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驴粪蛋那些事儿

                                     金彦学

    “驴粪蛋，面儿光，里面全把渣草装”，一首驴粪蛋的童谣响彻整个童年。在乡下农村，毛驴是农耕家庭最常用的牲畜，因此驴粪蛋也就成为乡下最常见的动物粪便，在那些春耕和秋收后的田野里、山坡上、葳蕤的野花杂草中、崎岖山路的厚厚溏土里随处可见黑色的驴粪蛋儿，有的零零散散、有的堆积成堆，驴粪蛋的多少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农户们一年中农活的繁忙与空闲。小时候在农村，驴粪蛋是上好的燃料和取暖能源，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驴粪蛋俨然成为了香饽饽，忙碌一天的农户们在晚归时还要尽可能多的到处捡拾驴粪蛋，即使驴粪蛋悄无声息的隐匿在尘土飞扬的溏土里也要把它们一一捡出来。

        在那个年代，用几架子车驴粪蛋就可以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不再是农村人奢侈的梦想。驴粪蛋儿表面光滑圆润，里面裹的全是渣草，为了便于燃烧，在寒冷的冬天，农户们把捡来的驴粪蛋在打麦场上晒干后再进行碾碎，这样烧填土炕时耐火又保温，用一背篼驴粪蛋填满炕洞，即使再漫长而寒冷的冬夜，舒适的热炕也会使人一觉睡到天明。填炕也叫煨炕，是一个农户必须掌握的基本取暖技术，在填炕时不能有明火，只要保持炕洞里有足够的火星，能将所有加进去的驴粪蛋在一整夜保持恒温的情况下全部煨完才算是一次成功的填炕。有时候如果掌握不好火候，半夜里炕洞熄火，土炕瞬间冰凉也是常有的事，而有时到了后半夜，驴粪蛋儿就会发出威力，甚至起了火苗，土炕的热度一下子就蹿了上来，热量会瞬间通过用石板搭建的炕板，顿时会像烙铁一样穿过铺垫的麦草、竹席、毛毡和铺单，最后穿透身体，只听睡梦中的庄稼汉和女人孩子们直喊：“炕太烫了”，而后在一阵梦呓声中翻个身又沉沉睡去。对于农村人来说，在寒冷的冬天填个好炕，能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比什么都要重要，即使身上有着驴粪蛋熏过的炕味儿也无关紧要。

农村人用驴粪蛋来生火做饭也是常有的事。在那个年代，每家的厨房锅灶下都堆着一堆碾碎的驴粪蛋和少许的麦草用来生火做饭，做饭时先用火柴将一股麦草点燃作为引火，等灶堂里的火旺了的时候，然后用一只手把驴粪蛋沫儿大把大把的抓进灶堂，另一只手则使劲的来回拉动风箱进行扇风，有时火不旺或厨房窑洞上面的烟囱往里吹倒风的的时候，驴粪蛋儿就会发出一股股浓烟并伴随着一股骚臭味迷漫整个厨房，呛的灶台下面烧火和灶台旁边做饭的人边咳嗽边流眼泪，直骂：“这没处使的驴粪蛋儿”，在骂声中一碗碗香气四溢的洋芋面条或豆面散饭就端上了炕桌。

用驴粪蛋熬的罐罐茶也别有一番风味，干农活的庄稼人一般都喜欢起早喝罐罐茶，鸡打五更的最后一遍，在睡眼惺忪中，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咳嗽和划火柴的嚓嚓声里，昏暗的煤油灯映亮半个窑洞，在摇曳不定的身影里，喝茶人用点燃的半张报纸将瘪干的驴粪蛋儿点燃放在用泥土盘制的炉灶里，等炉火旺了起来，再将一把用铁丝做为把儿箍着的瓦罐或铁罐放在炉子上，用手掰一大块的茯茶放入罐中，说是茯茶，因形状似一块砖，农村人又叫砖茶，在城里人看来无非是些较为粗劣的茶块，然后用水瓢舀入少量的窖水，罐罐茶的时间就这样到来了，罐罐茶的重点在于一个“熬”字，只闻见驴粪蛋儿发出的味道，只听瓦罐里的一阵阵滋啦声，只看见瓦罐里冒出的一股股热气，却不见喝茶人往出来倒茶，而是一手悠闲地点着旱烟卷，一手用水瓢不时的往瓦罐里加水，时而往炉灶里不停地添加驴粪蛋，直到驴粪蛋味儿伴随着茶香迷漫了整个窑洞，喝茶人才不紧不慢地从炉子上端下第一罐茶倒入杯中饮用，就一口黑面馍，用嘴唇呲溜的品啜一下几近黑褐色的茶水，一口口的呷着不停的说：“好浓酽的茶，就是这个味儿”。一顿罐罐茶的时间一般在一至两个时辰，清早喝了酽茶，一天里口不干舌不燥，干一天的农活才会浑身有劲，感不到乏力。 

     驴粪蛋儿还是上好的农家有机肥。因经济拮据和物资供应不足，每当春耕时节，农户们购买肥料的少之又少，农户们便会从驴圈里铲起牲口长年累月排泄而堆积很厚的驴粪蛋，在经过充分碾碎，与其他家禽的粪便搅拌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沤肥，再用架子车拉到庄稼地里，种田的时候均匀的洒在麦垄沟里，出苗后的农作物就会长得郁郁葱葱，长势喜人。农户们喜上眉梢，端坐田间地头逢人就夸：“这农家肥比化肥好使”。   

乡下的农户们有时候会对自己不争气的孩子拿驴粪蛋儿说事，譬如生气时会对男孩子说：“你就是个驴粪蛋儿面儿光，种庄稼和干农活一样都不会，谁家的姑娘会嫁给你，将来饿死呢”，对女孩子则说：“你也是个驴粪蛋儿面儿光，针线茶饭啥都不行，看将来谁要呢？三天就让人家赶回娘家来呢”。在农户眼中，驴粪蛋仍然只是不起眼的“面儿光”，有点“败絮其中”的意思，尽管驴粪蛋在自己的生活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城里人则很少使用这样的语言，一是驴粪蛋离城里人的生活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再者使用驴粪蛋儿多少显得似乎语言有些不雅。说别人时用“绣花枕头”这样既文雅而又巧妙地把驴粪蛋代替了。乡下人和城里人不论怎么说，话粗理不粗就好。

世间事千奇百态、世间人真真假假，尽管嘴上都说着不喜欢面儿光的事，但事实上面子上的事似乎总归比里子上的事重要些，只要面子上的事弄好了，里子上的事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于是一切事和人最终就为了一个“面儿光”。有些看似高大时尚、独领风骚的建设工程，实则为劳民伤财、捞取政绩的“面子工程”;看似珠联璧合、门当户对的联姻，实则为貌合神离的“面子婚姻”；表面上看似情深似海的友谊，实则经不起考验的虚情假意的“面子友情”；看似华丽词藻和漂亮数字堆砌的洋洋洒洒数千字的长篇大论，实则胡吹冒料且空洞无物，经不起事实推敲和验证的“面子材料”；看似张口就夸夸其谈、满腹经纶和之乎者也的能言善辩者，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面子人”；某些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官员打着官腔的“场面话”“套话”等等不胜列举。面儿光的驴粪蛋尽管为世人口头所唾弃，但它的里子却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所以比起那些纯粹只是“面儿光”的事和人，真的要为驴粪蛋儿喊一声“冤”字了。

《周易》中说:“一阴一阳之谓道”，《道德经》中说:“万物负阴而抱阳”，世间万物皆遵循阴阳之道，如:天地，日月，男女，昼夜等。天地万物遵循阴阳之道，也就是说万物的表和里、上和下、左和右、苦与乐要达到对等调和，阴阳相济，才能绵延不绝，生生不息。世间万事，面儿光当然重要，但里子也要实，只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这一表一里之间才能相得益彰。

一颗不起眼的小驴粪蛋儿中蕴藏着诸多的奥妙和哲理，那些事儿也真是回味无穷。恍惚经年,泛起思绪，在乡间小路上一阵阵溏土飞扬中，仿佛看见乡村田野和山坡上狂野的风正吹动无数的驴粪蛋儿满山遍野的四处翻滚，尽情撒欢，在飘忽不定中，离一座城市忽远又忽近.......。

  作者简介：金彦学，甘肃榆中人，客居兰州，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