼佼者。我最喜欢的游戏是跳格子和跳皮筋,偶尔参与一下五十米短跑比赛。

之所以提到短跑赛,是一次胜利后撕心裂肺的疼痛刻骨铭心,至今想起,似尤有痛感。

那应该是在一个春夏之交的下午,天气晴朗,大人们好像还都穿着长衣长裤,而我们小孩子则大部分贪凉,特别是玩疯了的时候更是汗流浃背,所以,早早地央求大人把半袖上衣给找出来。那一天,我穿的是新添置的粉色半袖和白色长裤套装,清新清雅又多了一份文静,我极是喜爱。

在一阵心里斗争之后(总觉得这套衣服适合文静一点的游戏),我还是参与了五十米短跑比赛。

这场赛事,共五个人参与。两个高我一届、一个高我两届、一个和我同届。以前比过,只是,我从来没得过第一。不过,我心里始终不服,总觉得是发挥不够好,不是我实力的问题。

当发令员落下口令,我就忘记了今天穿上新衣服的姿态,熟练地按照向体育老师讨教的方法:前脚使劲踩下的同时,后脚铆足劲地朝后瞪,一下子冲了出去,眼角余光竟然没有看到别人的身影,心里暗自窃喜:今天可能要打破记录,赢得我心心念念的冠军啦!

心虽有所想,腿却未有半点懈怠,或者,是好胜心和新衣服的加持,那一天发挥得特别好,及至离终点还有七八米左右的时候,才在眼角余光中瞥到比我大两届的那个姐姐,脚下暗暗使劲,加快步伐向终点冲去!

终于,我一只脚第一个跨过了终点线!

我终于得到了五十米短跑赛的第一名!

未料,跨过终点线的那只脚一落地,膝盖一软,趔趄着向前冲去!或者,是比赛时用力太猛,即使我极力想缓下速度稳住自己,两条腿却根本不听使唤,趔趄几步后,一下子扑到在地,旁边的“裁判”和“助威”的小伙伴急忙上前把我搀扶起来,我顾不得其他的,只是一个劲地大声嚷嚷着:“我得了第一,我得了第一!”

是啊,我终于得了第一。

终于感觉到有人在替我拍打衣服裤子,忽然一阵痛感,撕心裂肺。我赶紧低下头来,寻找痛感的来源,这才发现,两个膝盖的裤子和腿上的皮肉混合在一起,红彤彤的,模糊一片,那条新上身的白色裤子,已经为我的冠军梦贡献出它的生命。顿时,眼泪如注,嚎啕起来,不知道是为疼痛、为牺牲的新裤子还是为了梦想的实现。摸摸膝盖,摸摸裤子,似宣誓般大声重复着:“我得了第一”。

时至今日,依然最喜欢白色的裤子;依然时常回想那次比赛、依稀感觉伤口在疼痛、第一的荣耀感在升腾。

三、 献给邻家哥哥

至今为止,这里仍然是小镇一隅,只是,比起曾经的繁华,略显寂静。

大小沙台子中间的那条河,没有名字,两岸的住户,习惯性的称呼其“河套”。平时,水流不大,深水处也只有不足一米,大约没过大人的膝盖多一点,两个沙台子之间的间距不足十米,非雨季时,河宽约有三四米,两旁长满蒿草,雨量不大的年景,这些蒿草也能起到一些固土作用,而真正遇到多雨年景,这些杂草自身难保,就更别提保护河两旁的两个沙台子了,有些随季节在河里捕捞小鱼小虾的人常说:无用的东西,长这么多干甚!

从两个沙台子下到河套,是有坡度的,在每趟房与河套之间,大约有四五米的宽度被修整成一条供大家通行的道路,而靠近这条道路的人家,我们称呼为“把头人家”。这些人家,借位置优势,肩挑背扛的、或者用手推车,弄了一些山土,堆放在道路与河套的漫坡上,再收集些山石,从河边深挖地基,垒起梯田,大约四五级吧,用树枝捆绑成篱笆围住,以此宣誓主权。

每到春天,园主便早早地在园子里种上各种蔬菜或玉米,一大家子一年的蔬食便富富有余了,甚至,有些人家还在开辟的菜园边栽上一两颗果树,每到成熟季节,果香四溢,成为我们这些小馋猫一饱口福的圣地,而果树的主人家则都默认了孩子们的不告而摘,大家就更加放肆了。

那时候,园子里的果树,大多是在山上挖下来的山野果树苗,挖个坑埋下就好,也没人精心护理和剪枝,不消几年,便枝条横生、铺散开来。

我虽是女孩子,胆子和野性却甚于大多数男孩,极懒于树下伏地而拾,因此,常常自告奋勇爬上树摇晃树枝,成熟的果子便与果树剥离,坠落,下面的人一一捡拾,收入衣兜裤兜,然后大家分享。

那天,或者是诱于果香,或是好胜心使然,爬上树便使劲摇晃树枝,尽兴时甚至探出身子至树尖部分,同在树上、偏下部的邻家哥哥大声提醒我注意安全,我这边“没事”两字还没说出口,便听“嘎吱”一声,身子随树杈斜斜地向下栽去!

当时的我,直觉得一个不稳,将落未落之时,身子被一条胳膊环腰抱住,随后便觉直直坠落。

在一阵呼喊声中,我终于回过神来,纵使胆子再大,也毕竟是个小孩子,乍遇突发状况,还是吓的魂飞魄散。

还没等缓过神来,便被身下的柔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回头看看身下,那个邻家大哥哥还躺在河边的草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背,见此情景,我赶忙爬起来扶起他,殷勤地嘘寒问暖。

还好,因他所处的位置优势,加上接住我的时候身子也往前探了一下,正好带着我越过梯田的台阶落在了河边的野草堆里,那些野草,被我们两个人压出一大片缺口,与其它的茂盛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无用”的野草,今日是起了大作用,可以说是它们的缓冲作用间接地救了我们两个人!这件事在我幼小的世界里产生巨大的震动,在这些野草的身上看到了“无用”与“有用”的相对性,第一次领悟到庄子的“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早早地理解了“世上没有绝对、只有相对”这句话的意义。

事情过去多年,恍似前辈子的记忆,时而远遁、时而绕神,模糊又清晰,即忘不了那些果香,也忘不了得邻家小哥庇护的幸运,时至今日,我一直坚守那日立下的襄助弱者的初心,不以善小而不为,为那日的一臂承托,为那位邻家哥哥。

四、 朝阳初升

继续前行,远远的寻找着小时候最喜欢的河上小桥和脑海里永不衰退的油画取景地。

这座小桥,是当年那个铅锌矿企业辖下的一个矿石开采场、我们叫“二道沟坑”的单位所建。

这矿石开采场,是由半山腰修整平台,后在其上、上下竖直向下挖掘,深入地表以下好几百米,然后再按照地质勘探提供的矿石所处位置进行横向开采,开采出来的矿石,再用升降机运送到地面,最后通过特殊的运输工具“磨电”运送到“选厂”,进行筛选。

这“磨电”,就是小号的货运火车,下面两行铁轨,上面比火车多了一条类似有轨电车的一根电线。二道沟坑因为矿石运输需要,在两个沙台子最北一趟房的北面,开了一条“磨电”道,连接大小沙台子的这座小桥,就是这条“磨电道”的一小段,也是二道沟坑到选厂的必经之路。

这座小桥,在大多数居民的心里,只是一座便民桥,在我的心里,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变成了一个目标、成为了一个浪漫的存在。

为了稳固,小桥的几个桥墩子都是用钢筋水泥浇筑的,敦实厚重,因为它们的遮挡和地势的优势,这里的水流舒缓并且水量偏多,日积月累,形成了一个开阔的地势,夏季,这里是孩子们野浴的天堂;冬季,这里是天然的溜冰场。

我特别喜欢这个溜冰场,冬季的课余时间差不多都放肆在这里,一只虎、爬犁、冰鞋、单脚呲滑溜……我是样样在行,也是小伙伴们争抢的游戏搭档。

但是,只有她,我融不进她的世界,凝固不了她的目光,却被她的光环吸引并照耀,始终念念不忘。

她比我小,却和我同级。

我说的比我小,不确定年龄的大小,只是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和娇滴滴的声音,就确定她比我小。听说,她家世居上海,她爸爸被借调到我们这里的初中教英语,她和她妈妈随之而来。

她似天使。

她很少说话,我们只能在课堂上老师提问的时候才能有幸欣赏到她黄莺般的婉转;她的每一件衣服都如一幅工艺品,蕾丝和绣花我们喜欢、却不敢触碰,都怕手上的倒戗刺或者乱糟糟的指甲划坏了衣服的精致;她的头发,总有那么几个或蝴蝶结或丝带的发饰;她的铅笔和橡皮也都与我们的不一样,她的铅笔是带图案的,她的橡皮是带香味的。

和我们最不一样的,是亲眼目睹她喜欢的游戏和游戏时幸福的样子。

那天是个难得的没有北风的冬天,恰逢周末,我们吃完早饭便都向桥下的天然溜冰场集合。

悠闲地顺着平时常走的小路滑到河面上,冰层经过一晚的静置和低温,似乎更加坚实顺滑。

忘记了当时是怎样的惊诧!

在靠近河岸的小桥的道木上,多了一个秋千。

秋千我是认得的,只是,这个秋千却与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一条似有我手腕粗的彩色绳索(现在知道是尼龙绳,那时候我们镇上应该还没有卖的)两头栓在道木上,绳子的中间,一个长方型的、绑着小碎花屁垫的座板上,一个小女孩咯咯笑着,嘴里不停的喊着:“爸爸,再高一点、再高一点”;旁边的人当然是她的爸爸,一只手推扶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绳子,双脚随秋千荡漾而前后奔跑着,这样的不释手,应该是防止悠得太高小女孩害怕吧?小女孩的娇俏和那一份父亲的呵护,忽然就变成诸多雨滴,打湿了我的双眼,这一刻,我终于知道,父爱亦可如此温柔、亲情是如此这般值得期待。

这座由石头和道木所建的小桥,忽然就奔涌出滚滚热浪,烤红了少女的雄心,生发出对未来的美好向往:或者,我亦可走出小镇,为我的未来扎上马尾、绑上蝴蝶结;亦可为我的未来购置许多许多的带彩图的铅笔和带香味的橡皮;亦可为我的未来编织蕾丝般美丽的梦想;亦可在旧梦的道木上用彩色绳索绑缚我羡慕的秋千荡漾。

朝阳顺着道木的缝隙映射在这父女二人身上,似油画般立体、永存。

五、 不复旧音

如今,二道沟坑已经解体,选厂也改了体制,这条磨电道随之失去作用,铁轨早已不见了踪影,这座小桥,只剩下了三个支柱与支柱上面钢筋浇灌的东西向的横撑了,窄窄的,只一米宽,晕高的我,忐忑的小步挪动着,一如曾经猫步踱行于“磨电道”上的铁轨时的拘谨;而桥下的河套,只剩窄窄的不足一米的小溪,潺潺沥沥,亦丢失了昔日的欢腾;放眼望去,这个季节曾经山水奔流的小河,亦似鬓生白发的当年的小伙伴们,踪迹寥寥,只留下极少的一小部分滋润着这片我们深爱的沃土、打理着渴望我们这些游子回归的家园。

站在桥边,近听河水涓涓,远望山峰叠远,似乎又传来伙伴们喧闹呼唤的旧音……

这里的断垣残壁,已经失去了老街坊们的生活印记,曾经的烟火袅袅、曾经的娃叫狗跳,都随着这里住户的离去成为了历史,随着我们这一代人逐渐离乡拼搏,街面上已经难得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镇上的居民,也大多是从四外农村迁入的新户,已经很少有人提及这里曾经的热闹,也不再有人想知道这里曾经充斥的欢笑。人生只是一场单程旅行,游人只管匆匆前行,又有几人能够时时回望,又有几人能够驻足、共享他人怀念的美好时光呢?

回忆似旧旅,能撑起记忆的晴空,却挡不住时光荏苒、四季轮回。岁月不老,往事如新;旧居不复,岁月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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