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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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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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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童年:那年盛夏,草木葳蕤

炙烈的夏即将隐遁在秋的身后,趁尚余一点夏的气息,说说我儿时别样的乡村夏景,算是与夏天的临行话别吧。

儿时的乡村万物丰沛,我与小伙伴狗剩、牛子跳跃于阔然的天野。乡间裸土赤石亲吻我们年幼的脚板,一种天然的亲近自脚底沁心。乡间树木张狂得不像样子,恣意生长,生机勃勃不言而喻。我们欢叫踩着灼热的土地,时常穿过一条清亮的河流。

清亮的河边,有株阅尽沧桑的歪脖树。单拾盛夏一景,足以令人心花怒放。狗剩、牛子均是划水好手,晌午,趁大人休憩间隙,我们结伴会于河边,狗剩率会水的小哈罗们一猛子扎入河床,一场声势浩大的水仗,由此而出。洁净丰硕的水花,砸得我们满头满脸,畅快的笑声变作河中波纹,尽情荡漾。年幼无法描述的欢颜,像极乡间蓬勃的草木,所见皆盎然的生气盈满天地,似无尽头,叫人难以置信这世间还有悲切的死亡与世事的沉浮终了。

有一次,我们照例坐在岸边将双脚探入清莹的河水,这一放不打紧,一片黑幽的布块,霎时裂成各个小点,它们急急远游,因数量不少,看来很是一通忙乱。我俯下身,睁大眼盯着,不敢贸然行动。狗剩拿着手里的枝条挨个打。端详片刻的牛子突然急急喊停,“快别打啦!它们是好虫!”

“哪有这么黑黑又滑溜的东西,怕不是小小蛇吧?”我忧心忡忡地说。

“对啊,别长大了咬脚指头哦!”狗剩看准一团黑渍,紧握手里的柳枝朝水面狠狠鞭去。

“你们太笨了!我姐前几天跟我讲的,这是小蝌蚪,是青蛙的孩子,青蛙是吃蚊子的,所以它的孩子也是好的!”牛子边说边夺狗剩手里的柳枝。

好吧,鉴于牛子比我和狗剩多识几个字,我们决定相信他一回。只是看着这些小黑点儿,实难与身穿绿衣四肢灵巧的青蛙相关联。

既然无法讨伐小蝌蚪,我们不约而同望向对面河岸的田畦,那里有一派红绿相间的果蔬,隔着一条河仿佛都能闻见瓜果的香甜。有白香瓜、黄瓜、番茄、桃林……连去向菜园田畦的路上,都有叫不上名,开得红扑扑被汁液涨得圆滚滚的野生小果,走累了,随手扯一把在衣物上擦蹭两下,往嘴里一丢,酸甜瞬间布满口腔,混合的味觉刺激着味蕾和神经,野生小果仿佛仙丹化身,几粒入肚,我们便又有了跑跳嬉闹消耗不尽的能量,只管脚下生风,三步并两步急急向菜园行进。那里白的瓜红的李,吃食遍地,诱得我们肚里的馋虫上下翻滚。

菜园里蔬果长势良好,一眼望去,柔弱的藤蔓被敦实的番茄压弯了腰,清绿脆生的黄瓜还带着鲜嫩的粉刺,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狗剩叔伯家的瓜园,我们管叔伯叫新光爷,他家的西瓜一个个像福态毕显的猪仔,圆溜溜的肚里装满香甜多汁的瓜瓤。唯一令人头痛的是,新光爷守着这些瓜显少离开,像悉心照料婴儿一般。西瓜是夏天解暑大王,人人爱吃,新光爷指着好好养育一番上集市里卖个好价钱。新光爷是远近闻名的暴脾气,唯独对他的瓜们极尽温柔,所以想偷他家的瓜绝非易事,除了防守森严,极可能被逮住一顿胖揍。为想出两全齐美的法子,我们在一旁嘀咕了许久,眼见就要豁出去行动,被狗剩一句话吓得缩回了手。原来最近新光爷打牌输了不少,脸色发黑,心情不好,今次惹他等同老虎头上扑苍蝇,头挨几记爆炒栗子是小事,被他揪着耳朵拎到父母面前,少不了再来一通训斥。“我的天,那……等哪天新光爷心情好的时候咱们再行动吧。”胆小的牛子弱弱提议。比起口腹之欲,皮肉之痛还是大过天,我与狗剩只得点头。

既然已到了瓜果胜地,不偷吃点什么,实在对不起太阳底下呼呼冒出的汗。我指着左边那遍无人看守的菜地,无需指令,大家马上心领神会。桃、李、石榴、香瓜、番茄……一钻进园子,眼花缭乱,嘴里塞的,兜里揣的,满满皆是,我们就像躲在青菜叶里美美偷吃的大青虫,仿佛刚才未吃着西瓜的郁闷连同这些果蔬被我们一同吃掉,现在只剩下被食物滋养的心满意足。就是被巡园的叔伯婶娘撞见也不怕,顶多挨两句无关紧要的叱骂,全然不担心再冒出第二个新光爷。孩童精灵的程度远胜大人所想,小小年纪便会识眼色,招惹不起的只管绕道,不会当真责怪的,偶尔偷吃当暑假野趣。彼时寻常瓜果遍地生,家家户户勤于种植,偷吃一二影响不大,时常有乡邻怕瓜果腐坏,每每装满篮挨家挨户送,其乐融融的乡情乡景,如今想来甚为暖心。

一晃多年过去,谁也未曾想,年月变换之匆匆,市场经济渗透的工业气息,带走昔日田地壮劳力,他们纷纷进城打工,告别伺养了半生的黄天厚土。长大的孩童展翅飞翔,各奔远方。曾经丰盈的菜园,日渐萧索;曾经被缤纷果蔬占据的热闹天地,余留道道枯涸。连同对岸那条清亮的河流,待我再回乡相见,俨然一幅明目患疾的模样,暗顿浑浊,神采不复。向村里行去,一排排神气的小别墅彰显着新时代城镇一体化的风貌,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只是往昔那些黑瓦红墙与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草木盛夏,似已是上个世纪极为久远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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