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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新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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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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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

我出完下午的专家诊赶机场,到医院11:59,不想回横店家中了,嫂子白天陪护妈妈,洗衣做饭搞卫生,我半夜回家,嫂子很累的,我明天上午查完房,明天下午回家去,看妈妈。

现在是嫂子在家里孝敬妈妈,写写我的嫂子。她跟哥哥的姻缘在哥哥的章节里已经详细写过了,就写写我自己印象中的嫂子。

全村开社员大会的时候,垠庄的村民,那时候叫社员,全部下来雅堂大会堂开,我们家就在大会堂后门,嫂子第一次来我们家,见过奶奶,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了,大人们让我喊大嫂,我和姐姐都很乖地喊了,然后,嫂子施礼,喊姐姐阿娘,喊我小阿娘,一直喊到现在,喊了整整45年多了。

现代的人,很爱用教养这个词,什么是教养?还有涵养,什么是涵养?我嫂子根本不识字,初相见,我还不满十岁,是十虚岁,她高出我半大截,她低下半个身子,喊我小阿娘,我说什么好呢?

我一直读书,然后出外,这么多年了,走南闯北的,我见识过许多人,现实中的,书里的,我只能说,我的不识字的嫂子,我是无可挑剔的。她是我的嫂子,是我的同辈人,是我的外姓人,可我没有对她不满意的地方。她对我奶奶是尊重的,对我爸爸妈妈恭敬的,不会顶嘴,对我哥哥有抱怨,也是不会吵架的,有小吵,也是不会让我们听见,需要劝架的,我们家本来就是和睦的,嫂子加入进来,这个家还是和睦的。

一个人的教养,从我嫂子身上来讲,跟文化程度是不相关的。她不识字,没有书中念下来的那么些道理,但她知道尊重人,不命令人家,不打断人家说话,不责怪人家,女孩子么,气量可能小一点,但那也是容许的,情有可原的。

我侄子生下来的时候,我12岁,我俩差11岁,跟我跟哥哥的差数一样。那时候,我念初一,奶奶已经没有了,妈妈在家带侄子,我每天放学回来,我记不得我抱过他了,但肯定经常跟他交流,我上东阳中学的时候,侄子去过学校,是爸爸妈妈带去的,我在学英语flag,旗,他也会跟着念。那时候他三四岁。

在家里,大人们逗他。

“钢栋啊,谁最好?”

“小姑好!”

小家伙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是经常的话题。

问这个话题的经常是她自己的舅舅阿姨们。

百问不腻,屡试不爽。

一般他们是不会当着他们自己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嫂子的面问的。

但有一次,我嫂子刚好从前面要走过来了。

是嫂子很早就不幸病逝的二弟立言。立言当年28岁。

“栋啊,谁最好?”

“小姑最好。“

“再说一遍呢,大声一点!“

“小姑最好!“孩子居然看着嫂子说的。

这下麻烦了。

我亲眼看见,嫂子哭了。

眼圈先是红了,然后是眼泪流下来了。

所有人都傻了,除了还在那儿低头玩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的侄子。

但即便如此,嫂子对我也一口一个小阿娘的,从来没有因为侄子的偏爱,而跟我有丝毫芥蒂。

农家有许多活,一日三餐,生菜取回来,洗干净,再炒菜,做主食,一家数口,吃完后再洗掉,然后养着几头猪,还有一头母猪,每隔四个月,会来一窝小猪,一家几口人的衣服,下地干农活,特别容易出汗,衣服几乎每天得洗,除此之外,妈妈还会织点布,织布又得做续,所有这一切活,都可以让家庭主妇生出三头六臂都做不过来。

奶奶健在时,家务活奶奶一手遮天,奶奶生病以后,妈妈除了出工,还兼职家里近一半的家务活,但奶奶走了以后,过一年,侄子又生出来,所以家务活涨了一倍多。侄子两个月后,嫂子就下地干活了,妈妈就要又做饭又带孩子,这家务活的负荷是超量的。奶奶在时,我不太见到妈妈笑,但至少表情是正常的,但奶奶走了以后,我几乎没有见过妈妈笑过,仿佛笑在妈妈那儿不是人的一种表情。妈妈很瘦,而且老皱着眉,人很瘦,整个脸就像梭形的鞋垫儿一样。皮肤干巴,没有光泽,肤色还发暗偏黄,头发是短发,但不经常洗,所以非常干枯。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也逐渐开始参加各种升学考试的准备,早晨已经不练二胡了,而改成晨读晨背了。

在这种情况下,嫂子显示出了她的非凡的贤惠能干。

嫂子在家里是长女,而且,他们的继爷爷重男轻女,嫂子没有上过一天学,嫂子的妈妈是童养媳来他们家的,所以嫂子是长女,养大以后,从小就跟着奶奶和妈妈做家务活,做农活,练得一手绝活。我们家里长年每天需要吃的菜是雪里蕻做的梅干菜,雪里蕻下来的时候,上百斤青菜阴干以后,洗出来,再连夜切成细细的菜,上盐揉在菜缸里。上百斤的鲜菜,阴干以后怎么也有五六十斤,五六十斤蔫菜,一个人一口气切下来,真需要一点莽力的,嫂子是能手,晚上收工回来,吃过晚饭,支起砧板,一个人咔擦咔擦就能连续几个小时切好,再和妈妈一起盐好。我和姐姐都不让拿刀,我就看着嫂子,非常麻利地在洗干净后,绞成一卷卷大麻花,一垒垒盛在畚箕里,拿两到三卷,叠好,放整齐,左手按菜,右手持刀咔咔嚓嚓就下去了,非常细,非常均匀。切菜是累活,低着头,耸着肩,左右开弓,浑身使劲。

侄子是我跟姐姐会一起帮着看,然后嫂子就挑井水,退猪尿,总是抢着干这些重活累活。退猪尿就是猪栏旁边有一个巧妙挖出的小池,两个猪栏几头猪,尽管下面垫着猪躺的稻草,但猪的尿还是会自动往略低的尿池里流,蓄满了就提前舀到尿桶里,再拎到家里的大很多的人的大小便池子里,在院子的那一头,有点远,我和姐姐也拎不动,一般都是爸爸晚上回家干,这还不如井头挑水,两个水桶可以扁担挑,可满可浅,姐姐会挑,但退猪尿孩子拎不动。当然,后来我们都长大一些了,姐姐也会经常退猪尿,但我肯定没有。姐姐可能也洗过衣服,洗我们爸爸妈妈和姐姐还有我的,但我没有自己洗过衣服,也没有替爸爸妈妈姐姐和我自己洗过衣服的体验。嫂子衣服肯定只洗她自己和哥哥侄子的,但能够非常吃力地帮助妈妈干一家子的家务活,全家都已经很欣慰了,否则妈妈的眉头会锁得更紧,脸色更难看了。

好在嫂子1975年的年底,1976年春节嫁过来以后,第二年的1月11日我侄子出生,我已经上初一了。

从此,我们家时来运转,国家也时来运转,40年的改革开放马上要开始了。

快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们在学校里复习,冬日的阳光非常明亮,我们坐在班级以前,我的班主任任龙海老师在给我们班干部说事,我跟老师和同学们说,我家生了一个弟弟。任老师误以为我妈妈生了弟弟,我赶紧解释,那一幕,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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