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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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伦
1
暖阳似黄金摊成的一张大圆饼，在东边山巅上的云彩里时隐时现。如火似血的朝霞，将天地氤氲得满面红光。庹阿姨推开窗，融合了油菜花淡淡馨香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令她神清气爽。
“贪睡的幺儿些，起得床啰。今天晴朗，一会儿我们收拾妥帖，到城郊赏油菜花去。”庹阿姨兴致盎然地喊。
庹阿姨所喊的“幺儿些”，其实是她养的三只小鹿犬。
庹阿姨已退休，两年前丈夫去世了。她那个在外地工作的儿子本想接她去一起生活，可庹阿姨不情愿，她住惯了这个小县城，喜欢这里不徐不疾的生活节奏。儿子也随她的心愿，没有勉强，还担心她寂寞孤独，就买来一只小鹿犬给她搭伴。形体娇小的小鹿犬神态酷似鹿子的精灵样儿，乖巧可人，特通人性，像亲女儿陪伴在她身边，给她带来了无穷的乐趣。最近庹阿姨又喜上眉梢，因为那只小鹿犬产下两只幼崽，让她之前略显单调的“两口之家”变成了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
庹阿姨收装好备用的东西，再把小鹿犬崽放进她吊在胸前的挎包里。两只小鹿犬很享受地将头伸出挎包口，不停地晃脑眨眼逗趣庹阿姨和它们的妈妈。小鹿犬崽的妈妈生怕弄丢了它的幼崽似的，脚跟脚地紧随着庹阿姨跨出了房门。防盗门重重地关上的那一瞬，声控灯照亮了暗黑的楼道。门口浅褐色的地板上，几个零食包装盒混杂着鞋套、瓜子壳，硌得庹阿姨轻快的心情发堵，特别是那几只蓝色的鞋套，非常打眼。不晓得情况的人，还以为是她乱丢的呢。
庹阿姨门口的楼道，昨天傍晚她才打扫过，可一夜之间又成了这不堪入目的样子。这样的情形之前也一再出现过，为此，庹阿姨特意写了告示，贴在二单元楼道出入口显眼处：
H1--2栋二单元的住户们，由于物业公司撤走的缘故，目前本单元公用楼道无专人打扫，为了大家有一个清洁舒适的环境，请各位邻居朋友及光临本单元的其他人士不要乱丢垃圾和随地吐痰，自觉将鞋套、零食包装盒等垃圾投入街边的垃圾桶内。谢谢合作。
可仍然有人置若罔闻，照样胡扔乱丢，可又抓不到所为之人。庹阿姨很窝火：这些癞皮狗，不打扫也罢了，起码得珍惜别人的劳动果实啊。这栋楼没有电梯，楼上的住户都得经过楼道步梯上下进出家门，没有哪个具有蜷起脚飞进飞出的本事。公用通道卫生的维护，是每一位住户的事。维护好了，大家受益嘛。如果说在楼道里随手乱丢纸屑果壳，是那些养成不良习惯之人的无意行为，那乱扔鞋套的，就是居心叵测的人存心所为——在自己家里都晓得戴起鞋套爱护卫生，出了家门口就不管不顾，还把鞋套脱丢在别人家门口，这算什么作为？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不可饶恕。多走几步到街道边再脱鞋套脚会断吗？那里分明就有两个大垃圾桶！
回想起发生在H1--2栋二单元的一些事，庹阿姨就脑胀心烦。罢了罢了，不要因此影响今天去赏花的好心情。这些心术不端、自私自利的人总有一天会撞到枪口上。庹阿姨自我安慰着，走出楼道来到街边人行道上。和煦的阳光倾泻在她和小鹿犬的身上，郁闷的心情又舒畅起来。两只小鹿犬幼崽也在挎包里七拱八翘，叫嚷着从挎包口扑腾出来，随它两的妈妈在人行道上奔逐。
三只小鹿犬这儿嗅嗅，那儿闻闻，显得躁动不安。庹阿姨知道它们是在寻找恰当的地势拉屎屙尿，便快速从挎包里拿出几张宽大的报纸铺在地上，用手指着铺好的报纸喊：“幺儿些听话，过来，在这儿便便。”
三只小鹿犬听到主人的呼唤，顺从地跑过来，屈腿抬头半蹲在报纸上，屙尿的屙尿，拉屎的拉屎，神情专注，互不干扰。等它们屙完屎尿，庹阿姨用卫生纸分别揩擦了它们的屁股，然后将地面的报纸裹夹着屎尿一并丢进人行道边的垃圾桶里，路面恢复得干净如初。路过的人看到这情境，都投以赞许的目光，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还七嘴八舌地谈论：
“这位阿姨好样的，富有公德心。”
“有素质的人就是不一样，养的狗都懂得爱护卫生。”
“那些养宠物的人值得向这位阿姨学习，应做到有养有教，管理好自己的宠物，不能让其胡作非为，损害公众的利益。”
......
街道边的行道树也在风中摇曳作响，像阵阵热烈真诚的鼓掌声，彼此起伏。
2
观赏油菜花回来的路上，他们遇见一只狗在路边的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它跛脚瘸腿、皮毛腌臜，由于饥饿，肚子扁平得像一张纸，身架瘦骨嶙峋。庹阿姨仔细打量到它的这这副样儿，便想起“菜花开，疯狗来”的说法。油菜花绽放时节，正是狂犬病多发期。庹阿姨急忙在路边折了一根细长的木棍在手以防不测。三只小鹿犬也朝着这只觅食的狗狂吠不止，可只在原地呲牙咧嘴地叫嚣，却不敢冲上前半步。
觅食的狗抬起头和他们对视，眼神温和毫无敌意，还轻轻甩动卷成圈儿的尾巴向他们示好。如果是疯狗，那它的脖颈和尾巴是僵硬的，且双目直视而带阴戾之气。从外貌神态上辨别，这只狗根本就不像疯狗，也不知它究竟遭遇了啥子不幸，才落魄到如今四处流浪的地步。庹阿姨打消了最初对它的不好印象，动了恻隐之心，从包里掏出两个肉包子抛了过去。瘸腿的狗见到香喷喷的包子，狼吞虎咽地狂吃起来。三只小鹿犬见状，陡生妒意，张狂地嗥叫、扑腾，对抗、忌恨的咆哮声一浪高过一浪，大有要将那只分吃了它们包子的野狗打倒扑灭的架势。
“打住打住，凶什么凶？真的是狗仗人势不是？吠叫起来就没完没了。要是打起来，你们这小身板简直不是它的下饭菜呢。”庹阿姨假装生气，张开手掌做出要打它们脑袋的姿势，高声大气地说，“幺儿些，要有怜悯之心啊，不能落井下石呢。”
三个小鹿犬以为主人怄气了，乖乖地住了声，黏着庹阿姨的裤腿蹭来蹭去，伸出舌头讨好地舔庹阿姨张开的手掌，嘴里还哼出叽叽咕咕的声音，似在向主人认错、求饶。
“小调皮们，知错就改便是乖娃娃哦。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哩。”庹阿姨舞动被舔得痒酥酥的手掌哈哈笑。三个小鹿犬蹦跳着，跃动灵巧的身段，迎合着庹阿姨爽朗的笑声。
瘸腿的狗舔着嘴唇（也许在回味包子的香甜呢），用和善、羡慕的眼神凝望着他们嬉戏的场景，频频摇动卷成圈儿的尾巴，以示感激和友好。
庹阿姨和小鹿犬们疯够了，就抄近便的小路往家赶。小路边杂草丛生，灌木茂密，遮挡视线，以至于他们走了很长的路程才发现，那只瘸腿的流浪狗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背后。他们停下来，那只狗也停下来，他们走，那只狗也跟着走，中间保持十多米距离。
“还想吃包子，是吧？只剩这三个了，全给你了。吃了你就自己寻求生路吧，我们管不了你了。”庹阿姨将剩下的三个包子抛了过去。瘸腿的狗埋头吃起来，还不忘摇动卷成圈儿的尾巴。
3
第二天一早，庹阿姨提上袋子准备去农贸市场买菜，刚一打开房门，就被蜷缩在门口的狗吓了一跳。那只狗见庹阿姨在仔细看它，就赶快从楼道地板上翻爬起来，瘸着腿疾走了几步后，就摇着卷成圈儿的尾巴回头看她，眼神凄迷，楚楚可怜。
庹阿姨见是昨天她和三只小鹿犬路遇的那只流浪狗，就急忙端来吃剩的饭菜，一边招手一边轻唤它过来食用，可它却有些谨慎迟疑，见庹阿姨一再对它示好，才慢慢靠近食盘吃起来。三只小鹿犬齐声咆哮，眼露凶光，宣泄对流浪狗的不满情绪，而流浪狗却不予计较，用平和、宽容的眼神回应它们。
“吃饱了就走吧。你也看到了，我的这三个小家伙不待见你呢。”庹阿姨无奈地说。可这只瘸腿的流浪狗白天离开，晚上仍回来蜷缩在庹阿姨家门口歇息。庹阿姨看它可怜，不忍心撵它，继续给它一些吃食。庹阿姨一再对它施以关爱，让流浪狗完全消除了对她的戒备心。它有时甚至用头和身子蹭庹阿姨，以示亲热和感激，但是庹阿姨总是下意识地避让它脏兮兮的躯体。
“给你洗个澡吧。洗干净了，我也用不着避让你的亲近。”庹阿姨把它引进洗澡间，调好水温，戴上胶手套，用喷头将它全身喷淋透湿，涂上沐浴露，慢慢搓洗。流浪狗俯首帖耳，乖乖地听任庹阿姨操持，很享受的样子。沐浴完毕，庹阿姨用吹风机将狗的皮毛吹干，一条高大帅气、棕褐毛色的狗出现在庹阿姨面前。它再以身子蹭擦庹阿姨时，庹阿姨也不再避让，总用手摸摸它的脑袋，拍拍它的腰背以示关爱。经过频繁的接触，三只小鹿犬排斥流浪狗的情绪也在逐渐减弱、淡化。
“猪来穷，狗来富，猫儿来了披麻布。”成年大狗主动到陌生人家投靠的情形是少见的，按老辈人的说法，这是一种家运亨通的吉祥征兆。庹阿姨遵崇这种说法，同时也出于同情怜悯，不让这只狗再睡冰冷的楼道地板。她在家里又铺了一个狗窝，让流浪狗进家门歇息。
当天饭后不久，流浪狗东闻西嗅地在房间里转悠，像在找寻一件急需的东西似的，焦躁而急迫，当它来到卫生间门边时，竟伸出爪子刨门。庹阿姨随即将门打开，它就窜了进去，急忙蹲上便池，像人如厕一般，将屁股对准便池坑口，专注、快意地拉屎屙尿。排泄完毕，便池四周干干净净。庹阿姨目睹到它“大便入坑，小便入池”的非凡举动，顿时对它刮目相看，同时也产生一个疑问：如此懂规守矩的狗，照常理说主人应该对它是宠爱有加的，何以让它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小家伙些，你们每次拉屎屙尿后，都需要我来打理干净，和它比起来，你们相差十万八千里呢。你们得尊重它，虚心向它学习哩。”庹阿姨对三只小鹿犬说，“今后，它就是你们三个的带头大哥了，包括我也要叫它大哥哩”。
在庹阿姨的调教下，三只小鹿犬慢慢和它们的“大哥”亲近起来。白天，它们形影不离，相互追逐嬉戏；晚上，它们挤在一个狗窝里，三只小鹿犬紧贴着“大哥”的胸怀酣然入睡，就像依偎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
它们跟随庹阿姨到外面游玩时，隔三差五的会遭到一些喜欢滋事的恶犬骚扰。一旦三只小鹿犬受到欺凌，“大哥”总是以兄长保护小弟的姿态挺身而出，即使对手强悍凶暴，它也毫不退缩，有时甚至被对方咬得头破血流，它也仍然坚持护卫小鹿犬的安宁，直到将对方降服赶跑。
一天下午，它们陪庹阿姨散步回来。庹阿姨准备掏钥匙开门进家，可一摸荷包，钥匙不见了。庹阿姨急得将自己全身的衣兜翻找了几遍，也没见钥匙的丁点儿影子，只好原路返回，抱着侥幸的心理寻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大哥”埋头用嗅觉灵敏的鼻子快速搜寻着路面往前疾行，三只小鹿犬尾随其后，你追我逐，狺狺欢叫，完全不顾及主人焦急的心情，把庹阿姨远远地甩在它们的身后。庹阿姨还未走到一半路程，就见“大哥”嘴衔着钥匙，瘸着腿、昂着头、摇晃着卷成圈儿的尾巴朝她奔来，三只小鹿犬紧跟其后，累得嘴巴大张、舌头长伸。钥匙失而复得，庹阿姨一阵狂喜，一把将“大哥”相拥入怀，以额头相抵，蹭了又蹭，亲了又亲。三只小鹿犬见主人冷落了它们，陡生醋意，哼哼唧唧的发泄不满。
“大哥”自行如厕、善待小鹿犬和为庹阿姨寻回钥匙的奇闻趣事不胫而走，很多人听说后都称赞这条流浪狗是狗中之龙凤，犬中之俊才，有人还亲自上门，先睹为快，甚至愿意出高价收养。庹阿姨却说：“这只狗确实金贵，但它不是我的东西，无权处置，我只是有幸遇到，成就一段缘分而已。我已经贴出告示寻找它的主人，最终都会物归原主。”
4
庹阿姨这些天都在留意捉拿乱丢鞋套的人，可稍事耽搁，楼道上又横七竖八地躺倒几只蓝色的鞋套，可“放倒”它的人却溜之大吉。真是防不胜防啊。庹阿姨为此很恼火。“大哥”找回钥匙的事，令她茅塞顿开，立即有了应对之策。
庹阿姨将楼道里捡来的鞋套抵拢“大哥”的鼻孔下，让它一再嗅闻，然后带着它到每家门前去验证，试图找到鞋套元凶。“大哥”用鼻子抵近各家门口从楼脚一层层辨别上来，没有异样的反应，当闻拢楼道里私自安装的不锈钢门时，它显得兴奋异常，伸出爪子将不锈钢门抓刨得珰琅作响，可门里却毫无动静。庹阿姨细看楼层标识，门里关锁的是顶楼四户人家的小天地。庹阿姨通过门上疏密有致的栅栏式的细长方孔，观察到里面的楼道被清扫得一尘不染，锃亮发光。庹阿姨一再拍门呼喊，可仍然无人回应，只好带着狗悻悻地往楼下走。
“庹阿姨，我听到你在楼上拍门大喊，想找他们哪家啊？”庹阿姨刚走下几级梯步，就看见站在下层楼道里的一女邻居微仰着脸朝她询问。
庹阿姨把自己利用狗寻找鞋套元凶的无奈之举和遭遇闭门羹的尴尬对她一说，女邻居即刻就打开了话匣子。
“不锈钢门隔开的这几家人自私得很，说不定鞋套真的是他们哪家丢的呢。”话题切合了女邻居的关切，她说起话来就有一种倾诉的冲动，接二连三地在庹阿姨面前列数楼上人家的不是，“我家头顶上的这家人，买些健身器械堆在家里，时常跳得楼顶板乒乓作响，想睡个午觉都不得安宁。现在锻炼身体的公共设施多得很，楼下广场里就有，可他们家的人不去，偏要在家里折腾那些器械。他家有钱买那是他家的自由权利，但是所作所为不能搅扰到别人的生活噻。庹阿姨，你说是不是？去找他家论理嘛，却又不容易，一道不锈钢门从楼梯那儿就远远地封锁了通向他们家的楼道。平时碰到提起这事，他家就说下次注意下次注意，可没隔两天，楼顶板照旧被跳得嘣嘣响。另外一家，养的狗到处乱拉乱屙......”
女邻居一提到养狗的那家人，不久前发生于该户人家的两件事仍令庹阿姨记忆犹新。
这家男主人名叫钱富有，其家境也优渥，真乃名副其实。他家那条小牛犊般的大白狗时常形影不离地跟着女主人，耀武扬威，经常追打欺凌个子矮小的狗。它在广场上欺负庹阿姨家的小鹿犬时，“大哥”协助小鹿犬进行了激烈的反抗。由于“大哥”体型相较矮小，打斗中被对方撕咬得遍体鳞伤。三只小鹿犬和“大哥”协同作战，牛犊似的白狗也没占到便宜，也被撕扯得头破血流。红白相衬，大白狗的伤势比较显眼。女主人见状，觉得自家的狗吃了大亏，便来找庹阿姨的麻烦。
“你家是仗势狗多不是哦？以多欺少，咬得我家狗周身流血，你看咋办？”
庹阿姨不温不火地回击道：“你自家的狗没管理好，隔那么远都要跑去欺负我家的小鹿犬，我都没找你麻烦，你倒先找起我来了。不怪我多嘴多舌，你看你养的那条狗嘛，不仅经常欺凌弱小，还随意糟蹋环境卫生，抬起脚杆就撒泡尿，蹲起屁股就屙㞎屎，你也不管不问，好像与你毫不相干。狗不明白事理、不懂得爱护公共卫生，人应该懂噻。”知晓情况的人都认为庹阿姨说得在理，纷纷指责白狗的女主人。甚至有几个和白狗的女主人同住一个单元的妇女，也不顾及相互间是邻居的情面，公然竖起大拇指夸赞庹阿姨怒斥得对。她这一闹腾，犹如自己抓屎搽脸，既脏了自己，又恶心了别人，感到无地自容，迅速带着大白狗消失在人们鄙夷的目光里。
另外一件事也是这条大白狗引起的。那天晚上，钱家人都出门打麻将去了，只有那条狗被单独关锁在家里。也许是久不见主人归家，心里憋闷难受，大白狗就跳到装有防护栏的窗台上嗷嗷大叫，吆吆长鸣，犹如哭丧，影响了别人休息，于是有人打电话投诉。民警赶来，把男主人钱富有喊回来进行了批评教育。钱富有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挨批有失颜面，为了给自己捞回一点面子，不惜牵强附会地狡辩：“狗不是人啰嘛，它懂啥嘛，跟一条狗斤斤计较有啥意思呢？民警同志，是哪个打的电话，你叫他有本事就站出来，和我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质理论，左邻右舍的挨到一堆坐起，最好不要玩这种损人的阴招。”
“你家的狗叫声确实扰民了嘛，别人又没有无中生有的投诉你家。以后你把狗管理好了，不就解决问题了吗？何必要喊投诉人到现场来呢？你是不是还想把矛盾继续扩大嘛？”民警正明公道地维护投诉人的正当权益，回绝了他的无理要求。
话题合意，庹阿姨和女邻居聊得投机，把关于H1--2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抖落了一番，当谈及到本单元扯皮撩筋的人和事，心里都怨愤不已 。
H1--2栋名义上是两栋楼，实则被两栋楼之间共用的楼梯通道连成了一幢整体的建筑。这种建筑结构，类似于采光不足的筒子楼，导致公用楼道连白天也需开灯照明。两栋楼共有5个单元140户人家，每单元有住户28家。因物管公司撤走而改为自行管理，每单元由选出的楼长负责。其他四个单元的管理一直比较正常，只有二单元正常自行管理一年后，有几户人家对收卫生费和楼道照明费的标准持有不同意见，房屋面积窄的不愿多交，有两套房的只想交一套房的管理费用，和楼长相持不下，大吵大闹。有人甚至以酒发疯，多次到楼长家无理取闹、撒泼骚扰。楼长本来是尽义务，又没拿哪家一分钱，还要受窝囊气，于是甩手不干了。二单元的管理因此瘫痪下来，导致楼道卫生脏乱差，经常有人溜进来张贴野广告，把雪白的墙壁、光洁的房门弄得像长了牛皮癣，甚至发生过几次偷盗事件。虽然二单元的多数人都希望本单元的管理恢复正常，让大家有一个好的居住环境，可是单元里就有那么几个不好剔的“瘌痢头”，像几颗有碍观瞻的耗子屎。常言道:“一颗耗子屎，搅坏一锅汤”，何况有几颗耗子屎呢？
5
庹阿姨路遇钱富有，就将她带狗寻找鞋套元凶的情况对他讲了，怀疑那天楼道里的鞋套是他们那层楼的哪家丢的。公共卫生要靠大家爱护嘛，希望他转告一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姓钱的一听，有些不高兴地说：“不可能哟，仅凭你那条跛脚垮爪的狗就能作出判断？哪家屋里没备有鞋套嘛，你就敢断定其他人家没丢？我们那几户可都是有脸面有素质爱干净的人家哟。我不是凭嘴瞎说，那天你也应该通过不锈钢门上的细长形方孔看到了，我们几家的楼梯通道与外面截然不同，随时都保持干净整洁。至于做那道不锈钢门封锁，也是出于无奈，为了防偷盗。我们这个单元里就有那么些人素质低下，喜欢扯皮撩筋，七翘八裂的，把单元里搞得乌七八糟。楼道的公共卫生嘛，是需要大家共同维护，这个我极力赞成，但有些人素质低噻，喜欢乱整，你守规矩他偏不守规矩。”
庹阿姨听了他不冷不热的回答，有点失望，不过还是说：“赞成爱护公共卫生就好，楼道里的卫生确实要依靠单元里的每家每户共同维护。”
没隔两天，庹阿姨就逮到三个小青年在楼道里脱甩鞋套。一追问，三个人都不是这个单元里的住户，而是到钱富有家走耍的亲戚。庹阿姨见三个人态度都不够友好，就把他们堵截下来不让走：“本单元的住户都不准在楼道乱扔垃圾，你们几个倒好，跑到我们这儿来乱丢乱扔，脏污别人的家门口，确实有点过分呢！你们又为啥不丢在你们亲戚家门口呢？打电话叫你们亲戚下来说清楚才能走人，要不然就把整个楼道打扫一遍。”
钱富有接到他侄儿的电话后来到现场，语气里满含不满：“老庹，是几个年轻娃娃所为啰嘛，责令他们把丢弃的垃圾鞋套捡走，教训一下，下不为例就行了嘛，何必硬要喊我下来打招呼呢？”
“那天你不是说，凭我那只跛脚跨爪的狗验证不算数么？现在我抓了现行，特意叫你来验证一下你家的鞋套，免得你有话说。”
“庹阿姨啊，我自己家的人肯定不会乱丢的，是这几个外地侄儿来我家玩，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钱富有找借口给自己打圆场。
“不懂规矩不是理由，该遵守的东西你可以给他们讲啊。不是我一个老奶奶有意跟几个年轻娃娃争高论矮，是他们没有一点认错态度,嘴巴还硬得很。”
“你们几个没素质的东西，还不赶快捡起你们乱扔的鞋套滚蛋，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惹庹阿姨生气。”钱富有朝他的三个侄儿高吼，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的态度真诚。
6
庹阿姨和她亲密的四只狗伙伴例行出门蹓跶，可刚出家门没几步，“大哥”就分道扬镳，返身往楼上跑去。正当小鹿犬和庹阿姨感到莫名其妙之际，“大哥”又跑下楼来衔住庹阿姨的裤脚往楼上拖。
庹阿姨感到蹊跷，急忙随“大哥”赶上楼来，见走道楼梯脚躺倒一位老人,嘴里微弱地喊着救命救命（“大哥”也许是凭灵敏的耳朵听闻了求救声才冲上楼的），随即就没了声息。庹阿姨仔细一看，是钱富有的母亲。情况危急，救人要紧。庹阿姨一边拨打求救电话120，一边向住在顶层的钱富有家奔去。庹阿姨的呼喊声和极力拍打不锈钢门的咣当声，惊动了顶楼小天地里的其中一户人家。庹阿姨隔着不锈钢门对出来打探情况的人喊：“麻烦喊下钱富有，他母亲在楼道里摔倒了，严重得很。”
那人随即又按门铃又拍门的呼喊钱富有，可就是不见他家开门，便对庹阿姨说：“没人在家。我想办法尽快通知他。”
庹阿姨又气喘吁吁地跑回老人摔倒的楼道处，等候120急救人员的到来。因抢救及时，老人脱离了生命危险。
“好得庹阿姨及时拨打120求救送医，赢得了抢救的黄金时间，要不然你母亲的后果不堪设想。”医师对钱富有说。
钱富有把照看母亲的事安排好了，就买了些礼物提着去感谢庹阿姨。庹阿姨说：“不用感谢我，你应该感谢的是我那只跛脚垮爪的狗。没有它，我也不可能及时晓得你母亲摔倒。”
庹阿姨把那天狗发现他母亲摔倒的细节详述了一遍，钱富有听后即刻羞愧难当，悔恨不迭。
“庹阿姨，真的对不起，以前怪我私心杂念太重，不从根本上寻找我们单元管理不善的原因，也不协助像你一样的人去寻求解决的办法，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怨气撒在单元里住户们身上，甚至有时看到楼道脏了，还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窃喜——要脏要乱就随它啰，这样也好惩治一下那些不想出钱出力光想现成的人，反正我们顶楼几家的楼道有不锈钢门隔开的，对我们影响也不大。我之前存在一种膨胀的心态，觉得自己财大气粗腰杆硬，目空一切，对你主动维护单元卫生的行为也不尊重，更没瞧得起你捡来的那只跛脚流浪狗。今天，我诚挚地向你道歉，向你的那条特通人性的狗道歉。以后，我会积极配合你监督楼道的卫生。有那条狗协助，我看没有哪家敢再乱丢鞋套果皮。我也会竭尽全力倡导住户一同来把二单元管理好，争取超过其他四个单元。”表达完歉意，钱富有又把话题转归他母亲身上，“我母亲身体素质向来很好，行走稳健，怎么突然间就摔成这个样子呢？我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庹阿姨，麻烦带我去看一下我妈摔倒的具体位置。”而后他又从衣袋里摸出一沓红红的钱塞给庹阿姨。
“庹阿姨，这点钱不多，是我们全家人的一份心意，请你收下。”
“钱富有，你这是干啥呢。邻里乡亲的，这样做太见外了吧。你买来的东西我收下了，钱就请你收回去。”庹阿姨拒绝了他塞过来的大红钞票。
钱富有在庹阿姨的指认下，查看了他母亲摔倒的现场，发现是老人踩到一双丢弃在楼梯口的濡湿鞋套后，滑倒滚下楼梯导致了颅内出血和左脚左手骨折。
这让钱富有怒不可遏，即刻就在楼道内大骂一气：是哪家生娃儿不长屁眼的乱丢鞋套，让老子家老妈踩滑倒差点摔死。有屁眼劲乱整就应该有胆量站出来承认错误承担责任噻。想逃避罪责，没那么容易，老子有的是办法追查，狗娘养的绝尾巴断后代的缺德鬼些......
钱富有打算从庹阿姨处借“大哥”来协助追查那双濡湿鞋套的来历，可他的妻子却不赞成，说那老奶奶挺讨人烦，庹老太家的东西不允许沾惹，以各种借口阻止他那样做。他妻子不合常理的言行，令钱富有疑惑不解，很感诧异。在他的再三追问下，妻子才道出了实情。
那天下雨，她和大白狗从山路泥泞的野外回来，因要保持家里清洁,立马就得给周身泥水的狗洗澡，于是没另外换鞋，径直给脚上的雨靴戴好鞋套后就和大白狗进了浴室。把狗的卫生打理完毕，稍事歇息，她就独自一人出了门。当经过曾帮着庹阿姨指责、嘲笑她的一女邻居家门口时，被她们嘲弄时的难堪仿佛又袭上心头，她就把戴在雨靴上的那双湿漉漉的鞋套脱摔在女邻居的门口以泄恨。没想到这鞋套被行人往来的脚步挪到了楼梯口，竟然差点害了她婆婆妈的一条性命。
这始料未及的真相令钱友福愤怒不堪，甩手就给他妻子一巴掌，吼道：“你这败家婆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原来还以为你素质有多高，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他妻子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一阵眩晕，瘫坐在客厅沙发上愣怔了一刹那才回过神来，见钱富有仍在高声大气地骂骂咧咧，便摩挲着余痛未消的脸，眼盈泪水哽咽着对他说：“你吼啥子吼？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我也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呀，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就要冷静对待。你想嘛，老妈摔伤的真实原因要是被人晓得了，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丢人可就丢大、丢彻底啦。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巴不得有笑话看呢，他们牙巴骨都会笑脱呢。”
钱富有冷静一想：是啊，因为肇事的真正祸端阴暗龌龊，见不得阳光，所以不敢明示于人，连对自己的老妈也不能说。唉，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啰。这个作死的婆娘。
7
跛脚流浪狗机智救人的事迹经电视、报纸、抖音等媒体平台的不断盛传，让庹阿姨和她的“大哥”成了网红，声名远播。
“大哥”的主人小万获悉了它被庹阿姨收养的信息，激动万分，立即从几百公里远的地方驱车赶来认领。相见的那一刻，狗兴奋得举起前肢不停地扒拉小万，同时还从它的喉咙、鼻腔里发出喜极而泣的哽咽声。那压抑已久的喜泣声听起来有一种挠心刺耳的感觉，仿佛它的声道被淤堵变狭窄了，那声音拼了劲才迸发出来似的。一阵狂喜之后，狗黏着主人的脚杆蹭来蹭去，还用温热的舌头舔小万裸露在外的手脚肌肤，摇头摆尾地在主人面前扑腾跳跃，以此表达几个月来的思念之切和终于盼来了主人的欣喜之情。
“爱宝”（小万对那只搜救犬的爱称）失而复得，小万热泪盈眶，庆幸他的“战友兄弟”遇到了庹阿姨这样的好心人照料，不仅没受一丁点儿委屈，还长得腰圆体胖，毛色润滑光亮，便摸出一沓百元大钞塞给庹阿姨以表衷心谢意。
庹阿姨一边谢绝收钱一边说：“发现这条狗非同一般后，我就晓得它是主人的心肝宝贝，便张贴告示和通过朋友圈发出寻狗启事，可几个月来无人认领。几个月的相处，我和它也有了很深的感情。说内心话，现在我还真舍不得你领走它呢，但是又不能做夺人之爱的事哦。我和它的相遇，算是一段缘分吧，收钱就显得生分了。小万，有些事情仅凭钱来了结反而适得其反，俗得很呵。”
“庹阿姨真是性情中人，说得有理啊。我和爱宝的关系，可以说是战友加兄弟的关系，不是用金钱就能简单衡量的关系......”
小万之前是某消防大队的一名搜救犬训导员。爱宝是他训导的第一只搜救犬。朝夕相处，几年下来，相互间有了不舍分离的感情。在多次救援行动中，小万与爱宝紧密配合，屡屡立功。在一次山体滑坡的救援行动中，爱宝在搜救被掩埋的一位妙龄女郎时被松垮的石头砸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在救援人员的努力下，最后妙龄女郎成功获救，爱宝虽然经医治也死里逃生，但是落下了跛脚垮爪的残疾。大家不忍心它继续参与艰苦而危险的搜救行动，让其休养。休养期间的爱宝仍由小万照料。女郎经常来看望舍身救她的爱宝，自然和训导员小万的接触就比较频繁，日久生情，最后他俩步入了幸福美满的婚姻殿堂。小万从消防队退役时，他放心不下爱宝，就把既是战友兄弟又是爱情使者的爱宝领养回家。三个多月前，小万开车到三百公里之外的一战友家，爱宝也跟车一起出行。返回途中，小万内急，便停车到路旁的树林里解手，下车时忘了关好车门。之前睡在车里的爱宝见主人下车，也悄悄跟着下去。小万方便完后上车时没注意，启动车子就疾驰而去，等到家时才发现爱宝没睡在车上，随即原路返回寻找，逢人便打听，可找了一个星期，几百公里的路途附近一直没发现爱宝的踪迹。爱宝丢失了，小万夫妻俩感觉像遗失了自己亲人似的难过，花钱通过电视、报纸等途径打广告找寻，一直没有音讯，夫妻俩认为爱宝可能遇害已进了别人的汤锅。直到最近才在网友们相互转发的抖音里发现了一段跛脚流浪狗机智救人的视频。小万夫妻俩注意查看视频，觉得那只救人的狗很像爱宝，于是追根溯源，联系上了收养它的庹阿姨。
钱富有听说庹阿姨要将她的“大哥”物归原主，就赶忙来劝说庹阿姨：“这样灵性的狗多难得啊，送走了真的太可惜。你不妨跟失主商量一下，多给他一些钱，把这只狗留下来协助我们督查楼道卫生，叫他重新买一只狗来驯养可以不？只要他答应，钱我自己出，我可以多出。”
庹阿姨说：“我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要说你自己说去。你钱富有这人，啥事都喜欢以钱作为衡量标准，你以为钱是万能的啊。”
钱富有不信庹阿姨的话，他觉得只要肯出钱，小万一定会同意，无非就是一条狗嘛，又不是啥子稀罕之物，于是对小万表明了高价收养爱宝的意愿。小万说：“钱师傅，很对不起，你想收养爱宝的这件事，恐怕不能如你的愿啰，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就如庹阿姨所说，有的事情光谈钱就显得俗气了。以后庹阿姨和你想爱宝了，打个电话，我把它给你们送过来，让它陪伴你们一段时间就是了。”
爱宝就要随既是主人又是战友兄弟的小万回家了。钱富有的妻子在她男人的劝导下，也陪同丈夫、庹阿姨、小鹿犬来送别爱宝，相互间依依不舍，三只小鹿犬甚至跳进小万的车里，紧紧依偎着爱宝不肯离开。庹阿姨没办法哄它们下来，最后只好将三只小鹿犬从车里硬拽下来。车子由慢而快向前行驶，爱宝紧贴车窗，用依恋的眼神注视着他们，摇动卷成圈儿的尾巴和他们作别。三只小鹿犬嚎吠不止，紧跟车屁股不停地奔跑，像三个需要母爱庇护的小孩，追撵着已踏上路途将离家远走的妈妈，哭喊着舍不得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