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

十年前，我在泰国曼谷的巴差邬铁路居住。邻居只住着兄弟俩，哥哥叫阿山，25岁，弟弟叫阿前，22岁。他们是华裔，中文姓王，祖上来自广东潮州。

我与孩子们的亲叔父是好朋友。他经常去看望侄儿们并接济侄儿们的生活费用。假日还带侄儿们出去游玩和吃饭。有一次我在海边碰到他们，叔父一边看侄儿们游泳，一边对我说：“他们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爱，可怜啊！我这是在为他们孤寂痛苦的心灵做点安慰的补偿。”

他把孩子们身世告诉我，在阿山五岁阿前两岁那年，父亲有了外遇，继而抛妻弃子，和新人一起搬到巴真武里府去住了，把五金店和积蓄的财产也带走了。母亲悲愤万分，到阿前7岁上小学时，就把他们兄弟俩送回娘家，给七十多岁的外公外婆照看，自己跑到泰国东部的赞他武里府的山里去出家当尼姑。

孩子的叔父对自己哥哥的行为非常气愤，说：“我哥哥的良心是喂了狗了，虎毒还不吃子，他为了自己的风流快活抛妻弃子，狠心的拆散这么好的家庭。已经不是人做的事了。”

孩子们的可怜身世引起我深深的同情，平时碰到他们，或过年过节，我都给他们买点食品和礼物什么的。孩子们的母亲隔个三两个月也来看望孩子。每次来，我都听到他们母子三人在隔壁抱头痛哭，我心里就像刀绞般难受。

孩子们都有工作了，外公外婆也过世了。

记得是一个星期天早晨，我已经起床，就听见汽车响，停在我的隔壁。

我把头探出窗户。是阿山和阿前兄弟俩接父亲回来了，两天前我就听他们的叔父对我说，孩子的父亲得了中风还有糖尿病。给丧尽天良的小老婆一脚踢出了家门，父亲两手空空被当地慈善机构收留，并通知曼谷的家人前去接回。

我立即跑出门口，来到车旁，阿山先下车，阿前跪在车的后排座椅上，两手抄着父亲的腋窝，用力把又高又胖的父亲搬下车，我忙抄起一个竹躺椅上前帮阿山接应，把父亲抬放到躺椅上，再抬进家里放到床上。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父亲，50多岁的年纪，皮肤又红又白，脸面虚肿，眼神惘然，一线口涎顺着歪歪的嘴角流到脖子上。阿山端来一盆温水，把毛巾浸到盆里，再拧干，给父亲擦脸擦全身。阿前用几条毛巾叠在一起，拦腰系上一根丝绳，做成一个小孩用的口水围脖，挂在父亲的脖子上。

这时阿山端来熬好的大米粥，阿前把父亲抱起来坐靠在床头上，背上垫着竖起来枕头。阿山给父亲喂粥。

眼前的情景，看得我心头发热，鼻子发酸。我想起幼时外婆给我讲的广东潮州一句老话：亲仔不如身边钱。但是现实上不是你老了，身上有钱了就有了快乐幸福。社会上为了财产遗产兄弟阋墙儿孙打斗，甚至害命或者活活气死老人，或者丝毫不念哺育抚养之情，丧心病狂地抛弃老父老母的惊心动魄的例子，比比皆是。

眼前我碰到的这兄弟俩，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爱和父母的养育，在艰难贫苦中长大，他们长大后不但不记恨父母，反而在父亲遭遇人生之大不幸时，挺身而出，义不容辞地承担起照顾抚养父亲的重任。

这时孩子的母亲已从赞他武里还俗出来好几年了，在春武里府设摊卖糕点食品度日，并且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老伴在一起生活。母亲每隔三两个月就来曼谷。打从父亲回家后，母亲已丢掉往日对父亲很深的怨恨，每个月都来探望，每次到曼谷来都给父亲买来营养品和食物。并动手拆洗被褥衣服和打扫屋里卫生。而母亲本身也有高血压，每个月都要到公立医院去用“30铢治病金卡”去看病和拿药。孩子们这种不记父亲的前嫌，不记恨父亲以前的作为，是与这位母亲慈心宽怀很有关系的。我得知，当母亲知道孩子的父亲已横遭不测，便立即去电话给孩子，对孩子的孝举大加鼓励和赞许。

有一次，我正好碰上孩子的母亲来，身边还带来她的老伴，一位高高个子，六十岁左右，也是华侨的男子。他（她）们是来看望阿山阿前的父亲的。我看到孩子们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称呼母亲的老伴为“阿泽”（潮州话谐音，意为阿叔）。

孩子的叔父告诉我：孩子母亲现在的老伴是孩子母亲姐夫那边的亲戚，四十多年前从潮州过来的。因为是亲戚的关系，他和母亲一家很亲近。曾见证过母亲和阿山阿前父亲当年的婚礼，是看着阿山阿前长大。

阿山阿前兄弟俩同在曼谷一间公司里工作，经常要到外府出差，阿山给弟弟商量说：“凭咱俩这点工资生活都很紧，不可能再找保姆来照顾爸爸，这样吧，您在公司里安心的好好地干下去，我出来照顾爸爸。”

阿前低下了头，心里很难受，他知道因为家里有一位瘫痪的爸爸，哥哥的女朋友与哥哥散了。现在哥哥要离职出来，哥哥心里不是更难受了吗？

“还是我离职出来吧，您工资比我高，为了这个家，你还是继续干下去。”弟弟对哥哥说。

阿前回到家里，一边照顾爸爸，一边在门口摆摊卖炭火烤的又香又绵的“南哇”芭蕉养家度日。

我曾经问过他们兄弟俩：“您们为什么要照顾父亲？”

我把“无情无义的父亲”这几个字咽到肚子里。

“因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他们回答得很简单。

现在我虽然离开曼谷来到是拉差市工作，我仍然和他们有联系，由于他们兄弟俩的悉心的照顾，老父亲还健在，母亲也经常过来看望他们。

我每天都在报刊上看到子女虐待父母抛弃父母的伤天害理的新闻。心里也为这些人气愤，也为这个黑暗的社会懊丧。但每每想起了曾经发生在我身边的阿山阿前兄弟俩的这桩孝举，就彷佛有电闪火光在我的眼前一亮，心里就升起了雷鸣般的响声：“这个世界还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