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塔的故事

这天披塔先生终于要出一趟很不寻常的门了。

一大早他沐浴完毕后，面对着家里客厅高过自己头部的西墙上安放的佛祖塑像，点了三支香，跪了下来。

这尊金身佛祖坐像是两月前，他走了九个府的九座有名的佛庙去“探汶”（泰语谐音：修功德做善事），向“銮颇”（泰语谐音：佛庙僧人）请来的。

每天的一早一晚，披塔先生沐浴净身后，便焚香膜拜，每七天一个的“佛日”，他更要买来鲜花果品诵经礼佛。

他诵念的是“銮颇”赠送给他的佛经。从他家门走过的上了点岁数的人，都听得明白，他唸的是忏悔赎罪的经文。

人家再从窗外朝里看，披塔的脸上涕泗长流，就想：这披塔以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披塔四十五岁年纪，中等身材，方头大脸，不胖不瘦，常年种水稻，日晒暑蒸，炼得像座黑铁塔。脸上表情不温不火，平时不言不语，全是人家问他，他两三个字就回答了。他张嘴说话前，脸先憋得通红，像一位羞涩得姑娘。

“看你匆匆忙忙的，去哪？”人问。

“买东西。”他脸一红，答。

人又问：“买什么？”

他连“去买肥料”这句话也懒得说，点点头走了。

披塔在当地给人的印象就是人老实巴交，不惹事生非。

半年前的一个大清早，他趁露水未干，给田里正要扬花的稻禾喷农药。

他在田堘上走着，喷着药。突然脚下踩着一条茶杯口粗的金环蛇，被踩痛的蛇，呼的一下朝着他的脚腕狠狠的就是一口。

披塔“哎哟”一声，一屁股墩在地上，他又惊又怕又痛，嘴里大声呼救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一位年纪约莫六十开外的汉子闻声飞跑过来，这位村人的名字叫察猜，两家的土地搭邻。

察猜急忙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扯出布条，为披塔紧紧地扎住了伤口的上部，防止毒液转移。

察猜开来了地头上刚卸完肥料的手扶拖拉机，把披塔送到了医院，救回了他一命。

就为这次死里逃生，披塔走了九府九庙拜了九尊佛祖。但是他还有一块压在心里十年的大石头，他想：要搬掉这块大石头，异常困难，他下决心一定要再出这趟门。

这天一早，他把这座祖父建造的，父亲留给他的，全木结构的两层的高脚楼，上上下下又看了一次，点燃了一支香，跪在祖宗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头，然后把门锁好，把钥匙双手捧着交给邻居的老奶奶。

老奶奶颤巍巍的问他：“你出远门去？”

他是孤儿，亲人都上天去了。他点点头，双手合十向老奶奶致礼，嘴里喃喃着说：“您老保重！您老保重！”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两天，有人来找村长。后来村长带这两位像官员模样的便衣人士给老奶奶要钥匙打开门，老奶奶死活不给，说：“不见屋主不开门！”

来人走了。披塔再也没回来过。村人问村长，村长不说，后来是村长的太太捅出来的：披塔蹲了监狱。罪行是十年前的一个收割稻子的黄昏，披塔在庄稼地里强奸了察猜16岁的大女儿，女儿在等爸爸，她不知道爸爸半路翻了车，受了伤，给送去医院。

披塔干完那桩肮脏罪恶的事后，给了一笔钱察猜的女儿，察猜的女儿破罐破摔，出走到海边，后来染上了爱滋病过世了。

这桩事如果不是披塔自己去投案自首，人们永远都不知道。人们都惊愕叹息唾骂。

察猜老人家的门关得紧紧的，人们听到漏出来的哭声。他的老伴去年过的世。人们可怜同情察猜老人，他人老实善良，喜欢帮助别人，在村里口碑很好。未几，嫁到大京都曼谷的小女儿回来，硬生生地把她爹接走。四邻说：这是接他享福去了，佛祖始终没有忘记给好心人好的报应。

又过了十年，披塔的邻居老奶奶已过世，披塔家的大门钥匙交给她的儿子。儿子每过半月去打扫一次卫生，再锁好门。

有一天已六十好几的儿子回来给他九十多岁的爹说：他和朋友到呵叻府的大山去“探汶”，在一座佛庙里看到披塔，他已是庙里的“銮颇”。

“您看错眼了吧？”爹问儿。

“一点没错，看得一清二楚！他眉心那颗痣大了许多黑了许多，他还给我们讲了经。”

老爹不再吱声了，呆呆地盯着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