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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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
每当黑夜降临，不得不入睡
我都在心里喊几声“爸爸”
父亲辞世五十多天了
竟有一个夜晚这应声入梦
父亲，我知道
善良和倔犟是您秉持的灯盏
穿透浓稠的夜色
烛照您在梦外把我注目
父亲，女儿的余生
还有许多黑夜可以用来做梦
您不来，我就当您在记恨
女儿无力为您续命
20200322
在医院里过清明节
禁食令废除以后
空气立刻松懈
喂母亲喝进二十毫升热水
像一把斩魔的剑
消灭了消化道出血带来的干呕
这是第四个黎明
天光进入病房
母亲喝下早餐的最后一口鸽汤
又吐出一串标志性的哼哼
像针，扎疼我的脑神经
抑制烦躁升腾，掖好母亲被角，倒过便盆
我坐在陪护床上小息
看隔床的病友和陪护她的嫂子
还安然在梦中
凝望母亲瘦小的脸
昨夜呼吸困难的险境又浮现
诡异的是她忽然微笑着自言自语
老头子在拎水浇菜！
那一刻，我的脆弱被恐惧炸裂
一片金铂心经
带着女儿体温
放入母亲病号服口袋中
祈求菩萨保佑
清明节，驱恶鬼遁形
散人间疾苦
20240404
父亲百日祭
父亲坐在堂屋
还是穿着棕色针织衫
你要留在家，照顾我和你妈。
电表上火苗窜出来
电饭锅变形
我的手触到哪里哪里带电
手机屏碎裂
打电话拔不出号码
母亲在喂几只羊
父母家门前的村路上
醉酒的女人对我说可以帮我转正
路上尽是零食摊位
一律炸眼的中国红装饰
父亲走进摊位中再没出来
牵我手的母亲是个小女孩
20240510
妈妈，你是我难以割舍的牵挂
200多公里，在地图上
缩小成一个水滴
比心小，能完整含在儿心里
放大是一条风筝线
一头攥在母亲手心里
一头系着的风筝
是一颗女儿心
风筝落在姑苏人家
小小院落，一个宽厚怀抱
可避风雨，可驱散人世凉薄
风筝厌倦了飞行
只把地图反复缩放
在点和线之间
无数次切换
线，勒索得风筝隐隐发疼
妈妈在视频里
含笑说着安慰的话
白雪映衬的笑颜依然憔悴
大病初愈，烟火色新
尚未逼褪森森鬼气
叫儿如何
放
得
下
2024年5月12日母亲节
菊花茶
父亲走得匆忙，留下的
篾匠工具，瓦匠工具，木匠工具
全部被我收藏在空房间里等待尘封
有时候我想，那些用久了熟滑的物件
会不会也想念父亲
会不会在某个夜晚，像我一样
突然爆发出嚎啕大哭
终究，父亲越走越远了
百日之后，梦里再无他的踪影
想念也仿佛被日子冲淡
今天，我从行囊中发现一瓶菊花茶
——父亲的遗物，并未开封
掌心大的两朵黄菊，开水中浮沉
花瓣儿舒展，尤如一柄柄柔软的小剑
指向我的双眸……
轻啜一口明黄的思念
未入喉，体内
蓄积的洪荒已自汹涌
202405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