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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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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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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记忆


/ 白勺

    拥有一份工作是好的,但你经年累月地为之奔忙和付出后,再好再有趣的工作都会让你心生厌倦,如果你能利用它做些别的什么事情,那么你很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当然这跟热爱不热爱这份工作无关。我想,我所讲述的绝大部分故事,都得益于我的

职业。

 

    许多年前,我从乡下来到了城里,并且成为了一名勤勉的记者。多数时候,我要与生硬的词语、数字,熟悉和不熟悉的脸,甚至酒精相遇。我必须十分认真地把别人零碎的讲述加以整理,或者从现成的粗糙的材料中左涂右划,然后,将那些自己都不太满意

的东西,放到新闻纸上。我天天沉湎于这些事务之中,虽然常常感到焦虑不安,却要埋头苦干,因为对于我来说,这样的生活毫无歧义、天经地义。

 

    有一天,为了完成某项采访任务,我走进了一个新建的小区。我瞧见西北角有两位长者,他们在一张石桌边相对而坐,正专

心致志地下着象棋。由于高楼的阻挡,阳光刚好把两人劈成两半,也就是说一个人躲在阴影当中,一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是一

幅妙趣横生的画面。我所指的不是光线的分隔,不是他们的专注,而是我渐渐地发觉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对敌人。这两个人是我的故乡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在那个下雨的清晨,阳光下的那个人正挑着一副担子走在村道上,阴影中的那个人手持扁担,领着一帮群众追赶上来,然后朝他大腿猛然一击,紧接着五花大绑将他一路推到村头的戏台上了。当时我被这种场面吓得魂飞魄散,四处躲藏。事隔多年后,两个人却能坐在一起,悠然地聊天下棋,俨然成了一对密友、兄弟,难道他们真的忘了当初的伤痛?忘记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最有可能的是什么呢?我开始苦苦思索。

 

    我没有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我的兴 趣完全转移到了这两个故人身上。在阴雨绵绵的春日的晚上,在南方的一间潮湿的房屋

内,我写下了一篇叫小说而不是新闻的东西。南方的春天是光滑的、颤抖的、忧郁的,就在这种情境下,我说出了两个男人奇妙无比的内心世界。那时候,我似乎很擅长于这种描述,就等同于一种经历的再现,总之,我是说得兴高采烈。就在今年春天,我重新翻阅了那个手稿,我发现他们的内心世界不仅仅是奇妙那么简单,它应该是独特的,丰富的。我甚至认为,所有的一切在一个庞大而无形的事物推动下,变得厚重而轻薄,甜蜜而疼痛,美丽而丑陋,光明而晦暗,平常而诡异……这必须是一个大事件,我们应该有提起的勇气,同时更应该有修复的愿望,就像我那两个对坐下棋的故人。

 

    于是,我又走进了那个小区,来到更多人的中间。我的身份的确给我带来了诸多方便。然而,在与他们的交谈过程中,我时常感到一种不安。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那些记忆是隐秘的,羞愧的,他们好像十分不情愿谈及过去的人或事,这如重新揭开他们心灵那块久已遗忘的伤疤。所以,我固执地追问变得有些残忍。是的,他们可以原谅那个时代,原谅别人,唯一不能原谅的便是自己。不能原谅自己成为一代人的精神疤痕。

 

    在这个跨度为个人半生的复杂叙述里, 我想表达一群人在命运面前无计可施。当他们走进那个时代,命运便击中了他们,使他们颤抖、错乱和窒息,而且无一幸免。命运把他们抛来抛去,还嬉笑不止。在这里,我又想表达对爱的执拗和坚守。这种爱,现在看来也许荒诞可笑,这如被压在巨石下面的种子,它会绕过压迫想方设法站立起来,让我们看到它时禁不住热泪盈眶。当然,我还想表达泪水的咸度;表达某种担忧;表达人性里暖暖的体温;表达原谅的美;表达绝望之中的一丝亮光等等。

 

    拥有一份工作是好的,能够收获很多意外,至少对我是这样的。

(责任编辑:黄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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