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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金龙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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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大院》连载

长篇小说《宋家大院》创作大纲

这是讲述生活在辽西山区苇子沟一家子几代人历经百年的人生。

一个家庭的命运,或许就是一个民族的心路历程。

说起宋家大院早年的事情,七老八十的我爹总爱坐在宋家大院纳凉,头顶的老梨树根深叶茂,华盖如伞,阴凉一片。我爹手摇着蒲扇,蒲扇摇动的频率一致,象征性总是大于实用,仿佛是在细心倾听着五燕山脚下女儿河淙淙的流水声,一脸复杂的表情。

孩子们在等待他的传奇故事,而他就那么坐着,手里的蒲扇渐渐的慢将下来,世界在他眼里或明或暗,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心神,他嘴里自言自语道:“我们都熬不过时间这把老骨头。”

那没来由的话语,也许谁都听不明白,但他并不去管这些,脑海里一片纷繁。

那是一个靠脚丈量人生的年代,原始的冲动竟然让人类几千年之后,还是没能远离土地。

乱世余生,我爷爷宋老相,是说唱东北大鼓的民间艺人,拉起戏班子在辽西山区乡间唱戏。得天独厚,远离闹市的山区,文化生活自是单调,却给我爷他们的戏班子带来了一线生机。我爷天生一副好嗓子,古老而深沉的文化传承,加上表演时的不断创新,切合了那个时代的心声,让我爷唱出了名气,也多得银钱,宋家自然就成了苇子沟的有钱人,完成了那个时期从精神贵族到生活贵族的演变。金无赤足,人无完人,抱残守缺,潜在的传统文化的影响,也因此给我爷打上传统文化卫道士的符号,我爷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代,留下了人生过多的遗憾。

那天,我爷在苇子沟的“三教寺”给父老乡亲唱戏,家人宋快腿给我爷送信说我爹降生了。我爷赶忙转回家中,不想我爹竟是个草迷人,接生婆马大脚让我爷用手拍一下唤醒我爹,并给我爹起名宋瑞林。我爹生下不久母亲过世,我爹在我爷异常严格的管教下长大,并传承了一手出色的东北大鼓。我爹在家中排行老三,他的两个哥哥不成器,以赌为业,输掉了我爷苦心经营的多半家产。在那个贫穷与纷乱的年代,你想做好人,在苦痛的挣扎中,也许你以为你是好人,可人们不认为你是好人,好人做不成了,甚至你已经不知道你是个坏人还是个好人。宋家要是跟市镇上的大户人家相比,本来就是小巫见大巫,现在也随着时局混乱而家道中落。我爷怕我爹走两个哥哥的老路,自毁前程,就在蒙汉杂居的边外给他的宝贝儿子娶了媳妇吴春草。其实,生活在蒙汉杂居的草原上的我妈吴春草,从小就对辽西苇子沟出产的花丝线倍感亲切,早有心嫁到苇子沟,却没有碰到能够给他牵成红线的月下老人。就在她不再指望实现自己这个人生愿望的时候,媒人不请自来,成就了我妈和我爹这对前世注定的乱世姻缘。特殊的生活环境,造就了我妈敢做敢当、敢爱敢恨,有别于传统文化的判逆,让我的爷爷无法认同。生活的种种压力,使他精神近乎崩溃,卧病在床。看看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我爷把唱戏的工具交给我爹,子承父业,我爹从此和父亲早年组建的戏班子一起到边外唱戏。怎奈人逢乱世,人们吃饱肚子都已经成了问题,东北大鼓也就逐渐没了市场。就在我爹因为无法在外边继续唱戏,也因为他在边外和一个迷恋他东北大鼓的姑娘产生了恋情而遭遇坎坷经历,被逼无奈就要打道回府,这时我爷病故的消息也传给了我爹。他就坡下驴,急忙回到苇子沟,处理丧事,为父亲尽到最后的孝心。回到家里,他听到了关于媳妇在父亲病重期间一些不孝表现,还有在邻居张尔蒙家借住时的风流传言,导致父亲过早离开人世,他气不打一处来,发下誓言要整治媳妇。当他和我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媳妇再谈到过去的事情,他觉得媳妇所做的事情并不为过,知道自己冤枉了媳妇,他举起打人的手就停了下来。

尽管我爹那么喜欢东北大鼓,他想把父亲的事业发扬光大,但唱戏在那个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已经没有出路。宋家家里的土地,现在也没剩多少。我爹就这样在家闲了下来,可我妈在丈夫出去唱戏阶段,就学会了花丝线的制作工艺,想到自己丈夫就这样在家待着总不是个办法,跟丈夫商量做起了花丝线的生意。先是由我爹出去经销花丝线,可他没有经验无果而返,让我妈产生了亲自出马经销花丝线的念头,唤醒了我妈潜在的经商意识。我妈不仅带着我爹,还带着张尔蒙一起去做生意,让我爹心里不快,但我妈一句“狗都不稀罕的东西你也妒嫉?”,我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他们一行三人经过千辛万苦,来到我妈娘家蒙汉杂居的村子,卖了娘家村里人当成宝贝的花丝线,收入看好。住了一些时日,就决定返回苇子沟。路上,先是被日本兵追赶,无意中被土匪出手相救,言语不投被带到山上,差一点儿丢掉性命。不想这土匪寨主却是我大伯宋老大的磕头兄弟,这个有文化的寨主为了山寨兄弟走上正路,不抢老百姓,却在艰难的时刻彰显民族气概,举起了抗日的大旗。但寨主的一个管事的兄弟,不知道为什么暗地里做着出售大烟土的生意,让我爹和他合伙经营。旧社会逼人做贼,你就是不想做贼,但为了活命还是丢不掉那份贼性。我爹无法辩清事非,当然做了生意。三穷三富过到老,我爹有了钱,宋家再次成了苇子沟的暴发户,但还是敌不过乱世人生的艰难。家道再度中落。贫苦乡村的富裕梦,在贫瘠的苇子沟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仍然没有实现的可能。

东北解放,我爹当上了村长。在去县城召开共和国成立庆典大会上,他见到了早就投身革命的土匪寨主,现在是共产党的县长李永胜。那次回来,他带着李永胜的儿子李维诚和儿媳妇江晓一起回了苇子沟。在苇子沟乡政府挂牌之际,我降生了,名字叫宋国庆。我爹一心想让苇子沟人过上好日子,发展经济,兴修水利。怎奈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我爹被指资本主义,幸好有李维诚暗中帮我爹周旋,才不至于在那个艰难的岁月中,被人当作牛鬼蛇神而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父辈们是用脚走路,而到了他们这一代,他说是在用眼睛走路,走路的时候最需要你看准方向。

艰难岁月,我在孤独而寂寞的环境中成长,特殊的家庭生活和特殊的变革时代,造就了我多疑嬗变的性格,却又承续了我爹和我妈敢爱敢恨、敢做敢当的血性,在细微的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中,演义几近沉重而荒诞的人生。上学读书,英雄们的壮举让我崇拜英雄,我喜欢军帽和军帽上的红星。但在检查身体时,我因为有轻度的近视眼险些被来接兵的排长给甩下来,痛苦的我走出公社武装部办公室,无意中哼了几声东北大鼓《金沙滩》悲壮的唱腔,只是几句唱词,就让接兵的刘排长心情激动,他跑到公社门口,喊住我,让我回来,因为我东北大唱得好,我以部队文艺特长兵的名誉应征入伍。我这个黑小子没有参加大学考试,当兵保卫祖国了。部队注重人才,我的思想积极要求进步,水中救人,成就了一段爱情佳话。我娶了部队的将军之女徐曼为妻,并且生下一子宋子明。战友张云山的鼎力相助,又为我的前途增添了一片光明。而张云山却是我们家的老邻居张尔蒙的大儿子,因为在苇子沟站不住脚,他父亲张尔蒙搬回了老家山东。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不解的缘分,共同的命运把我们聚在了一起。参加珍宝岛战役,在实战的锻炼中,我一路从排长到连长,从营长再到团长,可谓一路光鲜。战友们的团结协作,让我在岗位上顺风顺水,我坚持着自己的梦想,时刻为自己铺平升职的道路。或许成功的道路太平坦,也或许是我人生的性格冥冥中主宰着我的命运。关键时刻,我越是想成功,天公并不作美,就在我要升任副师长的时候,我的部队出现了伤亡事故,东山再起,要等三年。我心情郁闷,回到家乡苇子沟,同学聚会,历经生活的磨难,却找到自己人生的知己,原本就青梅竹马的一对,擦出了爱情的火花,让我在苦闷中接受了婚外恋情。那个时期这无疑是无意之中种下的“孽种”,我不顾亲密战友张云山的劝阻,牺牲了婚姻,也牺牲了最后一次升职的机会,被发配到苇子沟的国家矿山,和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并且生下了一双儿女。从副师长到普通的工人,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巨大的人生落差,让我心灵所承受的打击沉重无比,但东山再起还有机会。可造化弄人,我偏偏遭遇爱人的前夫顽劣愚弄,断送了我东山再起的人生,我以为矿山也没有了我的希望,便不辞而别去南方经商。不久,又回到我当兵的城市另起炉灶。那个百废待举的年代,我尽管有一百个不情愿去经商,但我还是战战兢兢的不自觉的先吃了螃蟹。人生的际遇,给我留下过多的担心,我反思忏悔自己的人生,但我又必须在这条前途渺茫的道路上摸爬滚打。本应该告诉自己的妻子,但我没有,很长时间,我没脸正面相对苇子沟的亲人,不让他们知道我的行踪,我也不想把自己人生逆天而行的冒险透露给深爱我的亲人,以免为我担惊受怕。

他们的人生之路怎么走,这是令他们冥思苦想的问题。但是他们真正面对的现实,已经不是用脚步和眼睛能够完成的问题,他们要走好他们的人生,以及他们这一代人的人生,必须用心去走路。

春风送暖。我妻子被心胸狭隘的前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他都使绊子设障碍,在矿山实行优化组合的时候,丢下世俗意识下的铁饭碗,毅然带着一双儿女回到家乡。我女儿宋子敏和我儿子宋子玉在苇子沟长大,在爷爷的身边学会了东北大鼓唱腔。姐姐宋子敏学的不算上心,唱得不好,弟弟子玉却唱得很地道。我爹、我妈和我妻子供他们读书到大学毕业,回到苇子沟。

因为一条金项链的神秘传说,让我妻子成为苇子沟的舆论中心,在乡村各种势力的演绎下,那条神秘的金项链变得越来越神秘,也影响着下一代的人生命运。

因为是重新生活在苇子沟,我妻子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跟我妈学习花丝线制作工艺。想不到她一学即会,还让她的弟弟李大平学会了花丝线的一道工序,缫丝技术,使宋家渡过了灾荒年,也为宋家的传统产业在她的下一代发扬光大。

年轻人的人生,又是一番情景。姐姐宋子敏灵秀,弟弟宋子玉聪慧,在乡村古老的权力意识与新兴的经济纷争之中,族权与封建意识还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因为那条神秘的金项链,引起权与钱或明或暗的争斗就此拉开序幕。

开始曾是宋家管家宋快脚的儿子赵连富来找我妻子,想拿到那条神秘的金项链,我妻子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宋快腿在到宋家之前姓赵,宋快腿在当了苇子沟的村支书之后,他这个孤儿老家那个村子里的族人便找上门来让宋快腿认祖归宗,宋快腿被逼无奈,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宋家的养育之情,那样会被乡亲骂作忘恩负义,白眼狼一样的人品,他在苇子沟就没脸见人。于是他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让儿子赵连富姓了原来家族的姓氏。赵连富听说那条金项链按照规制会传给子敏,赵连富开始打起了宋家女孩子敏的主意,而赵连富正好有个和宋子敏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学的儿子。况且,一个女孩子家需要有份稳定的体面的工作,赵家的女婿,赵连富的姐夫,就在乡里当着副书记。女子无才便是德,宋子敏身负压力,不得不循规蹈矩。嫁给了村主任的儿子。赵家名誉上得到了金项链,而那个背后用钱来买金项链,张尔蒙二儿子张云海,因为制造塑料产品在苇子沟发家,却感到非常失落。但赵家娶了子敏,不仅是要得到金项链,还要给赵家生儿子,因为怀孕生什么,赵家老婆婆胡乱折腾,宋子敏不得不离开赵家,去了市里,勉强维持的这段畸形婚姻因此走到了尽头。她挣脱了乡村落后文化的束缚,有了独立的人格和自主的人生,尽管这些还是晚来了一些,但还是来了。她开始了东北大鼓艺术人生,接续爷爷没有实现的梦想。

子玉和姐姐一样,大学毕业后在家待业的时候,因为帮妈妈打理家里的蔬菜大棚,到市场卖菜需要手机联系客户,也就去了城里的电子商城。因为买手机,他认识了他父亲我的战友陈百万,也认识了看不起农村人的岳红红和蒋晓晓。还因为手机的质量问题,在去市场出售蔬菜回来的路上,把满身是病的五保老人给撞成重伤,送到了市里的医院。为了搞到给老人医治伤痛的钱,他想尽了办法,最后不得不把主意打在质量有问题的手机上。他来电子商城找到岳红红争取退货,但岳红红却是个吝啬鬼。为了应付像子玉这样的有争议的客户,岳红红又雇用了能说会道的蒋晓晓。岳红红本指望用拖延的办法让子玉知难而退,不曾想子玉执意坚持,据理力争,最终拿到了退换的手机。五保老人的伤病好了,子玉却拉下了一大堆的饥慌。为了还上欠人家的钱,子玉在自家的蔬菜大棚里做起了发家致富的文章。他从家庭种植业出发,加大蔬菜种植产量,实行蔬菜深加工,增加生产品种,把产品卖到超市,干起了农事企业。企业不断发展壮大,开始招聘人才,引得曾经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蒋晓晓来企业应聘,他自然不愿意聘请她,结果蒋晓晓找来自己的父亲和哥哥说情,宋子玉聘用了蒋晓晓,没想到蒋晓晓却干得非常称职。岳红红知道蒋晓晓去了宋子玉的企业,她也当仁不让,找来舅舅陈百万说情,但宋子玉不想用她,蒋晓晓也以各种手段推托岳红红进厂任职,最后在家庭和企业的冲突中,企业和恋人的冲突上,子玉险些落败,为了人生的追求,子玉把企业分了,自己则搬出了苇子沟。分给陈百万的企业,陈百万为了争气,他明知岳红红经营不了,却偏让她经营,结果没用多长时间企业就办不下去,空剩下破败的厂房,被苇子沟岁月的风吹打,发出古怪的声音。宋子玉离开了苇子沟,悄悄的在市郊办起了蔬菜深加工企业,企业在他努力经营下,效果很好,但他心里还是装着生他养他的苇子沟。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几年后,宋子玉回到苇子沟,用苇子沟的花丝开发出新产品,在苇子沟办起了花丝线工厂,用现代化的纺织机械,加工花丝线制品,产品销售到国外,解决了苇子沟大批劳动力就业,苇子沟富裕起来了,并且打造了一个特色名牌产品。

我恢复了工作,在北京的部队文工团唱东北大鼓,妻子李铁梅也找到了在北京的住处,夫妻团圆。我女儿宋子敏经过自己的精心学习,东北大鼓唱得越来越好,成了非物质文化传承人,进了市文化艺术演出中心,东北大鼓演出的影响越来越大,宋子敏和北京的文化公司签订了演出合同,马上就要进京。这一去北京,可能会把东北大鼓在全国唱红。

我爹仙逝了,我带着妻子儿子、女儿,以及自己的大儿子宋子明,破天荒的回到了家乡。衣锦还乡是文化,不是他人生的全部。我不知道用什么来怀念自己的父亲,还是宋子敏一句《李陵碑》提醒了一家人,连过去不了解宋家大院的我的大儿子也跟着哼唱了起来,唱得还那么有模有样,有些是在骨血里头的东西,就是你想丢掉,也无法丢掉。因为东北大鼓,宋家大院悲声一片。喜怒哀乐的人生,或许什么都可以没有,但还有些东西能够留下?

我爹走了,我妈还在,这个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给苇子沟这片古老的土地留下了什么?或许谁都说不清楚。

 

 

 

 

 

 

 

 

 

 

 

 

 

 

 

 

第一部

花丝线

 

 

 

 

 

那是一个靠脚丈量人生的年代,

原始的冲动竟然让人类几千年之后,

还是没能远离土地。

 

 

 

 

 

 

开篇

宋家大院是孩子喜欢的地方,而让孩子们感兴趣的是我爹宋端林嘴里酒一样温润醇厚的陈年往事。

说起宋家大院早年的事情,七老八十的我爹总爱坐在天井纳凉,头顶的老梨树根深叶茂,华盖如伞,阴凉一片。老人手摇着蒲扇,蒲扇摇动的频率一致,象征性总是大于实用,仿佛是在细心倾听着五燕山脚下女儿河淙淙的流水声。老梨树上的鸟儿居高临下,欢天喜地的歌唱,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差一点儿把几粒随意抛弃的新陈代谢的残余,投送到我爹宋瑞林的怀里。而他却不管不顾,手里的蒲扇永无休止的摇动,时间似乎停止在他手上,仿佛这个纷繁的世界与他没什么关系了,只有吹过来的一缕微风是他的知己,让他那张表情吝啬的脸上略过一丝得意,夏天还好,热情高涨。

太阳还在慢慢升高,在老梨树的树梢上,显得自然而高大,又被老梨树筛下细碎的光影,我爹宋瑞林面前尽是些散落的金子,在眼神的斜上方,斑驳的阳光旋转着仿佛七彩光环向下散落。

这时,我妈吴春草迈着蹒跚的脚步,一手提着紫砂壶,一手端着已经浸泡了茶水的紫砂杯,走到我爹宋瑞林身旁,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放在石头垒砌的茶几上。看着宋瑞林端起茶杯好一会儿,并不说话,许多情感上的交流都在这举手投足之间,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就清晰得一览无余了,她觉得这是她一成不变的活儿,并且享受这种在漫长时光里的知己式的肢体形象交流。然后静悄悄的走开,要去忙她的花丝线手工艺。一想花丝线,她的身体和思想都放得轻松下来,那么大岁数的老人立刻变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年轻人,羽化成仙了,像一片飘荡的舒缓的云,没有一点儿声息。我爹只是用手指揿起茶杯盖儿,在茶杯沿上轻缓的擦动几下,茶杯发出一声声水滴一样脆响,看看茶水已经到了该喝的时候,再把鼻子凑近茶杯,那泡好的茶水香气缕缕飘进鼻子里,滋润到心里,任时光流去。每逢这时我爹总是自言自语道:好茶,真真的是好茶。这个季节,讲究点儿的人家都乐此不疲。

我妈这时已经到了九间磨砖到底的上房正门的门口,听到我爹在那里嘀咕着什么,但根本听不清楚我爹在说些什么,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爹说:“你这个老不死的,孩子们让你讲讲早年间的事情,你还拿五作六的,那些东西放在你肚子里是能下崽儿呀,还是能炼出金丹来?我看也就是和你一起烂掉了。”

孩子们在等待他的节奏缓慢的传奇故事,而他就那样坐着,手里的蒲扇渐渐的慢将下来,世界在他眼里或明或暗,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的情感,他嘴里自言自语道:“我们都熬不过时间这把老骨头啊?”

那没来由的话语,也许谁都听不明白,但他并不去管这些,脑海里跟他脸上的表情一样一片纷繁复杂。

沉默之后,我爹或许什么都不说,或许说个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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