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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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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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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女人们(节选)


文 / 卢策

第一章


   山,层层叠叠的大山。

 莽莽苍苍的大山皱褶,将大山分割出了一条条沟壑,沟壑囤积了长年累月的雨水,变成涓涓溪流, 溪流汇聚成激越奔涌的溪河,这溪河有一个名字,叫 “女人河”。女人河弯弯曲曲,蜿蜒曲折,在大山里穿行,辟出许多谷地和坝子,繁衍着大山的牲畜和子民们。

 也不知从何时起,在大山深处的溪河旁,据说,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迁来了一批外来人,俗称“客家人”。 建起了两座古老的村寨:地势稍高点的叫“上寨”,地势较低点的叫“下寨”。两寨合计五六百人之多,属一个生产队,人们统称“上下寨”。

 这里山美,水美,人更美。特别是姑娘媳妇们,一个个秀气水灵。因此,山外人都说,大山里阴气重,特别养女人。

 此话一点不假,从上几辈的上下寨人算起,男人们一个个过早地去世,剩下好些个孤女寡母,不少是类似母系型的单亲家庭。 

也许是女人命长,辈份多,抑或社会的发展变迁所致,年纪较大的女人们人们都 称呼为“婆”,什么“阿香婆”、“阿仙婆”, 年纪稍次的人们称之为“嫂”,什么“壮婆嫂”、“观音嫂”,再往下便以年龄或辈份大小相互称谓了。名字的选用也有时代的痕:先前的女人文化少,老人们习惯按乡俗起个“姣”字。什么“龙姣”、“凤姣”的; 稍后,山里读书的人多了,名字也起得“洋” 起来了,叫什么“英”呀“姑”呀的。

 确实是山高路远,交通闭塞,这里的人很少赴圩赶集。一年下来,只在冬闲时节到邻近的圩镇买一筐满满的食盐,加上几尺布料,回到山里,就再也不出远门了。因为 其它诸如柴米油菜,鸡鸭鱼肉,一应食品山里都有,无须出山了。因此,村民们基本过的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的安闲生活。自然,平日文化娱乐生活比较单调, 除了唱唱山歌,要么就搬弄是非,传播寨子里发生的新鲜趣事,或是打情骂俏,争开玩笑,大讲粗话。闲暇时。男人上山打铳,女人围坐补衣纳鞋。无论上山或是下地,人们都喜欢唱山歌。特别喜欢唱情歌。因此,从老到小,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山歌手;会唱好听的情歌,男人唱挑逗性的情歌 ,女人唱 很柔情的情歌 。开玩笑的时候,男人显得 很“野”,女人显得很“浪”。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季节,山里的油茶熟了。圆圆的茶桃笑裂了“嘴”,在青青的油茶树上迎风摇曳。似乎,在向人们袅袅招手,等待人们前去采摘。油茶,山里人又称木梓,是亚热带一种四季常青的乔木。果实像青李子,圆圆的,其乌黑的核心又称木梓,可榨油。这是大山里人们重要的油料作物。通常,这种油料作物都是以大片大片的油茶林的形式分布在高山坡地。古老的上下寨的先人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经营出了这些既美观又经济实惠的油茶林子,给一代 一代的上下寨人提供了大量的植物食油。

 每当油茶成熟季节,也是山麂子出没的时节。为防山麂子糟蹋了木梓仁,生产队开大会作了布置分工:女人上山采摘木梓, 男人忙活收晚稻。

 傍晚,女人们便陆续来到寨子前面的溪河边洗刷物具了。经过整整一年,女人们从各自家中的阁楼角,瓦梁边,取下沾满灰尘的箩筐、竹篓,晒垫、簸箕等,来到女人河边洗刷。这还是去年摘完木梓后搁置起来的,不到用时,人们一般不去动它。明天就要上山了,大家这才忙着取了下来,去河边洗刷干净。 

最先来到女人河边的是下寨的妇女队 长黛姣。她是扛着晒垫来到小溪河的,长长的竹篾晒垫像一块巨大的地毯。蜷缩成一个长筒时,又像一口大炮筒。这是晒木梓桃用的,因物件比较大,通常都由妇女队长黛姣负责保管并从生产队仓库取来洗刷。

 黛姣娘家姓金,原名金黛姣,嫁来大山里的上下寨后,人们都习惯略掉姓氏直呼其名,显得亲昵。

 黛姣是山外一处不毛之地人家的长女, 也是个十里八乡的美女。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由于土地贫瘠,家中又无其它收入, 难以养活五个子女,便在黛姣现在的婆婆阿仙婆一次来村里扮仙姑的当儿,答应下这门亲事的。当年的阿仙婆也算有眼力,趁装神扮仙的机会,四处为老实内向的大儿子木松物色媳妇。见黛姣长得聪明能干、大方标致, 早就动了念头。懂事的黛姣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特别是尝够了不远百里,起早摸黑进山砍柴割草的苦楚;后来又见了木松本人, 觉得后生老实本分,也就点头答应了。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当年的山里比外边富庶, 柴方水便,物产丰富。阿仙婆很快就备好了财礼聘金,并办了各种结婚用品,请来四亲八邻,在上下寨摆了十大几桌,吹吹打打, 把黛姣娶回门来了。 

黛姣过门后,确也没有辜负阿仙婆的期望,关心丈夫,孝敬婆婆,勤劳吃苦,里里外外,拾掇得妥妥贴贴,而且人缘关系也好,不久就当上了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喜得个阿仙婆一再念叨说是她长年累月求神拜佛的结果,是庇了过世丈夫林禄的阴福,娶到了那么一个难得的儿媳妇。

 过门一年后,黛姣就生下了现在的女儿彩英,虽是个女的,但阿仙婆还是很高兴。 因为“阴”盛“阳”衰,上下寨的女人向来生女的多,生男的少,已是很普遍的事。

 黛姣来到溪河边,“咚”地把晒垫从肩上放下,还未等她铺展开来,就听见有人跟她搭腔说话:

 “喂,黛姣!这么重的家伙,不叫你家木松哥哥或彩英丫头抬一下,不要闪了腰哟!”

 声音银铃般脆响,黛姣回头一看,见是上寨阿香婆的小儿媳雪姣,还在老远就跟她搭话了,不禁笑了一下,等她走近了才回应说:

 “木松忙队里的活去了,彩英丫头同了几个小姐妹不知哪里‘疯’去了!……不要紧,这家伙虽大,但也不算重……”

 “不然,闪了腰,木松哥哥可要心疼的哩!嘻嘻。”被称为雪姣的女人来到了女人河,“挑衅”地说。说完,还诡秘地笑了两声。一看,便知是个大胆泼辣的女人。

这雪姣也算是上下寨里一个标致的女人。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特别嘴巴子利索,人称“油嘴巴”。娘家姓江,在山外是个大姓,雪姣从小就生性活泼,敢作敢为,经常跟男孩子们对骂干仗,毫无惧色。有时,还把人家男孩子打得脸青鼻肿,男孩子家都自认倒霉。长大成人后,雪姣的美貌轰动了十里八乡,媒婆和介绍人踏破了门槛。经过筛 选,江家首先拣了一家家境好一点的。过门不久,雪姣发现这一家都思想老道,尤其是丈夫,大男子主义特别严重,每遇小事,非打即骂,弄得雪姣火起,在一次上床睡觉时, 发生口角,她一脚把男人踹下了床底,男人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家公家婆齐上“阵”,妄图“压”住她,岂知这雪姣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越“压”越反,全然不惧。左右开弓,纵横捭阖,几个回合下来, 个个抱头鼠窜。最终,让这家人家感到日子难过,不得不提出退婚。然而,毕竟雪姣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坯子,退了婚,登门说亲的还是不少。父母又给她物色了一家,这次是男方家不争气,一个独子放任惯了,终日好吃懒做,常常打牌赌博。雪姣苦口婆心, 劝了一次又一次,但都不见效,一次赌输了, 竟将她的陪嫁拿去卖了。她气不打一处出, 一时性起,把个男人打得像狗一样躲进了床底。公婆心疼儿子,最终也还是把她退了。

 嫁到上下寨来已是第三次婚嫁了,这次是雪姣自己点头答应的。想想前头两次婚姻的失败,自己对终身大事已有点灰心了, 觉得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嫁一个老实本份的过日子就行了。女人嘛,不就居家过日子? 然而,有了这两次婚姻的变故,纵然雪姣再俊俏,也很难有人敢登门了。此时正好上寨的阿香婆正为自己的哑巴小儿子雷石根找儿媳妇犯愁。见了雪姣,觉得虽然脾气大了点, 又嫁了两次人,但只要能照顾好自己的哑巴儿子,也就遂愿了。雪姣呢,有了前两次的教训,觉得世界上的好男人确实难找,能找个老实本份的过日子就行了。这世道靠工分过日子,哑巴怕什么?不好的男人再会说也 是个祸害!只要自己不哑就行!想到这里, 她一咬牙,就先答应了这门亲事,当年很顺利就过了门。过门后,正如雪姣所预料的, 除丈夫雷石根身体差一些外,一切都还算好。旁人也说,雪姣和雷石根搭配够巧,雷石根是个哑巴,可雪姣是个“油嘴巴”,一个人 有“两张”嘴巴,家中一点也不亏。不过, 提起丈夫雷石根,她心中也不免也有一丝丝委屈与怨气。作为丈夫,雷石根胆小怕事, 老实本份,她没话说;但作为一个男人,雷 石根生来体质纤弱,活像个“痨病鬼”一样, 倒使她感到委屈和难过。特别是过门几年后, 雪姣人长得更漂亮了,但肚子一直不见大。 阿香婆见了,有点不满地说:“就是一条狗或一只猫,你给我抱一个出来也好!”

 听多了,江雪姣也顶撞着说:“瓜田里不下瓜子,怎么长得出西瓜来!问问你儿子去吧!”

 婆媳二人,就是隔着这层帘子,不好掀开。阿香婆也不好问,生怕触到儿子的痛处,把事闹大。日子就这样凑合着过下去了, 直到现在雪姣和雷石根还是一对貌似和睦的夫妻。不过,人们都清楚,雷石根什么都总让着点雪姣,好像亏欠了她什么似的,加上性格懦弱,因此,家里什么都是雪姣说了算。 

今天下午,她是第二个来到女人河边洗东西的 。东西还没放下,话就先甩了过来:“你看,几个人的篓子都要我洗。我家 婆说什么:你一起拿去洗得了,你反正没什么家务事拖累,桂女多了口人就多了不少家事务!这不明摆着话中有话吗?” 

雪姣放下几只竹篓,怨天忧人地说。 她刚才嘴上说的是桂女,是她的嫂子杨桂女, 雪姣和她是妯娌关系。桂女的丈夫雷石狗和雷石根是同胞兄弟,都是阿香婆一人所生, 只不过石狗更大,石根更小罢了。 

“别这么说,你家家婆还是心疼你 的!”黛姣边洗边安慰说,“不过没有说出 来就是了。” 

“嘿嘿,哪有这么个好事?”雪姣也 边洗边说,“我不比我嫂子桂女,人老实肚子也争气,生了个香英嘴也甜,整天价‘奶 奶’进‘奶奶’出,叫得我家家婆心里乐滋 滋的……” 

“可你家嫂子桂女自已也怪可怜的哟, 平日要受你哥哥石狗的气!”黛姣接口说, “你家石狗平日也太凶蛮、太不讲理了,经 常把人家个桂女当鼓捶,也不怕把人打坏!”

 “可不是?”雪姣一听,也来气,脱口说,“我也为我家嫂子不平呢!平日里那么能受气,脾气太好了,人也太老实了!要 我来,他打我我就打他,大不了就个鱼死网 破,大家同归于尽好了!” 

“契!”黛姣听了雪姣的话,笑了一声, 说,“世上的事真怪。兄弟俩,同是阿香婆 一人生的,同一‘窑’出的货,差别竟那么大:一个那么壮实,一个那么瘦小;一个那么强悍,一个那么懦弱!……嘿嘿,你们俩妯娌又正好相反:桂女那么老实,你又那么泼辣;桂女那么壮实,你又那么苗条……” 

黛姣的话不无道理。如果说,雪姣和桂女之间性格有什么差别的话,还有理由可说,因为两人来自不同的家庭和不同的地方, 而石狗和石根兄弟俩同是阿香婆所生,性格和脾气相差却这么大,真不可思议,唯一的 解释就是像上下寨里人们自己所议论的:不 是同根!当年阿香婆的丈夫雷木山操一把泥刀,长年累月在外干泥水匠,谁知道石根是谁的种?!

 “是谁的种?不就那么回事吗?!上 下寨祖祖辈辈的女人都那么干净的话,能有 今天那么人丁兴旺么?”风言风语传到了阿 香婆的婆婆耳里,她非但没有生气,还板起 个脸孔,指桑骂槐地大骂了一通,那副凶相, 令搬弄口舌的人们再也不敢传言了。他们知 道,在老一辈的上下寨的眼里,女人能生孩 子就好,不管是谁的。因为,大山里阴盛阳 衰,她们需要繁衍,需要丁口,需要劳动力! 老一辈的上下寨女人谁能保证那么纯净?背 后谁没有点花花事儿?

 黛姣刚刚讲完,雪姣就接上了话茬: “唉,茄子辣椒都有不同的品种,不要说 人……我哪能比上我嫂子桂女啊!”

 “桂女也俏,你也俏,”黛姣笑着边 用刷子刷晒垫边说:“你没听见人家都说, 上寨阿香婆好福气,两个儿媳妇像两朵花, 那么漂亮都聚在一屋里了……”

 “唉……福气?要像你黛姣那么有福就好了,”油嘴巴”雪姣叹了口气说,“夜夜有木松哥哥搂着你睡觉……” 

“刚才谁在议论我啊?……”随着声音,一个端庄秀丽的女人出现在她俩的背后。 她,就是桂女。

 桂女,是雪姣的嫂子,也是上下寨里的又一个美女。她娘家姓杨,是山外一户穷苦人家。十九岁的时候,也出落得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标致女人。她和雪姣标致的地方不一样:雪姣苗条秀丽,皮肤白皙,灵动活泼,性格开朗;她长得身材高大,红嫩圆润, 端庄大方,性格温柔。父亲死得早,母亲守 着寡一直把她兄妹俩拉扯大,日子过得挺艰难的。因为穷,儿子长到二十五六岁都还未 说上媳妇,倒是来给桂女说媒的差一点没踏破门槛。这样一来,倒把桂女母亲急坏了, 她发出狠话:哪家出的价码高,她就将桂女 许配给哪家。因为那年价码高,娶个媳妇不容易。如果轻轻巧巧把桂女嫁出去了,她哥 哥娶不回来就难办了。于是,她才发出这狠话的。听到桂女母亲发出的狠话后,有不少男方家都争相提出了自己的价码。然而,争来争去,价码还一直没有定下来,只是在不断攀升。这事触动了正在当地做泥水匠的石狗父亲老雷头雷木山的心。他咬了咬牙,对桂女母亲说,他愿在别人家最高价码的基础上,再增添比别人家高一倍的价码!为的是给儿子石狗娶回这门亲事,争这一口气。他这一招,把大家都给“镇”住了,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没人能敢和他“匹敌”。因为 他手中这把泥刀过硬啊。

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桂女这位十里八乡有名的美女,一个温柔老实又读了两年初小,已初识文墨的女子,就这样嫁给了雷木山这个半大字不识半撇、凶蛮、强悍的儿子雷石狗。正如人家说的,一朵好花就这样插在了“牛粪”里,成了阿香婆的大儿媳妇。 

“咦?……刚才娘不是说你家务事多, 叫我一个人把篓子全洗了么?”雪姣回过头来,对站在一旁的桂女说。 

“我怕你一个人累,赶紧收拾好家务过来帮你!”桂女边捋衣袖边笑着柔声说。 

雪姣听了,高兴地说:“我家嫂子就是老实,透心,体贴人……”

 黛姣听了,也赞叹说:“难怪大家都说, 你们俩是一对好妯娌,就像一对亲姐妹呢!”

 雪姣和桂女听了黛姣的话,都很高兴, 微笑着不声。因为她俩自己内心也很清楚, 她们的这份感情,是一份很真挚、很深厚的感情,确实像一对亲姐妹一样。因此,都微笑着默认了,在一个劲地洗东西。 

洗着洗着,雪姣忽然发现站在水中的桂女,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由心疼地说:“嫂子,昨天石狗又打你了?”

桂女见问,看了自己的腿一眼,脸不 由“唰”地红了起来,边洗东西,边嗫嚅着说:“这条‘癫狗’,天天都发神经,‘咬’ 人……”

 雪姣听了,气不打一处出来,大声说: “你那么老实干嘛,换我来,一脚踹他床底 下!” 

黛姣听了,作为妇女队长,也助桂女的威道:“告诉你家石狗,别做得过火了, 不然,我串起妇女队的姐妹们来狠狠‘拧’ 他一顿不可!”

桂女没有作声,天生的柔弱让她忍受着丈夫的粗暴,埋下头在一个劲地洗东西。

见桂女这般尴尬,雪姣和黛姣都很同情,也都不说话了,怕刺伤了桂女。一时, 空气沉闷起来。

 正在这时,她们背后又响起了一个蚊 子般细微的声音:“你们来得可、可早啊……” 

大家回头看,原来是上寨壮婆嫂的女儿丁丁妹。这丁丁妹可算是上下寨里唯一的一个丑女了。她先天性发育不良,脸色黝 黑,个头瘦小,行动迟缓;说话也轻声细语, 像蚊虫叫一样,抑或舌头粗短,讲话还有点 结舌。

她是壮婆嫂的小女儿,是还未足月时生下来的,属早产。打一出生时就发现发育不良,小如瘦鼠。壮婆嫂花了好些精神调养, 中间也多处寻医问药,但都无济于事。因生 来就奇矮瘦小,一丁丁点,所以大家就叫她 “丁丁妹”。“丁”,在上下寨里就称“小” 的意思。虽然已长到十八九岁,到了谈婚论 嫁的年纪。但在靠工分吃饭的年月,这样的女人,谁还敢要?正因如此,急坏了一家之 主的壮婆嫂。于是,她思来想去,决定“招”一个回来。这有几方面的好处:一来免去了女儿丁丁妹嫁不出去的烦恼;二来家中本来 人气就不旺,招回一个来家中便能延续香火,人丁兴旺;三来可以增加劳力,分轻自已的担子。这是一举数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壮婆嫂这样做自有她的原因。

原来这壮婆嫂属于上下寨里的第二代老女人,生有一子土生,一女丁丁妹。丈夫龙贵多年病瘫躺床。这样,里里外外全靠壮婆嫂一人打理。这可累坏了这个一身是劲的女人,除平日的油盐柴米外,田地里的活计也得靠她干,这本已经够她受的了,怎奈儿子龙土生又像他父亲一样,自小体弱多病, 经常半夜抱着他去下寨丁桂生父亲丁旺这里看病打针。平日总是背着孩子出工。后来又有了女儿丁丁妹,更增加了不少困难。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成人后,想不到丈夫龙贵又一命呜呼,撒手人寰。壮婆嫂好不容易把丈夫装殓了,接下来,为了延续香火,省吃俭用给儿子土生娶回了一房媳妇,名叫三女。 是山外一家老实农民的女儿,虽然生得粗手大脚,但也端庄大方,丰满俊俏,是干农活的一个好把式。第二年生下个女儿莲英。家境眼见有所好转,加上土生像他父亲龙贵一样会点木工活,家里显得更活络多了。奈何土生身子骨弱,经常患病,一年当中有大半年躺床。里里外外都得三女一人撑着。所以上下寨的人都说,三女跟她家婆一样,都是 “苦”命。眼看延续香火无望,家中断了“吊 线”,身子骨又弱,不大靠得住,将来没个男的主事,这个家终究得衰落。这时又正好丁丁妹长大成年。十八九岁个大姑娘却像个小女孩,半个残废。壮婆嫂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招一个回来。于是四处托人打听、物色,终于找到了黑牯。

这黑牯是山外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孤苦伶仃,壮婆嫂没花多少钱就把他招进来了,成了倒插门,算是她的二儿子。也许是在艰苦的环境中锻炼的结果,这黑牯天生身体壮实,到了二十五六岁长得就像一头小牛犊子,一身肌肉暴涨、浑身充满力气。因此,当壮婆嫂征求他对丁丁妹的意见时,黑牯很快就同意了。一来因为他是从“苦”水里泡大的,要求不高,能吃饱饭就行,对丁丁 妹有同情心;二来他也觉得家中只要有他这个黑牯就行,他的力气还真可以跟山牛野猪 较劲呢!……壮婆嫂自然高兴,她巴望黑牯来了后,很快就能给她家传下后,生出个像 他一样壮实的大胖小子来。 

“ 丁丁妹,是你呀,整天你让个黑牯搂着你,多舒服呀,怎舍得出来挣工分呀!” 雪姣不愧为“油嘴巴”,劈头就拿她开心说。 

丁丁妹听了,不气不恼,反应迟钝地 说:“他在劈柴,一个……一个箩大的纽丝 柴蔸……”

“嗬哟,好身力哟!”雪姣不无羡慕地说,“恐怕夜夜你家黑牯也搂着你睏觉, 夜夜都在劈你这块‘纽丝柴’蔸吧?”

“哈哈哈……”雪姣说完,随即伙同 黛姣又大声地笑了起来。 

桂女也好不容易地笑了一下,解围似 地轻声对雪姣说:“好了,雪姣,别再为难 人家丁丁妹了!”

雪姣这才停了下来,大家看丁丁妹。 丁丁妹不喜不怒,并不理会地在慢条斯理地洗她的簸箕。

正当大家止住笑时,突然“咚”的一声, 不远的溪河边,一只甩进水里的竹篓溅起一片白色的水花。随即,一个黑影跳进水里, 大家定眼一看,原来是下寨阿仙婆的二儿媳、 黛姣的弟媳妇灵姣。灵姣,是阿仙婆二儿子云松的媳妇,算是上下寨里年轻一代有点文化的女人。娘家姓胡,是山外一家木匠的女儿,家境一般。

她与桂女都算得上下寨里懂点文墨的女人,不过,桂女才读了初小二年,略识文墨,而灵姣可读完过初小,学识可比桂女大多了。人也年轻,就是性格泼辣了点。当初, 她是冲着阿仙婆家境好,加上后生云松也算是上下寨里的文化人,小学毕业,才嫁进山里来的。两人条件相当,算是很般配了。然而,也许正因了这点“文化”,灵姣对上下寨里的一些旧东西看不顺眼,喜欢说长论短。因 此,常常跟婆婆阿仙婆发生冲突,闹矛盾。 这会,便又是带着气来的: 

“上香,上香,就信迷信!什么明天要进山了,得拜拜‘社官’山神爷,让我等 到现在才来!”

人们听得出来,这是灵姣在责怪她家婆阿仙婆信迷信,耽误了她的时间。 

“唉,灵姣,你家个家婆是我们上下寨里的半个神仙哩,你敢冲撞她?”雪姣半 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什么神仙?还不是个旧观念,旧脑筋,迷信思想?”灵姣边重重地擦洗竹篓, 边忿忿地说。 

“呃——可灵呐!”雪姣煞有介事地说,“那天我家来了几个山外的远房亲戚, 要我同她们一起请你家婆问仙,嘿!可灵验呐 ……哪家死去的亲人在阴曹地府过的什么日子,有什么意见要求,她都讲得活灵活现,啧啧,真是半个神仙呐!……” 

“你们就信得那么多?她就会迷糊你们这些斗大字不识半撇的人!”灵姣不屑地 说。 

“不是我们相信,连山外的很多人都相信,在我娘家那一带都很有些名声呢!不信你去问。”雪姣还神乎其神地说。

“我才不去问呢?”灵姣没好气地说, “就会胡弄人!真是个死脑筋!”

作为嫂嫂的黛姣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开导地说:“呃——灵姣,算了,娘年纪那么大了,思想一时也还很难拐过弯来, 她就是那一代人啊!……”

黛姣的话很灵验,灵姣很快就不吱声了。这是因为黛姣和灵姣虽是妯娌,但两人关系处理得很和谐,黛姣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年纪稍长,见识较多,阅历较广,肚量也大,干农活很在行,又担任着队里的妇女队长;灵姣虽然有文化,人也聪明能干,但毕竟年纪轻,阅历浅,见识也不多,加上农活生疏,因此她很服黛姣的气,黛姣在她面前 俨然是一个大姐一般,令她驯服。

经黛姣这一说,气氛顿时又冷清下来 了。

可就在这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哟,你们大家来那么早呀,都赶 在我前头了呢!”

随着声音,一个端庄秀丽,二十五六的女人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抬头看,原来 是观音嫂的大女儿芹妹。 

观音嫂是下寨丁旺的第二个妻子。前妻刘氏生下一个儿子丁桂生后,得暴病身亡。丁旺因会给人家看风水和草医草药,手头“活”,路子也宽,隔年便娶回了观音嫂, 然后生下芹妹和秀英。因此,秀英与芹妹和丁桂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丁旺在与观音嫂生下小女秀英不久后,也过早地离世了。 于是,一家人的重担便落在了观音嫂的肩上。 幸好,此时的丁桂生已长大成人,而且还学到了父亲丁旺的草医草药,经济上不成问题; 芹妹成熟得早,也不需要操什么心。倒是亲父母过世得早,婚事没人着急。芹妹的终身 大事不成问题,她是山坑里的一颗明珠,人见人爱,连山外的人家都在打她的主意。倒是桂生,父母不在了,少了家人关心,丁桂 生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直到现在都三十多 岁了,还打单身。虽然后母观音嫂也有点着急,但毕竟隔了一层关系,不大好插手。芹妹虽然成熟得早,但自已还是个姑娘家,又还没出阁,对兄长桂生的婚姻大事,也不好过问。她也十七、八多岁了,除家务外,一 任农活都能拿得起,被队里选为妇女队副队 长。这倒为难了她,面对的都是一些嫂嫂婶 婶,有儿有女,自己一个姑娘家,不好过多说什么,只好在干农活出工等各项行动中带头实干,以身作则,影响大家罢了。今天因 为是自家的私事,落在了大家后面,竟有点 不好意思起来。 

“哎呀,芹妹,你什么事都队里的在前, 自家的在后,今天也是你自家的事情啊!” 还是“油嘴巴”雪姣嘴巴快,紧接着芹妹的 话茬说。

芹妹边放下手中的竹篓、簸箕边说:“还 得向你们学习,你们个个有家有口,这么快就来了,我一个姑娘家无牵无挂,应该更早来才是!” 

“哟!好白嫩的一双腿哟,我们上下寨的山水就是养人!姑娘家一个个养得那么白嫩,将来又不知好了哪里的姑爷呢!”雪 姣见了芹妹一双白腿,打趣地说。 

“你的腿还不是白嫩白嫩呀!”在雪 姣旁边的三女趁机也打趣地说,“那就好了我们的石根哟!嘻嘻。”

“打你的鬼话呢!”雪姣不服气地伸手一捏三女的大腿,反击说,“呶,你这不也是一双白腿呀,好了我们的土生呢!哈、 哈、哈……”

光是嘴皮上的锣来鼓去,作为一个女 人,说说而已,习以为常。冷不防雪姣竟动起手来,用力拧了三女一把。三女猝不及防, 猛地一惊,本能地一用手掬了一把溪水甩向 雪姣,边甩边大笑着说:“你跟你家石根捏 惯了不是?去你的……哈哈哈……”

洁白的水花溅了雪姣一脸,雪姣也不示弱,反身也向三女甩去一捧水花,一边甩一边也笑着说:“好,好,看你嘴硬!看你嘴硬!哈哈哈……” 

一时水花四溅,殃及旁人,大家既兴 奋又好笑,忙着躲闪,乱成一团。 

“哈、哈、哈……”

“哈、哈、哈……”

“嘻、嘻、嘻……” 

傍晚的溪河边,映着晚霞,流光溢彩, 伴着嘻嘻哈哈的笑声,渲染出一派欢乐、浪漫的气氛来……

好大一会,打闹声和笑声终于停止了 下来。

“赶紧洗呢,一会太阳落山了,看不 清楚,要误事呢!”笑闹过后,黛姣认真地 跟大家说。 

大家这才止住笑闹,快速地洗刷起来。

 可是,这边刚刚平静下来,那边不远处, 又“卜通,卜通,”几声,几个竹篓甩进了水里,溅起了一阵水花。随着一阵“咯咯 咯”的笑声,跳下几个女孩来。大家定睛一 看,原来是香英、莲英、彩英、秀英几个女孩。她们见“卜通,卜通,”的声音把大家 吓了一跳,不由“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这些死妮子,不怕把人吓坏!”雪 姣见了说道,“看看你们家的老妈都在这里, 一个个还这么放肆!” 

“哈哈,我们明天也去摘木梓!”为 首的香英笑着说。

“嘿嘿,我们也算是为生产队出力 啊!”名叫莲英的女孩也说。 

“哼,兴许我们小人比你们大人还摘得多呢!”名叫彩英的女孩接着说,“我们还会爬树呢!”

  “我们手脚灵便,眼光也利,还能为 队里增收呢!嘻嘻。”另一个女孩叫秀英的 也笑着说。 

三女见了,打趣地说:“这群鬼妹子, 好像一家人一样,常常邀伙结伴,形影不离, 诡诡秘秘,嘻嘻哈哈,比我们家人还亲哩!” 

三女的话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这香英、 莲英、彩英、秀英四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是上下寨里最年轻的一代女性。个个如花似玉、 水灵鲜活、开朗活泼、天真纯情,活像四姐妹。

四人中的香英是桂女与石狗的女儿, 是四人中长得最俊的一个:圆圆的脸庞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像两把刷子, 一闪一闪的。牙齿整齐洁白,煞是好看。上下寨的人都说长得像桂女,就像从她身上抠下来的一块肉一样。但是她的性格却与桂女的截然相反。人们都说她外貌像桂女,漂亮 端庄,身材苗条匀称;性子却像石狗,胆大 外向,活泼开朗。她虽只有十五岁,但因办 事果断有主见,自然是姐妹中的“大姐大”。

四女中的莲英是三女与土生的女儿, 今年刚满十四岁,四人中年龄排在第二,长 相也端庄俏丽,惟独身子骨像父母的一样, 比较单薄。性格活泼、老练。也许家中较贫困,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校学习没有 另外几人好,但生活上却很成熟,很懂事。

四女中的彩英,是黛姣与木松的女儿, 今年十三岁,像黛姣一样,端庄漂亮,性格开朗活泼。也许受黛姣与木松素质的影响, 性格也稳重大方,心灵手巧,通达明理。姐妹中,虽然她的鬼点子不像香英的多,但她办事沉稳,有主见。

四女中的秀英,是观音嫂和丁旺生的 小女,是芹妹的妹妹,今年十二岁,是四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跟芹妹一样,长得朴实 漂亮,性格温柔、活泼。观音嫂在生下秀英不久,丁旺就去世了。因此,由于年龄小, 涉世不深,方方面面都显稚嫩,秀英很像母 亲观音嫂一样,老实本份,纯情大方。姐妹 间她最能吃亏,最不计较,也没有什么小脾气。

因此,在姐妹中,她主要是随大流, 听从她们几个人的意见,跟随她们行动。 

“四个人除像四姐妹,亲亲热热外, 四个人还都无忧无虑,喜欢笑!”雪姣紧接 三女的话茬说,“你没听见她们走到哪里, 就嘻嘻哈哈,笑到哪里,个个都像吃了‘笑 枣’似的!”

 “唉,如今的年轻人呀,不比我们那 个时候呐,由她们去吧!”黛姣大度地说。 

果不其然,一会便传来她们四个人打 打闹闹、嘻嘻笑笑的声音。 

正当她们洗刷停当,想要收工回家时,不料她们身后又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啊哟,你们都快洗干净了呀,我这会才来呢!……还不是我那当家的打铳才回来, 擒了几只屁大的山鸡,还不够我一锅炒的呢……”

大家不回头看也知道,这是队长古早 发的婆娘余仙姣的声音,因为她是高嗓门, 声音特别尖亮,也特别自信,经常代表队长古早发给妇女队传话,交代分工。这会,她又代他传过话来:“……他喝了两口‘马尿’, 躺在床上。叫我给你们顺便说一下,按原来队委会决定办,明天妇女和半劳力都上山摘木梓,男队分两组:一组收桐籽;一组整仓 备箩待割禾……”

 仙姣作为队长“夫人”传达完队长古早发的“指示”后,低下头,在一个劲地洗 她手中的竹篓和簸箕。 

仙姣,是生产队队长古灶发的婆娘。 原是山外一个家境还好人家的独女,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古灶发一次在开生产队长会后,来到她家所在的村庄参观。仙姣父母见他是个生产队长,虽然不算什么大官,但大小是个头,生产队里说话算数的人。那年头 有权就有实惠,人也很精干;又是山里人家, 家境较好,还会摸鱼使铳,将来日子好过, 便把仙姣许给了他。 

这古早发身材颀长、削瘦、精干,农活样样在行;加上又会动脑筋,喜欢接受新东西。因此,生产大队连年任命他为队长, 他确实也把上下寨这个生产队治理得不错。 原来他家庭生活就好过,仙姣过门后又能勤俭持家,小日子过得越发美满,第二年就给 他生下了个儿子金生。古早发和仙姣本想把他这个宝贝儿子培养成“吃商品粮”的干部, 送他到山外读了几年书。可不久人们发现, 他们这儿子金生并不是一块读书的好料,不像古早发那样精干,也不像仙姣那么精明, 而是越读越笨,成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书呆子气很重的人。近乎有点“木纳”, 人们背后都称他为“呆哥”。因此,人们都 说:“兴许,应了古人说的那句话:父母不 要太精灵,不然生下的儿子易成‘烂灯笼’ 哩!”

 因为这一点,很让古早发和仙姣失望。 本来家境不错,不愁吃不愁穿,父母又都精 明能干,总指望生出的儿子能更精明强干将来接“班”,继承家业。现在见儿子这般模样, 不由都觉得无望。但夫妻双双对这么仅有的一个儿子,还是痛爱有加,事事都宠着他。 毕竟夫妻俩都那一大把年纪,就这么个儿子, 虽然天生不是接班的料,但早点给他娶一房媳妇,早点成家,来日早点抱抱孙子,这不也是人间的一大乐事么?正因为此,古早发除正儿八经抓队里的生产和给儿子金生找媳妇这一桩心思外,其余时间不是喝酒就是打猎,日子过得神仙似的。仙姣不敢说他,上 下寨的女人,自古以来有几个不怕男人的? 其他人也不敢说他。正如他自已喝醉了酒说 的:在这偏远的深山沟沟里,天高皇帝远, 就他这个生产队长最大,他掌管着全队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掌握着这些人的命运, 他就是“深山国王”!今天,他就是趁中午还未出工的空档,到山后打了几只山鸡,叫仙姣炒了,喝了几盅,躺了半下午的床。猛 记起明天队里的分工,这才叫仙姣顺便传过 话去。 

“既然定下来了,就这样办啰!”队长黛姣既对芹妹,也对大家说,“反正大家都在这里,明天吃过早早饭就出发,先到仙人坡摘,那块林子大,木梓也熟!” 

“好。”作为晚辈和妇女副队长的芹妹回应道,“明天就在我们屋前的晒场集中吧!除我们妇女队外,半劳力也可以去,但身体实在不能行动的阿婶阿婆、叔叔伯伯就不要去了,到时拣木仁时可参加挣工分……”

“好,晓得了!”雪姣首先大声说。 

“知道了!“三女也回应说,”我家恐怕就我和婆婆去,土生身体弱,又在躺 床……”

 桂女和灵姣都点了点头,表示听清楚 了。 

“刚才芹妹队长讲的话你可听见?” 三女故意开玩笑地凑前丁丁妹的耳朵大声 说。 

“听……听见了……”丁丁妹木然地回答说。

“好吧……晚上黑牯搂着你睡觉的时候,你就告诉他……嘻嘻”一旁的雪姣也诡谲地冲着丁丁妹晒笑着说。 

太阳的余晖早已隐到了大山背后,小 溪河边渐渐地昏暗了下来,人们收拾好东西, 朝各自的村寨走去。村寨里,早已升起了袅 袅炊烟,似在向人们招手…… 

可就在大家陆续回去的时候,猛见村口一个黑影蹒蹒跚跚地向女人河边走来,大 家定眼一看,原来是村里的五保户憨婆婆。 

憨婆婆是上下寨村里下寨的一个五保户。五十多岁年纪,又矮又老,家公家婆和丈夫都死得早。也许受的刺激太多,抑或年老年呆痴,憨婆婆缄言寡语,很少与人交谈, 举止也有些怪异迟钝。因此,村里都称她为“憨婆婆”。她家住在下寨,离芹妹家不远, 因此,芹妹常常路过她家时,会去看看她, 给她搭搭腔, 问候问候她。 

她曾也有一个聪明能干的儿子叫岩龙, 跟芹妹年龄相仿,才八九岁的时候,因家穷确实养不起,卖给山外的一户人家去了。芹 妹清楚地记得,憨婆婆的儿子,这个常常与她耳鬓厮磨、一同砍柴放牛叫岩龙的伙伴, 一次在放牛的时候,碰到一窝毒蜂,芹妹正吓得无法躲藏的时候,是他及时给了她一个斗笠,躲过了蜂蜇,自己却潜进山塘里,东 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摆脱毒蜂的纠缠;芹妹还清楚地记得,在一次放牛的时候,几个顽皮的小伙伴们知道她害怕蚂蝗,故意从田里抓来几条又粗又大的蚂蝗,放在她的斗笠上, 吓得她哇哇直哭。岩龙闻声赶来,打抱不平地抓起这几条蚂蝗径直往几个小伙伴衣领里 塞,吓得几个小伙伴四处逃散。回头他为了壮芹妹的胆,又利索地将这些个蚂蝗用树枝捅了,翻转过来晒。一边翻还一边安慰芹妹 说:不用怕,这东西没毒,晒干还可做药呢! 芹妹更清楚地记得,在一个冬天的早上,他穿了一身从未穿过的新衣服,在人们的陪伴下,向似懂非懂的母亲跪下,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拜了三拜,然后便一步三回头地流着泪离开了上下寨。走时,他哽着喉回头对 他的憨妈妈说:“娘!……在那边好了,我 会来看你……”

芹妹呆呆地见岩龙在外乡人的陪伴下, 离开了上下寨。后来听大人们说,岩龙被卖给山外一个很远的地方了。这动人的一幕, 一直深深地留在了芹妹的记忆里,久久不能忘怀。

  几年过去了,芹妹一直没见过这幼年 时的伙伴,他也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次。因此, 平日芹妹对憨婆婆也就特别同情,特别关心, 经常会去看看她。憨婆婆对芹妹感情也好。 现在,芹妹见这么晚了,她也拿了一个竹篓来洗,很为她担心,说:“婆婆,这么晚了, 你也洗竹篓准备明天上山?”

憨婆婆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来,我来帮你洗,河边路滑,危险!” 芹妹边接过憨婆婆手中的竹篓边说,“太晚 了,看不清……”

 憨婆婆也不争辩,也不推托,顺从地把竹篓交给了芹妹,站在了一旁。 

芹妹飞快地返身回到溪河边,三下五 下,利索地把竹篓洗净,摔干了水,然后再来到憨婆婆身边,扶了她说:“走,婆婆, 我跟你洗干净了,回去吧!”

憨婆婆提了竹篓,在芹妹的搀扶下, 一步一步地往村里走去。 

喧闹的女人河,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粼粼的波光在黄昏的余晖里幽幽地闪烁……


第二章


当上下寨又一次在鸡啼声中醒来的时 候,家家升起了缕缕炊烟,这古老的村寨又 迎来了一个清新的早晨。

  上下寨里的早晨是美丽的。 

寨前是一块半月形的坝子,坝子中间 是一条弯弯的溪河,也就是女人河。溪河的 另一边又是陡峭的高山。寨子后的山当地人叫后垅山,山上古木参天,绿叶扶疏,淡淡的晨雾炊烟绕袅其间,犹如一幅凝重的水墨画。配以声声清亮的鸡啼,上下寨确如一个世外桃源! 

吃过早饭,寨前的晒坪上早早地聚集 了整装待发的人群。

黛姣作为妇女队长,早早地吃了饭, 担了箩筐,装了竹篓来到晒场。她是队长, 理应多带东西。芹妹也扎了冬帕、系了围裙, 担了箩筐早早跟在黛姣后面,来到晒场。山里的客家女人,外出劳作时头上都喜欢裹扎一条腊染的布帕,俗称冬帕,以防弄脏了头发。 

不一会,桂女、雪姣、三女、丁丁妹、 灵姣也相继陆续来到了晒场。

 接下,半劳力阿香婆、壮婆嫂、阿仙婆、 观音嫂、憨婆婆、石根等陆续也来到了晒场。

 最后是香英、莲英、彩英、秀英等四 人嘻嘻哈哈地从各自的家中挎了竹篓也来到 了晒场。随着黛姣“嗬——哟”一声吆喝, 大家纷纷向大山走去…… 

从上下寨到仙人坡,约有五六里路程。 弯弯曲曲,一溜男女老少踽踽而行。转山嘴, 过小溪,攀陡坡,过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 岭又一岭,像一支奇特的队伍,走了大半天, 终于来到了这仙人坡。

仙人坡,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 这里山绿林幽,青青的油茶林连连绵绵,苍翠一片。棵棵枝繁叶茂,形成了一个绿色的 世界,形成了一个绿色的海洋!绿荫下,清凉幽静,空旷宜人,是一片很好的活动空间。

 传说,在古老的大山中,有一位青年猎手,有一次在大山中追逐一只水鹿。翻过不知多少山,爬过不知多少坡,追了一天一夜,来到这仙人坡。忽然,水鹿不见了,变成了一位美丽的少女。青年猎手被少女的美 丽吸引了,放下了手中的猎枪,与少女结成了夫妻,后来就繁衍出了上下寨的一代代子 孙们。因此,后来人们便把这片油茶林称为 “仙人坡”…… 

美丽的传说和优美的环境,都给仙人坡平添了几分意境,充满了诗情画意。

今年的油茶比往年“熟”,千树万枝 上的油茶桃,犹如繁星点点,又似葡萄串串, 挂满枝头,压弯枝条,有的还“熟”得裂了开来,像是张“嘴”在笑呢! 

大家见了,很是高兴,一窝蜂地散了开来,各自在寻找油茶树采摘。 

雪姣和三女动作敏捷,很快就爬上了 一块较高的坡地。正待动手采摘时,蓦然, 看见不远处有两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蠕动,把她们俩吓了一大跳。定眼一看,原来竟是只山麂子在一个劲地吃食熟透了掉下来的木梓仁。几乎是同时,山麂子也发现了她们, “突突突“一阵猛跑。也许是过于惊慌的缘故,不料跑错了方向,反而往山下人多的地方蹿去。这一下,惊动了所有的大小老少, 一个个兴奋地呼叫着“哟嗬——哟嗬——”, “打——打——”。 

雪姣身手敏捷,眼明脚快,一个疾跑迎了上去,一下摁倒一只,双双倒在地上。

“快!……快!你们快来啊!……” 山麂子在雪姣身下奋力挣扎,四肢乱蹬,雪姣上气不接下气地招呼后面的人群。 

然而,当人们赶来时,山麂子用有力的后腿蹬开了雪姣的怀抱,一溜烟向山上跑了…… 

“嗨……你们也真是……眼瞪瞪让它 跑了!”雪姣边拍打身上的尘土,边恚怨后 边的人群,怅恨若失地说。 

人们也在哄笑和吆嗬声中看着山麂子蹿出了油茶林,向茫茫的荒山野岭逃去…… 

来到目的地仙人坡,人们一下子就散 了开来,开始了采摘。 香英、莲英、彩英、秀英仗着自身年小灵活,很快就爬向陡坡上的油茶林上采摘。

阿香婆、壮婆婆、阿仙婆、观音嫂、 憨婆婆、丁丁妹则在地势较平坦的低矮树间 采摘。

石根、金生等半劳力各自选了自已适合的茶树采摘。 黛姣和芹妹放下箩筐,各自拿了竹篓, 分头择树采摘。

桂女也自选了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采 摘。

顿时,恬静的油茶林里,飘出了欢声笑语、热闹非凡的声音…… 

如果说,在波光粼粼的女人河边,是女人们戏嬉调笑、追逐打闹,纵情释怀的地方;而在青青的油茶林里,则是上下寨女人 们又一处相互取笑、博欢逗乐的去处。

时值仲秋时节,阳光透过绿叶扶疏的树冠,洒下斑斑点点的晕圈,恰似一个个圆圆的金箔银片,在树林间晃动、闪现。 

欢声笑语的油茶林里,充满着诗情画意。

“对歌!对歌!”茶林深处,雪姣来了情致,忽然高声嚷道。

“呃——对歌!对歌!”有人附和道。 

“好哟!对歌!对歌!”人们响应道。 

对歌,是大山里人们唱山歌的一种形式,是青年男女传情的一种方式。通常是一 人扮“男”,一人扮“女”,两人对唱。 

“黛姣队长先唱!黛姣先带个头!” 有人提名道。

 黛姣听了,边摘油茶边笑着说:“好嘞, 不过,要对歌,哪个来对哟?” 

听了黛姣的话,雪姣在一棵树蔸上一 边用木钩勾油茶,一边大声地说:“叫我嫂 子桂女对!叫桂女对!……” 

黛姣和桂女,确是上下寨里两个有名的山歌手,两人不仅长长相似,年龄相仿, 且歌声也不相上下。唯一不同的是,黛姣性格开朗大胆,桂女胆小柔弱。特别是在家里,在石狗粗暴横蛮的脾气面前,桂女显得怯懦, 平日里也显得抑郁、沉默。只有在野外的山上或河边,在女人们的人群里,才能见到她少有的笑脸和开朗激越的情感。人们都说, 平日桂女在家里像崖边的古井,沉静柔深, 在山里的女人们中间,像换了个人似的,就像欢快多情的女人河,能掀起激越腾跃的感 情波澜。这会,听见雪姣大声地叫她应对, 甜甜地笑了,没有吱声。 

“好!让桂女对!让桂女对!”三女 和芹妹不约而同地附和说。 

桂女黛姣对歌,以前也有过。据说, 桂女在娘家做闺女的时候,就是位有名的山歌手。她歌好,人好,脾气好,不过,她并 不是乡下那些随随便便,大大咧咧的女人。 她更腼腆、斯文,特别是嫁来上下寨,当了石狗的老婆后,石狗对她管束得很严。一般 她不轻易唱,要人家邀她唱她才会唱 ,而且只有石狗不在的时候才会唱。现在见石狗不在,大家又邀她唱,自觉推脱不掉,便从远处浓密的油茶枝中娇羞地露出半个脸说: “要我对可以,但要黛姣扮‘男’的,我扮 ‘女’的!” 

桂女生怕扮男的,山歌词里有好多挑 逗、调情的句子,事后如被石狗听到了会生 出麻烦来。

 “ 是怕石狗知道了要挨打, 是 啵?……”三女心快口快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桂女没有说话,只红了脸在自顾摘木梓。 

大家见了桂女的尴尬情状,都同情她。 便也一边摘木梓,一边撮合道:“黛姣,你就允了吧,扮男的就扮男的罢!”

 “既然大家要我扮男的,我就扮男的 吧!”黛姣毫无顾忌地大度笑了笑说,“唱 得不好,你们不要笑哟!” 

“好!好好!”

 “好!” 

人们高兴地大声附和着。 

黛姣听了,清了清子,便以“男”的身份, 一抿嘴,亮开喉咙,果真唱开了: 


哎呀嘞—— 

高高山上一株槐,

近看妹子下山来,

有心搭妹又怕骂;

心像秤砣两头摆!


这是黛姣扮演男方,首先挑逗性地唱给女方的情歌。大山里的情歌,多是以象征和比拟的手法,用比兴的方式表达出来的。

“哟嗬!——” 

“哟嗬!——”

 她刚刚唱完,人们便打起山里人惯用的“哟嗬”来吆喝助兴。 

大山里的山歌,虽然不像城里人唱的歌那么讲旋律,但也有它一定的节律和韵味。


哎呀嘞——

哥哥要茶自己筛(倒), 

要喝哪碗自己来, 

有心哥哥来恋妹, 

哪有老妹唔理睬。


 远处,桂女在浓密的茶树林中回了一首。她是扮着女方既大胆又羞涩的心态,回应男方的情歌。桂女的歌喉果然清亮圆润, 歌声悠远,像银铃般在油茶林中回荡,即刻又激起了大家的一声声“哟嗬。” 

桂女的歌声刚停,这边,黛姣又紧接 唱道:


哎呀嘞—— 

新打屋基四四方,

三砂打底砖砌墙,

门口打对石狮子,

问妹要廊(郎)不要廊(郎)?


歌声里,通常都是男的用比喻的方式向女方挑逗、试探,以表达爱慕之情。

那边桂女听了,接着又唱道:

哎呀嘞—— 

高高山上一口塘,

山上流水山下响;

哪有哥哥不想妹,

哪有妹妹不想郎?!


 山歌里,“女”人也通常用比喻和象征的手法,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心思和情怀。

 歌来歌往,响遏行云,声动茶林。一 声声银铃般的歌声,飞出茶林,在深山沟壑中回荡,一阵阵激越的吆喝声响彻茶林,在高空白云间飘荡…… 

“好,唱得好 !”人们的情绪,也随着 她们的一对一答、起伏波动,感到刺激、快 慰!

 “嘻嘻嘻……”香英、莲英、彩英、 秀英几个小女孩听了,也在远处掩嘴窃笑。

 “别笑!没规没矩的!”远处的阿仙婆瞪了她们一眼说:“你们别听!”

 “为什么啊,她们唱得我们就听不得 呀?”香英不服气地撅起嘴说。

 “她们能唱我们就能听!”莲英扮了个鬼脸说。

 “听了会容易学坏!”阿仙婆没好气地说。

 “哈哈哈……”经阿仙婆这一讲,几个小女孩笑得更响了。 

“唱的都不怕学坏,听的还能学坏 么?”

 “上下寨人世世代代都这样过来的, 都变坏了?”

 小姐妹们人小嘴巴子厉害,七嘴八舌, 阿仙婆招架不住,不说了。 

就在这两位上下寨的山歌手一往一来, 唱了一段之后,油茶林里稍稍平静了一些。 然而,刚刚平静没多久,忽然雪姣也在另一 棵大茶树上发话了:“不过瘾,这样唱不过 瘾,再唱一段《生死恋》!

再唱《生死恋》!

   呼了雪姣的提议,马上有几个人回应 道:“对!对!再唱个《生死恋》!” 

“唱《生死恋》!唱《生死恋》!”一片起哄声,闹着要唱《生死恋》。

 《生死恋》是上下寨大山里一组较长的传统对唱山歌,村里老一辈的人都会唱, 歌词叙述了一个发愤怨悱的悲惨爱情故事。 故事是从男女主人公的相识、相知、相约、 相会、偷情最后到暴露、殉情的全过程,用山歌对唱形式表达出来的。山歌的原始情调、 故事的曲折感人,确实很能打动人心,大家 都很爱听,因此,也一直在大山里世代流传。 

“唱累了,不唱了!”黛姣喘息了一 下说。 

桂女也缄默不语。

 见她们不唱了,雪姣急了,大声地说: “黛姣队长,再唱一会吧!挺好听的,让我 们乐一乐!” 

“对,再唱一回吧!我们喜欢听。” 女人们都附和说。 

黛姣听了,沉吟了一下说:“不是我不愿唱,还是要看人家桂女,里头……里头 有些关键处难唱得出口……”

 “什么难唱得出口,唱不出口,不就 是搂抱、亲嘴、睡觉、男女关系这么点破事? 算得了什么事!”雪姣听了,心急地说: “你们天天让老公搂着睡觉都做得出,还唱不出?唱!大胆唱!”

 黛姣被雪姣几句话说红了脸,抬起头对远处的桂女大声说:“桂女——还唱不?”

 兴许是用了劲的缘故,桂女此时脸色红扑扑的,更加妩媚、标致了。她顿了顿, 心有顾忌地回应道:“要唱,我还是唱女人的段子好!”

 三女很快就理会说:“唱荤的段子多了,唱邪了,他家石狗会‘扁’她!”

 三女的理解一点不错,因为在很多情 歌里男的都是占主动、挑逗、调戏的地位, 显得很“野”,很“浪”;女的多占被动、 守势地位,显得很“柔”,很“蓄”。

 黛姣听了,理解地说:“好,我知道, 那我就还是唱男的,你唱女的吧!”

 桂女这才就亮起嗓子,以女主人公的身份又唱了起来: 

啊呀嘞—— 


去年十五赶庙会,

碰见哥哥心都醉,

长相生得咁标致,

一夜想起都没睡!


 这是相会的山歌,是表达男女在庙会 上碰见后,女方的相思之情。黛姣作为男的 听了,马上接唱道:

老妹多情我领会, 

一对眼珠像露水,

勾掉魂魄勾掉心,

哥哥梦里想几回! 


接下,是相约,相会时的对歌,当唱到偷情一节时,油茶林里立即又爆发出“嗬 哟!——嗬哟!——”的一片欢叫声,激动 的情绪达到了高潮。有的人甚至竟也学着她们忘情地唱了起来。大家这时感到了一种从来未有的满足。山里的女人,在众多场合唱 情歌这种传统的事,并不会被视为伤风败俗。 因为,这些老婆婆、老妈妈、老嫂子们当年也年轻过,当年也这样唱过,当年也风流过! 

恋歌对唱还在继续进行,当对歌的故事情节发展到双双以身殉情时,顿时,整个油茶林里的空气又显得沉闷起来,仿佛大家 的心情也压了块石头。男女主公双双最终都因情而死,大家的心情不由显得沉重起来。

 “好了,累得再也难动弹了,嗓子也 快破了!”恋歌结束后,黛姣用冬帕擦了擦汗,长长嘘了口气说。

 空旷的油茶林里,顿时寂静下来。

 “咦,怎么不唱了?唱呀!”雪姣听了, 大声说,“今天要唱个够!好不容易一个个 的男人都不在你们身边,不受管束了,还不 乐个够?!” 

“她们两人唱累了!”香英笑着大声说。

雪姣听了,也大声说:“她们累了就让她们歇着,我们来一段‘盘歌’ 怎么样?!”

 盘歌,是上下寨的山民们唱山歌的又一种形式。就是一人带个头先唱 出一句后,接下便接二连三,一个接一个唱下去,牵牵连连,永不停歇。

 “对,盘歌!” 

“盘歌!盘歌!”

 人们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了,跟着嚷道。

 雪姣见人们又活跃起来了,便随口说:“好,让我先开个头!你们要 接唱好不?没接上的要罚唱哟!”

 说完,雪姣便一仰头,亮开嗓子唱了起来:

 一轮红日当空照,

 雪姣刚唱完,三女便紧接着唱道:

 青青茶林风光好,

 芹妹在远远的茶树下又接唱道:

 今年油茶大丰收, 

在另一棵茶树下,灵姣忽然接口唱道: 

枝枝条条压弯腰……

 仙姣也被氛围感动了,也接唱道: 

颗颗木梓采进篓, 

雪姣又按迫不及待唱了一句: 

枝头上的裂嘴笑!

 整个油茶林又活跃起来了,人们一边摘,一边专注地在盘歌。

 三女有点内急,想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方便一下。她左右端详了一下, 走到一个灌木浓密的树丛,看看四下无人,一头溜了进去。

 不久,她刚好立起身,正在系裤带的当儿。说时迟,那时快,猛地从 树丛中闪出一个人影,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她。还没等三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就听见耳旁一个急促而颤抖的声音在喊:“三女,想死我了, 想死我了!” 

随着声音,一张瘦长的嘴巴像雨点般在桂女的脸上急切地狂吻起来,吻得她喘不过气来。三女敛了敛神,定眼一看,这才看清原来竟是队长古早发。

(责任编辑:黄龙德)

刊于《今朝》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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