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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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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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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竹情


李兴枋


     作者简介:   李兴枋 生于1940年,江西会昌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赣州市第一届作家协会主席。曾任中学教师、剧团编剧、刊物主编,历任赣州地区文联副秘书长、地区文化局局长和广播电视局局长。所著散文、诗歌、戏剧作品在国家和省市级报刊发表;多次组织赣南采茶戏在省内外巡演及进京演出并获好评,其中组织赣南采茶剧《山歌情》赴京演出,荣获中宣部第三届“五个一工程”奖、文化部第四届“文华大奖”和首届“曹禺戏剧文学奖”。



        我家门前有十几棵翠竹,可以称之为翠竹林了。竹林虽小,但我家每个人都爱她,每日早晚,我总要到这里来转转,尽情地欣赏一番,才肯离去。有的朋友不理解,为什么我们家如此爱竹呢?这事还得从畚箕说起。
  
        南方的畚箕,用竹篾编成,是原始且落后的生产工具,但至今仍离不开它。从前的畚箕一元钱一担,满街都是,到处可以买到;如今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贵了,因此人们对畚箕比以往倍加珍惜。我家一担畚箕烂了补,补了烂,已是三番五次了,还舍不得丢掉。一天,孩子们学校劳动要带畚箕,可是又烂了,便闹着要我补,我不禁犯起难来。

        补畚箕,对我来说本是不成问题的,我不但能补还能编,自小就是我的拿手好戏。我的老家在山区,不但木头多,竹子更多,房前屋后,道旁水边,到处皆是,青苍茂盛,婀娜多姿,漂亮极了。我非常爱竹,小时候常坐在大门口看竹。竹林被狂风吹动,发出“哗哗”的响声,有如千万头雄狮狂舞呼啸,又像大海波涛奔腾翻滚,与大自然施加的压力搏斗、抗争,显示出无穷的力量;如遇冰霜,雪冻,或大雨浇淋,竹枝压得弯弯的,竹叶银光闪亮,格外好看。我想,在那雄狮背后,波涛下面,一定隐藏着很多很多的珍宝,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秘密。要不,那闪闪的银光,那碧绿的颜色,那呼啸的力量,是哪儿来的呢……

        春天来了,竹林又是另一番景象:春笋破土而出,蓬勃向上;新竹揭竿而起,亭亭玉立;老竹逆风而动,千姿百态。我们不时出没在竹林里,捉虫、抓鸟、挖笋、放牛、打仗、嬉戏,其乐无穷。最有趣的是把相邻的两根不粗的竹子弯下来,用竹枝把它们编在一起,做成摇床,睡在上面,摇摇摆摆,最舒服不过了。但大人们怕我们糟蹋了竹子,是最反对我们这样做的。

        当然,竹林里也有一些可怕的东西。比如蛇,特别是青竹蛇,和竹子的颜色差不多,缠绕在竹枝上,隐藏在竹叶里,很不容易发现,一不小心就有被咬的危险。更可怕的是,听大人们说竹林里有打石鬼,打石鬼吃了饭没事,便捡来许多小石头,一颗一颗地瞄准竹杆拼命地打,颗颗打中,发出“啪啪”的响声。这时,如果有人也敲响竹子,打石鬼便会和你比赛,看谁打得中、打得响、打得快,要是你输了就会大病一场。我听了虽然很怕,但又觉得神奇,于是很想和打石鬼比赛一次。因为竹子很茂密,只要我选定在两根紧挨着的竹子中间,拿一根棍子左右敲打起来,是可以很响也响得很快的,决不会输。遗憾的是一次也没有碰到,所以也就不觉得大人们讲的那么可怕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也是大人们为教育我们不要敲打竹子而生出的名堂,因为打坏竹身的一个地方,就等于浪费了一片竹篾。

        由于竹子多,所以我们村里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做竹子活,据说不会做竹子活的人就不是我们村的人。男的做篾褡,编篓子,做竹椅;女的主要是利用竹枝扎扫把,或做筷子等。一到农闲季节,每逢圩日,人们便把这些竹制品挑到圩场上去卖。卖得最快的就是畚箕,因畚箕是家家都需要的。人们卖完了货,就将所得的钱买些山里没有的东西,如食盐、布匹等等,满载而归。

        那时,我家生活很苦,七、八岁时我就学做畚箕。做畚箕本来是最简单的,但对小孩子来说却不是那么容易了。首先是不会上山砍竹子。山里人砍竹子是很讲究的,稀的地方不能砍,当年生或二年生的嫩竹子不能砍,砍的时候离地面越近越好。再说砍下来也背不动,所以总是妈妈带我一起去砍竹子。至于卷竹、开竹片、破篾子的活,就只有请邻居帮忙了。  

      我第一次去卖畚箕时非常高兴。人家卖一块钱一担,我九角钱就卖了,因为我觉得我的畚箕比别人的编得差,再说我们有的是竹子,何必把价钱抬得那么高,抠得那么死呢?可是妈妈说:“竹子是宝贵的,畚箕也不容易编,再说我们去买人家的东西,少一分钱也是买不到的,以后要学会当家。”自那以后,我卖畚箕时学得精一点了,每逢寒暑假我都得卖很多的畚箕,以筹集学费。

        长大了,我出来工作了,而且成家了,每年最少要向家里要一担畚箕。家里自然是毫不吝啬,如数送来,因为我弟弟继承了我的手艺,他编的畚箕比我编的还好。可是,后来家里不再每年给我送畚箕了。有时只是送来一些竹篾,说烂畚箕补一补还可以用。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离家年载久了,不太顾家,妈妈也就慢慢地对我小气了吧。因此,只好把话埋在心里。谁知,过了几年,家里既不给我送畚箕也不送竹篾,我的心不禁紧缩起来,难道我和家里的关系不行了 ? 有一次,我便把埋在心里的话说给妈妈听,妈妈才告诉我不送畚箕的全部原因。

        原来,有段时间,家里的竹子慢慢地全败光了。不要说做畚箕,就是做筷子的竹子也快找不到了。我简直不相信,漫山遍野的竹子怎么会败得那么快呢 ?

        一次,我终于回到了家乡。啊,果然,过去长竹子的地方全都露出了黄黄的泥土、沙石,不要说竹子,就连五尺高的小树也不见了踪影。顿时,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来,我再也看不到那如雄狮、似海涛的竹林了,再也不能到竹林里去捉虫、抓鸟、挖笋、追逐和荡摇床了!当年想象中的雄狮背后、海涛下面的珍宝和秘密竟是这一些么?我不禁埋怨起大队、生产队的干部来,他们为什么不制止那些毁坏竹山的人们呢?谁知道干部们也有难言的苦衷啊……

        临走时,大队书记从阶级教育展览馆里送给了我几根长长的竹篾。这是从“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社员家里没收来的。我把它卷好,带回城里,放了几年,畚箕烂了,孩子们要我补,我便把它放在水里泡一泡,补将起来……

        遗憾的是,孩子们和我小时候一样,用起畚箕来,根本不爱护,烂得太快,补得太多。终于,这几根竹篾早早就用完了。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怎不叫我犯难呢?只有为孩子们上街去买一担畚箕来。不料,比我当年卖给人家的价格贵了三倍多,这真是“有时不知无时难,难时着急悔太晚”。当年大人们教我爱惜竹子的真正涵义,从来没有像这时体会得那么深刻。于是我便像从前大人们教育我一样地教育起孩子们来,谁知孩子们的回答却是:“再过一、二十年,实现四个现代化以后,也许不再用这落后的畚箕了。”我想纵然如此吧,但竹子还可以作为他用,更重要的是她多么美啊!孩子们终于听了我的话,便建议我在门前种起竹子来。

        改革开放,百业俱兴。家乡又长起了许多竹子,为了满足孩子们的要求 ( 倒不如说因为我自已对竹子的思念 ),我便回到家乡挖了几棵竹子,种在门前的空地上。不到三年,居然发得这么多,这么大,绿叶婆娑,随风摇曳,发出娓娓细语,带来无限情思,怎不叫人高兴呢?

        竹子啊,我爱你!茂盛时我爱你,遭劫时我真正知道了爱你的意义,如今失而复得,我怎不更加爱你?我爱你的美丽,爱你的实用,爱你的劫后复发、迅速成材的能力!

此文已刊于《今朝》2019年第2期
(责任编辑:范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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