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乡诗国的执着书写者 ——谢帆云诗歌简论
文 / 钟俊昆
一
我评的是谢帆云兄的诗作。帆云既是诗人,又是诗评家,他的专著《易堂九子的生平和诗文》和《一个人的易堂史》,就是诗论。谢帆云的诗歌创作受到宁都文乡诗国传统的滋养、感悟、沉思与独白。 谢帆云的诗歌成长历程受客家文化影响,他外婆教的“月光光,秀才郎”,加上宁都红色文化浸润,诸如“红军不怕远征难”等,在作者心中埋下诗的种子。他写的第一首诗《月亮的故事》竟得了闽赣七县首届文学艺术大赛诗歌一等奖,受到鼓励的同时,也可看出他对诗歌有敏锐的感觉。在写作中不断积累,艺术沉淀、升华,后来有《老布短诗选》《七人集》《雩山铭》等个人作品集及合集。 这些诗作大体离不开他的生活半径,几乎就是他生命史的提炼;帆云对诗艺的追求又是认真的,甚至堪称苛刻,他是个执着而严谨的诗人。 帆云的系列红色诗作细读后觉得有一个模式,模式的定型便是风格。这种模式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时空楔入,以今思 “古”,以现在的视点来想象、思考历史某一瞬间的风貌。通过这种时空情境的不同,来表达作者隐藏其中的意图。二是回到诗的本体,即以诗的意象作为载体、成为手段,也就是以诗的语言和形式来实现诗人视点的时空揳入。这两者之间又是互为关系,即视点、手段、目的,这三者合为一体即是他的诗作特点。 战争遗址、苏区史迹,大多显得老旧,甚至锈迹斑驳,难于唤起视觉上的美,进入诗意“唯美”更难,诗人要去发现,去体认,才能赋予新的内涵。帆云有些诗作做得较好,如《弹洞》把它比作是“醒着的一只眼睛,那八十年前的惊雷╱依然会回到鲜红的内心。”这让普通的隧洞披上丰厚的历史色彩。 作者写人物也是循着这样的路子,如写彭澎被围困后,为了不牵连周围的群众,喝下雷公藤毒汁,以坚毅的目光,慷慨下山,彰显了视死如生的气势。(《彭澎》)另一首诗《石榴排》,诗人将人、事、物等契入历史现场,红旗与枪声等话语将读者带入到历史氛围中,这满山坡的石榴般的圆石头便被作者以诗的意象手段替换成提着圆脑袋、跳动红心热血的 34 万红军战士,他们“随着红军走远”,80 年前,这些客家子弟以高昂的理想、坚定的斗志,追随历史潮流前行。至此作者的情与理便融入到诗作中,也完成了诗作主题的升华。 帆云的诗信息量很大,通常一首诗中闪现诗眼。如诗作《王俊的儿子》,“王俊的儿子╱是共和国最年幼的烈士╱牺牲时间在出生的当天晚上”,一出生就面临死亡,而且是非正常死亡,是随着母亲受害而死亡,这样死去是还因为他和父亲不同,他是苏区红军的后代,至此可知一个刚出生的生命,却因了路线、是非、制度等复杂化的社会因素而惨遭扼杀。诗作将他“牺牲时间在出生的当天晚上”,这种逆势反差,用克制、冷静的叙述方式,把反而放大了读者心中的悲恸与惋惜,使得诗的张力得到突显。 作者的红色诗歌序列,不是靠抽象诉说,不是空洞无味,也不是满足于抒情,而恰恰相反,它呈现的意象组合非常强,靠形象性的词语编织成红色画面,并呈现出力量感、厚重感、现场感。如《七千双草鞋》,让这数量庞大的不起眼的草鞋,穿在身披破衣的红军脚上,跟上红军的步伐,却走上一条金光大道。这对比性的意象塑造,完成了诗作感性外衣下的抽象道理诉说,不能不说如盐入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严羽《沧浪诗话·诗辩》),而又气象天成。 作者对宁都历史谙熟、对客家文化颇有研究,作者热爱生活、关注这方水土,写下了以翠微峰、雩山、梅江为中心的组诗,这些诗作收入在第一辑《和一座山作兄弟》中。 《翠微峰》是一首完美的诗,是内涵极为丰厚、有筋骨的诗,作者把翠微峰的自然景观与历史情怀全融入诗中了,诗作彰显着文化力量。 第二辑《下屋坪》写故乡的人和事。写到村庄的亲人、物品、物事、土地与花鸟树木等,作者渗入情感,有些诗作力透纸背。《清明》一诗以乐写悲,以乐化悲,印证了王国维说的“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一切景语均情语也”,也可看出宁都大多诗人还是沿续着传统诗艺,并不断地拓展其诗意传达方式与诗歌意涵的附载方式。 作者关注现实生活,《风谷车》与其说是诗人的叙事,不如说是现实的反讽,时代的变迁、文化的存废、代际的冲突,堪比一部《梁庄在中国》;有些诗作在冷静叙事下有着悲壮的格调,《月英》中丈夫死了,死于劳累, “早先闹哄哄的村庄,有很多不同姓的女人共用一个名字。”生活的艰辛、命运的同构,活脱脱一部中国妇女命运的苦难史,诗很短,却让人震撼。《二婶》中她有了曾孙、丢了牛,都“止不住眼泪”,悲欢之间,命运起伏变化,最要命的是老屋拆了,留下孤零零的门框碍手碍脚,“二婶伏在门框上╱掩了面干嚎,没了眼泪”,止不住的是生命的记忆与无尽的乡愁。 第三辑《仿佛春天》和第四辑《我愿意她们有朴素的名字》中大多作品还是延续前两辑的风格,只是视野更为宽广,但离不开作者的生活体验。主体部分仍是关于土地、时序与生存及其三者关系的思虑,诗语的点染使得读者的想象力、接纳力、阐释力被激活起来。 如果说帆云的诗作有不足的话,这也不假。红色系列中有些诗作明显过于直白;有些诗作过于“碰硬”、应景与娇情,不真实。有些诗作过于“飘”,如《北风在天上种菜》想像太奇特,诗作意涵却平淡;而有个别诗作,淡到诗味全无;有些作品则个体化情绪体验的摹写成分浓,读起来吃力,留下的印象模糊。这些是我个人阅读的体会,虽不一定准确,但却是作为读者之一的第一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