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屏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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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
靳平凡
五十多岁的表妹夫壮壮因三轮车翻身亡。
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墓地在黄河边上一个临近老县城的村子后边高处。表妹从打工地北京赶回来，哭得一塌糊涂。他们是一对负债累累的被法院公布的老赖夫妇。
表妹夫出车祸原因：他找了一帮人去村子里伐树拉树，不知何故他将三轮车司机骂下了车，自己赌气往坡上开，而他又没开过，据说这种车并不好开，结果山轮车从埝上倾翻，砸中胸部，当场身亡，干活的人都目睹了这一切。没有人为这场事故负责。
这是普通老百姓的悲哀。可是你们并不知道，表妹夫曾经辉煌过，曾经是在外省某地级市投资办厂的赫赫有名的投资商。
一九九〇年，表妹二十多岁，白胖胖，眼睛大大的很漂亮。表妹夫也算魁梧结实，圆圆的脸，很富态。那是我奶奶去世三周年祭日，从东部五六十公里中塬路返回来的半道上，壮壮的吉普车抛锚了，怎么也修不好。那是个二手车，两千块钱就能买到。壮壮本来是开大车的，自己能拥有一辆小车，在那个年代可是大能人。在公路边，我们烧着火堆取暖。后来，壮壮弟弟开着大车把我们拖回了县城。
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壮壮突然发达了。他在南方无锡结识了一个潍坊老板，由潍坊老板投资数千万，以他的名义在邻省某市东郊外建了一个炼铁厂。当时面包铁价位很好，厂子办得很大，有职工一二百人，我的很多亲戚都过去参与经营，唯恐沾不上壮壮的光。这壮壮也会经营，把各职能部门都摆平了，大电视机拉一工具车，挨着送。我记得我买一个三十八吋的彩电就花了四千元，咋就不送我一台呢！证明壮壮这个人，接交广，很会来事。在那个市里的黄金地段他就有两套房子。
就在这个时间段，表妹领了个漂亮的少妇到我家。我父亲是她的亲舅舅，外甥女这么有福气，当然很高兴，竟让她们把五六十年代他在上海、河南信阳部队时通信的几十枚老邮票都揭走了。把我气的，凭啥？
那时节，表妹夫是何等的气派，上帝都为他让路，大大的红光满面的脸上，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豪气干云，比省长的派头都不差。表妹满身珠光宝气，俨然是贵妇人。把我家衬托的好像是穷亲戚一样。
在那个城市里，表妹搬家的时候，并没有通知我家，但是我夫妇二人和二小子还是去了。他们搬进了高级单元楼的时候，我们住的还是小院。显得我们多附炎趋势似的。但亲戚间不去是讲不过去的。
表妹夫妇并没有多高文化，估计就是个初中毕业。事业的发达，财富急剧快速的聚敛，相应的修为却跟不上，也许是父辈积攒的福分很快消耗殆尽，也许是暴发户的行径很快显现出违背道德的负效应，事情悄悄地向相反方向转化了。
表妹夫这时候已经发展到两个炼铁厂。
过了二〇〇〇年，面包铁价位有一度落得厉害，生产经营进入低谷。按理说，市场走势有高就有底，经营者这时候要稳住气，等待市场复苏。
但是表妹夫这个人，好讲义气。饭局上喝高了，有个朋友说：“急需焦炭，火车车皮已经有了，但是焦炭没有货源，火烧眉毛。”
壮壮一拍胸脯说：“我还有存货，这个忙兄弟我帮！”
但是乡亲们呀，这时候焦炭价格是平时的好几倍呀，存焦炭就是存钱呀。
“拉！”表妹夫说。
趁着黑夜，厂里的焦炭存货已经拉走两车。
潍坊老板就住在这个城市的宾馆里，接到了线报，赶到现场，阻止已装好的另外两车焦炭出大门。
当夜无话。又一个饭局上，表妹夫与潍坊老板和解这件事。但表妹夫趁着酒劲，一巴掌扇了上去，把潍坊老板给打毛了。
潍坊老板当场撂下狠话：“我能让你壮壮上天，也能让你入地！”
两人就此闹掰。
潍坊老板被打倒不要紧，关键是他的哥哥是更大的老板，资产有十几个亿。听到弟弟被合伙人打了，这还了得，这简直是忘恩负义。
大老板说：“不管花多少钱，我就要他壮壮坐牢，成穷光蛋！”
我这边的亲戚，也都怪壮壮这件事做得没法向人交代。
很快，两个铁厂被封了，壮壮被以诈骗罪抓了起来，表妹向亲戚到处借钱捞人，我家也借给她三千元。
形势越来越不好，几年后再见到表妹夫的时候，他虽然被从监狱里放了出来，却已一无所有。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人，精神虽没有倒，但是总是个精神贵族，不会做回普通人。
我告诉你，亲戚之间就是这么奇怪，你富也罢穷也罢，认识上不会有多大的落差。但是对于表妹夫来说，他却认为，人们对他是不一样了。
有一次，在外省某县，我们亲戚都去了，表妹夫却因为我的一句话，愤然独自一人中途坐长途公交车返回山西。他说：“你们先前怎么不这样说话？”
俗话说：姑表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要紧亲戚谁会在乎你是大官大宦，还是低门矮户，那么敏感为哪般。
我们是拿工资人家，不会一夜暴富，也不会一朝贫穷，房子会有的，车子会有的，牛奶会有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表妹夫他二人在县城办过饭店，在村里蒸过馒头。我其他亲戚孩子结婚，他二人都把人家的钱还不上，他们把亲戚的钱都借了个遍。
今年初吧，表妹给我打电话了。
她说：“在北京打工，工资挺高的，这家人也不错，大姐的两万元已还了。你的三千元今天还给你。”
还说，某哥说了怪话，她在电话上泣不成声。
说：“我是没有嘛，我是不给？”
表妹夫的连襟因壮壮的早逝感叹地说：“年纪还不大，还说什么时候翻身呢，却去世了！”
表妹夫的性格确实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一个人一个故事，一巴掌可以打翻一个人的一生。不要小看街头上任何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