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离婚后,和女儿芳芳,相依为命。
小张初中毕业,在这个依着长江的偌大城市里,他好不容易谋到了一份工作,开火三轮送家具,火三轮由老板提供,家具厂,在城郊。他在城里租了个小平房的单间,每月一百五,一个季度交一回,水电费自理,厕所是共用的。靠着开火三轮送家具的微薄收入,父女俩挤在这间小屋生活。房东很胖,大腿上全是肉,她在收租日前一两天,用厚厚的嘴唇催小张交房租。小张只要见到房东,就下意识地紧张。
长江,轰隆隆地响,在夜晚为城里的人们奏唱眠歌。
天刚微亮,雾气显出朦胧的溶白来,整座城市,除了水声,一城寂静。小张醒了,滚身起来——上班可不敢迟到。小张一遍一遍摇芳芳,芳芳怎么也不醒,紧闭双眼,张着小嘴。小张把芳芳抱在怀里,芳芳软软的,任凭小张怎么叫,就是不醒,偶尔咂叭嘴,像在咽什么。
“乖儿,乖儿,快起来,要上学哟,爸爸上班班。”小张说。
芳芳,像吃了苦药一样用力皱了一下小脸,然后又恢复如初。
“快,幺儿,起来了,爸爸要上班班,给乖乖挣钱钱,买糖糖,买火腿肠哟,幺儿最爱吃火腿肠了,还要买新衣服,去游乐园。”小张,把芳芳往起抱。
芳芳,撇嘴哭,一声一声地吭,没有出声,总算把眼睛睁开了。小张,让芳芳坐在床上,芳芳又把头埋下去了。小张拧起一张热气腾腾的的帕子,一手托起芳芳的头,另一只手轻轻地给芳芳擦脸,擦几遍,又擦芳芳的眼睛,仔细地擦。放下帕子,小张拿起那把缺了小半齿的梳子,认真而又生疏地给芳芳梳头发,扎了两个小把,松垮垮的,随时要散掉,一边高一边低。芳芳低头,一遍遍的使劲扳两个大拇指,想哭又没出声,小声地吭。
在屋子外面,芳芳抱着小张的腿,小张把门锁了,又使劲地推了推,然后,一手牵芳芳,一手推自行车,到他们经常去的小食店,芳芳,很快地倒腾小步子。父女俩,在小食店一个角落里坐下来,其他那些宽敞显眼的位子,都是声音很大的人坐的。小张,要了一碗稀饭,两个黄馒头,又要一碗稀饭,三个小包,摆在芳芳面前,把细细的一次性筷子递给芳芳。芳芳,把稀饭舀得满桌子都是,她嘴里咬着一口包子的时候,总去看旁边扑哧扑哧吃面的食客。吃过早饭,小张骑自行车,把芳芳送到幼儿园,芳芳坐在后座的铁皮箱上,脸贴在小张腰眼上,小手紧紧抓住小张腰间的烂皮带。到幼儿园,天还早,校园里,白雾飘移,一个孩子也没有。芳芳,一个小人,在冷冷的清晨,慢慢慢慢,走进了幼儿园那道已经开着的大铁门。
小张的自行车,非常破烂,只剩左边的刹车,没有铃铛,周身都在响,尤其是链条,哗哗哗地,总要去侵袭两边的铁皮副壳,响声就更刺耳了。因此,小张骑自行车,根本不需要铃铛,旁边的自行车和行人,早早地已经躲得远远的。小张早已经习惯了骑车时我行我素地拒人千里,而旁人也有一种躲瘟的神情。但有一次,糊里糊涂的,小张的左手,擦上一辆自行车的车把,骑车的中年人,正停下车两手捧在一起点烟,抬起头,眼睛想杀死小张,“老子,搂屁儿踢你两脚!”小张夹紧屁股,像一个害羞的少女,红了脸人车合一的滑出去好远好远,小张,又像死囚在紧急逃亡一般。听了好几次这个方言,小张终于明白,“屁儿”,就是“屁股”的意思,而他之前一直对这个词有误解,怪那些人怎么那么没有素质。
小张的自行车后座上,用铁丝绑着一个灰黑色的铁皮箱,里面锁着调修家具的工具,碰上发工资,小张就把钱装进一个烂钱夹里,锁进铁箱,用铁丝把扣子捆好,骑上车飞往出租屋。多半那一天,小张会带芳芳去吃一点好吃的。
小张蹬自行车,弓着身,屁股比头高,飞快往家具厂赶。早起的两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在他身旁,追他。
街上,偶尔有一两个跑早步的人,呼出一口一口的白气,街上的所有铺子都还没有开,紧紧关着门。小张,经过彩票店,彩票店也紧紧关着门,店门上,挂着红色的“中国体育彩票”的牌子。昨天下班早,离芳芳放学还有的是时间,小张踅进彩票店,从烂钱夹里抽出两元钱买了一张彩票,店主抬起头问他什么号码,小张摸了五六回脑袋,还是想不出什么中意的号码,店主不耐烦,正准备给他机选,小张说“哦,女儿生日”。于是,小张买了一张号码是“040312”的体育彩票。
现在,那张彩票,就锁在铁皮箱里的那个烂钱夹里。小张,现在觉得,箱子价值连城,自行车,也无比精良,动力强劲,他根本没有用力,就在飞。冷风,迎头在脸上刮,小张绷着脸,咬着牙。
彩票中了的话,怎么办呢?小张在自行车上想。
第一,给幺女买最漂亮最贵的新衣服,把她打扮成公主,在超市里给她买最贵的糖,到游乐园陪她痛痛快快的耍,想玩什么项目就玩什么项目,玩到芳芳不想玩了为止。芳芳,经常在超市外面看见小朋友坐在摇摇椅上,接过妈妈递给他的游戏币塞进去,开开心心地玩起来,芳芳这个时候就动不了身,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小孩子玩。接下来,再在超市里给她买超大的狗狗布偶,让她抱着,然后,自己也去买一身最贵的西服,杉杉牌的黑色西服,再买新皮鞋,棕色的。然后,两父女去好好洗个澡,洗得干干净净,进那个亮堂堂的高档理发店理发,穿着新衣服,去那个叫肯什么鸡的,饱饱地吃一顿,自己从来没给幺女买来吃过。再到街上慢慢逛,一直逛到后半夜,到烧烤摊上去吃烧烤,要一瓶啤酒,倒在一个大杯子里,自己在夏天晚上,看见那些人光膀子吃烧烤放声大笑,觉得那该是何等地享受,何等地享福。吃好喝好,带芳芳回去,美美的睡一觉,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然后,回老家去,风风光光地回去,见到人就散好烟给他们,修一座大楼房,办一个大商店,自己的父母从此什么农活也不做了,只卖货,让那些对自己家翻白眼的人,说笑话的人,全都跑到家来,求着把什么东西卖给他,求着说价钱再少一点。还有,那个婆娘,当初抛弃我们的时候,芳芳还小得很,只是哇哇哭,一脸眼泪鼻涕,伸出两手要大人抱,那婆娘头都不回一下,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后来自己给她打电话,她接过一次,后来就说号码不存在,应该是换号码了,现在,她跪在我脚下,眼泪长流,哼,理都不理她,鬼才理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接下来,自己给芳芳再找一个妈妈,漂亮,体贴,对芳芳好……
这一天,小张干什么都有用不完的劲,主意也出奇的多,总是想到老板根本没想到的,老板今天几次赞扬他。
临要下班时,小张和一个工友抬一个乳白色烤漆鞋柜,要抬到店里摆好。鞋柜,被端得正正的,慢慢地往店里挪动。这边,小张,一不小心脱手了,哐当一声,烤漆鞋柜掉在地上,眼睁睁裂成两半,还是连在一起,骨碌了好几转,侧躺了下来,一只金色的柜腿,断了,断腿滚在地上,离柜子不远。五十多岁的老板在里面,听闻巨响,冲出来了,勃然大怒,“爬你妈卖P的,你杂种,你个土包子,你猪脑壳,给老子滚你妈卖P的……”小张,楞着,一动也不动,垂着两手,低下头,许久过后,慢慢挪动步子到老板跟前,想把脸往起抬,但头被万斤重的重物压着,抬不起来,小张折着颈,嗫嗫嚅嚅说,“老板,我,我赔可以不嘛……”另外两个小工,正在往起扶那个鞋柜,老板刚好有一口浓痰,啐了出来,“滚,畜生!”
小张,失业了。当月的工资,他不敢问,铁皮箱里,调修家具的工具没有了,那个烂钱夹还在。小张,推着聒噪的破自行车,一步一步,离开了家具厂。几个工友,在后面望小张。走了好久,小张停下来,回望家具厂,工友,没有了,看见家具厂房子旁边的几棵绿树,旁边还有一小块稻田,水稻,有半人高了。他的身边,自行车、摩托车、汽车,呼呼地驰过。
这条路,小张骑车走过的次数,他已经记不清了,路上,哪里有一个坑,哪里有块石头,哪里旁边有一条臭水沟,哪里要等很长的红灯,哪里的大货车多,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今天,小张是走回来的,脑子糊里糊涂的,什么也没有想,空空的,也不知道朝哪里走,似乎是朝着幼儿园的方向。啪,啪,啪;哗,哗,哗:小张只听见自己的脚步身,和自行车的聒噪声。小张,一直往前走。过了一个红绿灯,又过了一个红绿灯。
那家体彩店,怎么那么吵闹?吵杂声,老远就听到了。打架了么?
一大堆人,一层一层围着体彩店,各种怪叫,传出来,里面不时哄的一声。小张两手把着自行车,停下来。家具厂里所遭受的,明天生活要面对的,小张一时都忘记了,何况,刚才这一路,小张本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漫无目的地低下头走着,偶尔,抬起头来看一下前方。现在,吵杂声,把小张吸引了。
应该不是打架。有人咂嘴,“啧啧啧,我的个伯伯,啷个不是我嘛。”“这下安逸了,鬼儿几辈人都用不完!”有人中奖了!哪个神仙这么好的运气?小张把自行车靠着一棵粗树,把脚架支起来,伸长脖子往里面望,只见外面的人,都望向里,里面,看不见人,只看见一丛一丛的手,全举着红的、绿的票子,人们大喊着,“给我来一注!”“给我来一注!”体彩店的“中国体育彩票”的牌子不见了,现在横挂着鲜红长布,上写着黄灿灿大字“热烈祝贺本店中了特等奖”。
“妈呀,真的中奖了!”小张,脑子一热,把脖子一缩,低下头往里钻,像穿密不透风的高粱地一样。等小张抬起头来时,看到的是乱七八糟的手和票子,人们喊着叫着。小张想问老板号码是多少,但老板太忙碌了。店里,一张白板上,用红笔,写着一串数字,数字上面,还是用红笔,清晰地写着三个大一点的字——“特等奖”,吵闹声里,小张看清了那串数字——040312。这组数字,小张随时都能背出来,但是,此时小张有些晕,他狠狠的甩脑袋,那串数字很模糊,小张好像抱着大石头在深水行走,一直往前走,周围的声音消失了,脑袋里嗡嗡嗡地响。走了一阵,头慢慢露出了水面,那串数字,在小张眼睛里清晰了起来。小张瞪大眼,瞳孔圆圆的,眼毛,一支一支,扎在眼池四周——0-4-0-3-1-2。天啦,我中奖了,是我,是我!彩票,我的彩票,昨天买的!小张心里,又被重重的锤了一锤,他又有些糊涂了,周围又有些模糊了,等这一刻缓了一下,小张,猛地一转身,两只手像扒草一样扒那些人,小张,往外挤,又是在往外冲,像一个快被窒息的人在板命。冲出重围时,小张一头撞倒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仰躺回去,小张赶紧抓住他的手和后背,把他扶起来,正要询问他,小男孩,猫腰钻进去了。
小张站定。自行车,我的自行车不不见了!小张,只看见一棵粗树,其他,什么也没有。迷雾散去,自行车又现了出来,那棵粗壮的树,紧紧拉住自行车。小张一手扶树,一手摸把手,又摸铁皮箱,铁皮箱用铁丝锁得死死的。小张用脚想把脚架放下来,脚不听使唤,他两手扶着把手,身子紧紧靠住自行车,用右脚,终于把脚架放下,小张轻轻的扶着自行车,把车推了出来,推到了路上,离开了发疯的人群,在路上慢慢往前走,一直没有回头,只是用腰去靠紧铁皮箱,这样一来,小张身子远远在后,两只手长长在前,像是绅士一样,礼让自行车,恭恭敬敬让它前行。
就这样慢慢走,小张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地的避让所有。无论路上怎么样,有什么,这辆破烂的自行车,在小张虔诚的礼遇之下,今天,一个小小的声响也没有发出过。
走了很久很久,小张还是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往前走着。走过了一段很长很直的街道,又过了一个大红绿灯口子,小张这才想,去哪儿呢?去接芳芳吧,虽然离放学还早得很,但小张糊糊涂涂地觉得应该去接芳芳,同时,小张觉得,明天芳芳就不会在这里读书了。
来到了幼儿园门口,大门紧闭,里面,有老师吹哨子召集人的声音。小张双手紧紧扶着自行车,自行车端端立着,隔着铁门,小张不由自主弯腰对坐在里面的制服保安恭恭敬敬地说,“保安师傅,家里有急事,麻烦你叫一下小班的张芳,谢谢呵!”幼儿园很小,私立的,保安值班的地方,一张开裂的桌子,一把小椅子。等到说完了,小张又意识到了什么,把腰挺得笔直。
保安进去了。一会儿,保安牵着芳芳的小手出来,将铁门打开一个缝,把小手递给小张。芳芳不说话,脸阴着,也紧缩着,她完全不是一个快乐的小孩子,而是一个沉默的饱经世事的大人,她的小脸,一直板结着,从来没有绽开过,像土地干旱,从来没有滋润过一滴雨。芳芳两只手抓住铁皮箱,径直往上爬。小张一手抓着车把,一手抓住芳芳的小手臂往上提,“慢点,乖儿,真的慢点。”小张推着自行车,不说话,默默往前走,沿着这条直直的街道一直往前走,行人,和其他自行车,在他身边走过,路上,汽车呼呼地驰过。芳芳坐在铁皮箱上,两只小脚直直悬下来,她抱着自行车上爸爸平时坐的开花的露出弹簧的坐凳,把头伏下来,额头抵在弹簧上,两只小手抓住坐凳破烂的两边。芳芳,小小的身体,和坐凳成为了一体。
五百万,我的天啊,吓死人,这么多钱,怎么用?小张,边走边想。
得做好事,要捐一部分,帮助那些穷苦的人。在城里买一个大房子,再买一个铺子,出租。然后自己再办公司,公司越开越大,经营的东西越来越多。然后小张想了芳芳妈妈鄙视的眼神,现在又甜美的模样,就这样想着,一直往前走。
芳芳抱着烂坐凳,头抵在坐凳,一直弓着小身子。小张,也沉默着,不回头,往前走,身子也没有紧紧挨着自行车了。看起来,像一个蹒跚的老年人,推着破自行车,驮一样东西,一直前行。起风了,风也越来越大了,风把芳芳吹得头抬起来,她的头发,满脸凌乱,芳芳漠然说:“到哪里去?”
小张,猛然一惊,到江边了,都上桥了。江水翻涌着,轰隆隆的,似乎在给这城市演奏着以命运为背景的交响乐。
小张说:“乖儿,我们从来没有走过这座桥,今天爸爸推着你过大桥,又回来哈。”
芳芳死死抱着坐凳,两条腿紧紧夹着自行车,胸脯也抵住坐凳,头发吹得一会儿飞向左边,一会儿飞向右边,芳芳的脸儿,却是向下,看着桥面,芳芳哭了,哇哇哇地,“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一股大风,揭起芳芳身上的衣服,一头盖在芳芳头上,芳芳哭得更大声了,更尖厉了,“哇,哇,哇哇,爸爸!”
小张停住自行车,一只手把芳芳搂住,用右胳臂紧紧搂住,搂得死死的,眼睛一鼓,仰望长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乖儿,我的乖儿,不哭不哭,妈妈,她马上就回来了。”
小张,推着芳芳还在往前走,来到了大桥最高的地方。芳芳,两手抓住坐凳,眼睛,看着大桥的前方,她坐在铁皮箱上,铁皮箱里,锁着那张彩票。小芳芳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是富翁了,明天,她将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大桥是一个巨大的弯弧,桥面宽得像一个飞机场,弯到了远方,就成了一条细线,不知伸向了哪里,远方,白茫茫的。桥上,来往的汽车,象是飞行的小鸟。咆哮着翻滚的江水,向空中挥舞着一双巨爪,要掳走空中的一切。
小张说:“乖儿,抓紧哟。”小张自己,两腿有些颤抖,他停下自行车,把芳芳抱下来,芳芳,紧紧抓住栏杆,小脸儿,紧缩着,风把她的头发,衣服,吹得飘飞。小张,把自行车架好,自己,也挨着芳芳站着,抓着栏杆。一个富豪,一个小人,一辆自行车,站成一排,在桥上看江景。这幸福的一家子,装饰了这个城市的梦。当然,从明天起,这一家子,真的是幸福的一家,不过,是真的一家三口,因此,自行车肯定要牺牲掉。小张意识到,从明天起,无论是老家,还是城市,他将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江水在桥下咆哮,掀起一个接一个的巨浪,轰鸣声震耳欲聋。小张抓着栏杆的双手突然丢开了,他张开两臂,仰望天空,天空,阴沉沉。
“哈哈哈,哈哈哈……”小张突然大笑起来,“我有钱了,哈哈哈!我有钱了,哈哈哈!”小张,继续大喊,“我姓张的有钱了”,喊声和江水声一起轰鸣着,他向天空喊,向桥下喊,向滚滚东逝的江面喊,对着芳芳喊,芳芳盯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喊着喊着,小张双手抓住栏杆使劲摇,“咚咚咚”,似乎想把栏杆推下江去,甚至,连桥也一齐推倒,小张,疯了。芳芳,脚也不敢动,只能双手抓紧,惊恐得哭了,“爸爸,爸爸……”芳芳似乎在哀求。小张,向上纵跳,跳一次,双手向空中全力抻张一次,像天上有人要够他一样,他像一只马上要展翅翱翔的大鸟,跃跃欲试。小张,狂叫起来,“哟,喂,哈哈”,小张的脸开始狰狞,眼睛变大,变红,然后,在桥上寻找,小张,变成了魔鬼,在桥上寻找。他通红的眼睛,鬼蜮一样的眼睛,找到了芳芳,他停驻了,死死盯住芳芳,芳芳停住了哭,和小张对视着,两只小脚发抖。然后,小张开始乱叫,他越过芳芳,看到了自行车,离栏杆不远的架起的自行车。“老子有钱了,老子有钱了,还要自行车干什么!”小张,把自行车抓起,高高举过头顶,风,把小张吹得东倒西歪,小张,像一个大力士,把自行车,狠狠地朝江中砸了下去。
自行车号叫着,在空中翻滚了好长时间,终于砸到了江面,江中,溅起了一朵小小的白色浪花,浪花,一闪而过,消失了。江水,依旧掀起一个接一个的巨浪,滚滚向前,轰响着,继续演着奏鸣曲。
大桥上,一个大人,一个小人,大人牵着小人,横在空中,江风肆虐,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啪啪啪的响,是一部电影结束时的画面。
2008.2.18,修改于2023.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