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曾在泰国是拉差市的馬步鎮住過。
街邊的農貿市場邊上有一檔粿條攤。攤主是一位鰥寡老人,人們叫他威遷大伯。五十歲左右年紀,個頭瘦瘦小小,皮膚黝黑,額上有一條小手指般寬的傷疤。據說是年輕時和朋友比賽刀法時落下的。由於他的臉上總是掛著笑,這樣丑陋的面孔便顯得不可怕,反而讓人感到親切了。
威遷大伯的粿條做得好吃,人又有一副好脾氣,招呼人挺熱情,服務得挺周到,碰到有乞丐和殘疾人路過,他總是馬上盛上一碗粿條給他(她)們送去。
每天他的檔上顧客來得很多,一個人忙不過來,便有好心的顧客來幫他端水端碗洗碗擦桌的。我是這裡的常客,也常幫大伯干點活。
他父母死得早,中學沒畢業便去田裡給人當僱工收木薯。後來去碾米廠裝車卸貨當苦工,攢了一些錢,沒有去討老婆,便盤了一檔粿條攤,一經營就是二十年。存上點養老本。
這天正午十二點,客人正多,我也是座中客。就聽見對面街邊上的那家藥店起了喧鬧,并有店主大嗓門的呵斥聲。
威遷大伯抬頭看去,店主在訓斥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威遷放下手中的湯勺跑過去。我也跟著跑過去。
藥店主人正氣讻讻從小孩的手裡奪回一瓶退燒藥。
“我一轉眼看不見,這小家伙便從櫃檯上把藥拿走。”他昂著頭對眾人說。又低下頭來斥責小孩:“這不是糖果,你拿去干什么?吃多了會吃死的!”
威遷大伯拉起孩子的手,把他領到一邊,小聲地問他:“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裡?”
孩子滿眼淚花,低頭不語。左眉上一顆小米粒大的紅痣在跳動。
威遷大伯再問他:“你拿這退燒藥給誰用?”
孩子轉過臉來,“哇”的一聲哭了。
威遷大伯掏出一张紙巾俯下身去,輕輕為小孩擦去臉頰上的淚水,并撫摸著他的頭,說:“孩子,不要緊,有什麼事給我說,看我能幫您嗎?”
孩子抽噎著終於開口了:“藥是拿給我媽媽的,我媽媽病了,正發著高燒,我沒有錢買藥。”
這時旁邊正好路過這孩子的街坊,是位大姐,大姐說:“這孩子挺可憐的,父親在他三歲,他妹妹一歲時,狠心的拋妻棄子帶別的女人走了,母親沒改嫁,靠做傭人養家糊口。”
威遷大伯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走進藥店去。出來時他手裡拿著買來的退燒藥遞給孩子,說:“走,孩子,我帶您吃粿條去。”
看著孩子狼吞虎咽吃粿條的樣子,威遷大伯的眼睛濕潤了。他把一大包袋裝的粿條遞給孩子說:“這是拿回家給您媽媽和妹妹吃的,記住,孩子,您以后要天天來我這裡。”
一年後我離開了這里,到泰北清邁府工作。二十年後我又回到是拉差市居住。重訪馬步鎮,馬路寬了,樓房店鋪多了。舊市場也挪到一公里開外去。我到新市場去找不到威遷大伯的粿條攤。算算大伯也近八十了。
我終於打聽到大伯他老人家此刻正住在醫院裡,幾天前突發心臟病,被鄰居送進了離這10公里的班汶縣醫院。
我趕到醫院。大伯雙目緊閉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插著氧氣。人顯得更瘦小了。我掏出了三千銖遞給陪房的一位大姐,說:“這是我對大伯的一點點心意。”
大姐閃動著明亮的眼睛對我說:“大伯所有的醫藥費住院費已經有人給付了。”
“請問大姐,這人是誰?”我心裡一熱,忙問。
“大伯的主治大夫。”
正說著,主治大夫帶護士查房來了。主治大夫四十左右年紀,高大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四方臉。我當即楞住了,這臉面這眉眼,左眉上那粒紅痣。啊!他不就是大伯當年替他給媽媽付藥錢的那位孩子嗎?
我閃到一旁。我覺得我的眼眶發熱。我默默走出病房,這時淚水已佈滿我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