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金山侠客的头像

金山侠客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10/25
分享

祖 母 的 糖 罐

祖母的糖罐

也许是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常常回忆过去的事情。祖母已经离开我们37年了,一只青花瓷糖罐时常驻留脑海。

年迈的祖母居住在一间灰暗的房屋(卧室)里。老土墙屋,常年的烟火熏燎,变得漆黑。房间墙旮旯有几个泡菜坛子,也是深色土陶。木椅、木凳、木架子床、木柜子,经过岁月的摩挲,变得灰暗。连床上的被子都是藏青色印花布。土屋是有亮瓦的,但亮瓦长年不清理,也被灰尘和落叶遮盖,起不到亮瓦的作用。然而有一只青花瓷罐子,格外让我眼睛放亮,让我好奇。这也难怪,在祖母的房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本地自产自制的,木器、篾器、陶器、铁器、织布、衣服等,一只外来的青花瓷罐,成了稀罕的物品。

青花瓷罐精致,有汤钵直径粗,两拃来高,形状像一只直立的鹅蛋,不过,底部是平的,以站立稳定。顶部是盖,掲开盖子,青花瓷罐就像一只高腰的鼓,盖上盖子,就好像椭圆体的巨型鹅蛋了。

青花瓷罐,瓷白色底色,单色青花。真正讲究的是表面的青色花纹,上端和下端是整齐一致的叶片花纹,组成一个闭环曲线,中部大量留白,留白处绘有硕大的牡丹花,点缀一些牡丹叶,和牡丹花对应的,是一个囍字。有花开富贵之意。

祖母一直视青花瓷罐为宝贝,总是把它放在身边,置于稳妥处,它毕竟有祖母娘屋里传承的气息。我也喜欢摸摸罐子 ,手感是多么的光滑,光滑得一尘不染。触摸当时不知道名字的花和叶、比手掌大的囍字,打心底里好奇这个外来的宝物。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经不再满足于对罐子外表产生好奇。我渴望知道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有一天,我终于知道罐里是红糖。那是一次我感冒发烧后,已经几天不思茶饭的我,非常虚脱。祖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从罐子里用汤匙舀了一种黑色的东西,用开水冲兑给我喝。我开始看到是黑褐色的汤汁,以为是药,有强烈的抵触情绪。还是祖母鼓励我,赶快喝下。原来是糖水。这个只有生病的时候才能享受红糖水的待遇,让我终身难忘,我常常思恋那个甜蜜味道带来的幸福。

祖母是需要糖的。上了年纪的祖母,在岁月的风雨中摇摇晃晃,身体虚弱,极度贫血,尤其是过冬天,倍受煎熬,常年的哮喘病,一直呴呴咳咳。那时最好的补品就是红糖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些紧俏生活用品都是凭票(证)供应。红糖也是计划供应物资,除平时每人每月供应4两红糖外,产妇凭婴儿出生证,可以供应2斤红糖。香烟也是卖零不卖整,每人每次不得超过两盒。粮票、布票计划供应制度,也一直坚持到上世纪八十年代。

那时的农村,即使有计划供应指标,如果不是逢年过节、不是老人生病、不是添生打喜,也不会买红糖的。那毕竟不是每天必需的生活消费品。

用什么来盛载稀罕的红糖呢?在祖母看来,非青花瓷罐莫属了。

祖母的红糖来源于儿女们的孝心,也是平时一斤一两积攒下来的。记得姑妈每年祖母生日或者生病时,都会送一斤红糖和几斤挂面。

知道了那是祖母的专用糖罐,我们做孙辈的,就格外对祖母亲热,总希望祖母一高兴,一人一碗红糖水。那时渴望一碗红糖水的滋味,就像盼望过年一样。

喝红糖水也是偶尔的好事。比如,你确实病了,需要补身体;比如,来贵重客人了,享受客人一样的待遇,总不能小孩子眼巴巴的盯着客人的碗。祖母是有原则性的。

喝过红糖水,就越发想念青花瓷罐。我们放学回来,悄无声息地打开糖罐的盖子,用手指蘸红糖吃。绝不能明目张胆冲水喝,否则大人会发现。有时罐里红糖已经到底了,且不再呈颗粒状,而是结成了一整块结晶,手又伸不下去,我们就用筷子撮。

我们的举动,还是被祖母发现了,因为糖罐挪动了位置,放在衣柜里上层,衣柜还上了一把铜锁,铜锁的钥匙只有祖母知道。虽然没有挨打挨骂,但我都羞涩于看见祖母,不好意思与祖母打闹亲热。我仿佛是个“小偷”。

祖母的糖罐藏在衣柜里,并不是方便她自己吃糖,喝红糖水。我每次喝红糖水时,都象征性的要求祖母尝一口,她总是说,不吃糖,牙痛。每当家里来了稀客(贵客),打一碗鸡蛋茶,需要红糖;有一碗待客的菜叫油煎甜汤圆,也要红糖。祖母的红糖,就招待了客人。我明白了,祖母的糖罐只是名义,只起到了一个保管作用。祖母的糖自己舍不得吃,都是甜蜜了他人。

青花瓷糖罐一直伴随着祖母。当我知晓它是祖母的陪嫁品时,我更加敬仰它。

我记得祖母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大户人家并没有给祖母带来任何优越性。出嫁时,青花瓷罐是最值钱的“亮货(嫁妆一部分)”。青花瓷罐应该是一对的。是的,祖母告诉我。另一个也是一模一样的,不同的是一个夀罐,与这个囍罐是一对。祖母看出了我对另外一个在哪里的疑问。祖母说,那一个打破了。原来,在祖父祖母手里,置办过一栋房子,也就是我们当时住的房子。在祖父祖母结婚的时候,是间茅草屋,又矮又小,后来添丁加口,越来越住不下了。希望有一连三间的大瓦房,是他们的毕生追求。就在他们撤旧房建新房时,打破了一只青花瓷罐。房屋建成后,由于祖父操劳过度,没过两年,就去世了。祖父去世时,作为老大的父亲,还没有成家立业。祖母的糖罐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转眼到了八十年代,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物资丰富起来。红糖不再靠计划了。我也走出了村庄。祖母的糖罐,随着岁月流逝,我们也渐渐淡忘了。1983年,祖母永远离开了我们,我追思祖母的点点滴滴,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只糖罐,还是祖母的红糖水最值得回味。父亲告诉我,二爹把那只青花瓷糖罐卖了,听说卖了100多元钱,连同那把衣柜铜锁。原来父辈三兄弟分家后,祖母跟随二爹幺爹生活。一个过路人,专门收购坛坛罐罐和一些古物件。二爹看不需要装糖了,就卖了。

祖母的青花瓷糖罐最终没有陪伴祖母一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