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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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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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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坪其人其作印象

文/刘汉波

荒坪是陆定一的外孙,作为“红三代”的他引外公的伟大人格与丰功伟绩为自豪,身上却没有半点官家子弟的气息。相反,他为人谦和,淡泊名利,以达观的人生态度与睿智的哲学头脑超越一己之悲欢、个人之得失,在诗酒唱和中酝酿着华彩篇章,在吞云吐雾中思考着人类命运。他有的是高升到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机会,但他始终没有离开生他养他的故土,在教学之余妙笔著文章,讴歌着赣南这片红土地,身居一隅却心忧天下,在另一个维度上延续着他外公所开创的伟大事业。尽管他的创作大都是家族叙事、乡土叙事,但他总是能通过具体的人事描摹指向普遍的终极关怀,体现着深刻的哲学之思。

我曾在评论荒坪的诗集《为了一次美丽的邂逅》时说:“寻”是“贯穿其诗集《为了一次美丽的邂逅》的鲜明主题”。实际上,“寻”也是荒坪所有创作的主题,是他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姿态。而且,他的“寻”不是浅尝辄止的“寻”,不是半途而废的“寻”,而是一种探源式的追寻,一种对“根”的追寻。

荒坪自从孩童时期起,每当看到同伴换上新衣,欢天喜地地跟着母亲去外婆家,又兴高采烈地从外婆家回来时,就羡慕得不得了。因为妈妈没有妈妈,小时候他就没有外婆,根本无处可去。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反复体验的童年经验在他内心凝成了一个情结,以致成了他长大后不由自主却又执着地寻找外婆的强大动力。在《外婆比我年轻》一文中,他把这种情结幻化成一个温馨的意象:烤花生。在玩伴把烤花生咬得咯嘣脆响之际,童年的他往往自我安慰:“外婆烤的花生一定更香、更甜、更脆。”对外婆之爱的渴望与现实之缺失的巨大落差,一定程度上促成了荒坪对家族之根的追寻。由此,荒坪有了揭开母亲身世之谜的实际行动,在拜读了《关于唐义贞烈士的回忆》一文后,就像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样勇敢地给身为国家领导人的陆定一写信,既为母亲找到了爸爸,也接续了自己的生命之根。试问,若不是对自身的生命之根有着强烈的追寻愿望,作为一个普通人,谁能有这样一种吃了豹子胆的雄心?不仅如此,荒坪还涌起了强烈的写作冲动,把自己对家族之根的追寻通过家族叙事淋漓尽致地展示在世人面前。他不仅为外婆唐义贞作传(《唐义贞传略》),讴歌她为革命献身的战斗精神;而且以《外婆比我年轻》为题,用传记文学的方式追溯了外婆短暂而光辉的一生,抒发了自己对外婆的敬仰之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又从外婆追溯到外公陆定一,从解开外公爱笑之谜入手,撰写了洋洋洒洒40万字的传记文学《我的外公陆定一》,将历经四次人生大磨难却依然微笑生活的戎马文人、革命先辈陆定一展现在我们面前。接着,又追溯到外婆的整个家族,以《荆楚大家》为题,反映了生活在长江岸边的唐氏家族一个世纪来的人世沧桑,尤其凸显了外婆的兄弟唐义精、唐一禾为艺术教育鞠躬尽瘁的一生。就这样,荒坪从自我的生命开始,追寻到母亲,又从母亲追寻到外婆、外公,继而又追寻到外婆的整个家族,在外婆唐义贞、外公陆定一、外婆的大哥唐义精、五哥唐一禾等人身上看到了整个家族顽强不屈的身影。透过这个特定的家族档案,荒坪实际上找到了我们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奥秘,这就是信念、坚贞、刚毅、顽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荒坪所探寻的家族就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缩影。

荒坪的三种叙事(家族叙事、乡土叙事和人类叙事)都以哲学之思为其底色,始终渗透着哲学的源始之思:人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换句话说,何种生存方式才是合乎人性的方式?人应当如何在世?

这些天问在海德格尔看来实际上是人类的一种归家之思。因为人被抛到这个世界上以后,总想回到失去的乐园之中。可失乐园再也回不去了,复乐园只能是一种美丽的梦幻,人必有一死,而且人的死有两大特点:第一,不管早晚,死总会到来;第二,人的死必须亲身经历,是他人所无法代替的。海德格尔由此发现了人作为“此在”必须“向死而生”,去在世,去烦,去操心。唯有如此,才能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这才是最好的归家方式。

荒坪与海氏有着相似的人生思考,在《外婆比我年轻》中,他在开篇就提出了一个亘古的问题:

“我是从哪里来的呀?”

这是每个孩子在一定年龄里都会提出的问题——一个带有哲学意味的问题。

它探寻的是生命的根基,血脉的源泉。

这是荒坪本能地对生命之根的追寻。在他没接续生命之根之前,他是如此的沮丧、痛苦,而当他终于找到外公,血脉清晰,特别是从八姨婆唐义慧那里得到了外婆般的抚慰后,他“体味到了当外孙的幸福感觉”,心灵终于得到安宁,“没有了无根的失落”(《悼八爷》)。可想而知,对生命之根的探寻是每一个人都必然会有的天问,特别是当这种根基断裂无处接续之时,这种探寻的渴望会分外急切、强烈。

荒坪的“天问”,在我看来与其专业知识背景息息相关。荒坪本科毕业于厦门大学哲学系,专业的训练养成了他一种哲学思考的自觉意识。当他执笔行文时,哲理思考就自动在他的笔下流淌,使他的诗文带有深刻的哲学意味。

荒坪自觉的哲学意识使他的每一段思考、每一篇诗文都带有沉甸甸的哲学意味。未能在秋天日子看到九寨沟的彩林,本来满是遗憾,但荒坪却领悟到“生活注定了会有缺失,也就注定了会有憧憬”。“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辩证意味在荒坪的笔下得到了新的阐释。在这种哲学思考的背后不正是蕴含着一种人应该有的人生态度吗?在任何情况下,人都不应该自暴自弃,守着缺憾的同时,也就守望着希望。面对镜中的自我,荒坪想到不应该“重复一个自己”,而应该日日更新自我,使自己拥有“常新的真实”(《镜像》)。即使是常人所难以忍受的孤独,在荒坪看来也是美的,因为它是“上帝给灵魂的馈赠”(《孤独》),是让人保持清醒头脑、思考人之何以为人的最好方式。在别人为一代相声大师马季的离去而悲痛时,荒坪却辩证地认识到“朗朗大笑”才是对马季最好的悼念方式,因为笑是马季“毕生的追求和奉献”,当然就应该成为他的墓志铭(《悼马季》)。面对“晶莹剔透”的冰雕美人,荒坪本能地兴起了亲近的欲望,但马上又担心自己的激情将它融化(《冰雕美人》),其中包含的哲理不是引人三思吗?的确如荒坪借冰雕美人的口吻所说:如果有爱,何必一定要拥有呢?

由于荒坪悟透了人生的真谛,即使在他身有结石、疼得满床打滚时,他也能坦然面对,不仅不再打针吃药,而且在疼痛过后,以诗歌的方式来静观自身,从而明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哲理:病虽折磨人体,有可能致人于死地,但也可能给人带来新生。其中浸透的人生况味和哲学道理,大概是那种有着强烈哲学意识的作家才有的吧?

对现实与理想之间距离的哲理思考在《无奈》一诗中袒露无遗,一方面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教化之声,另一方面是现实之我的敷衍应承。在“嗯”“啊”声中,所有的理想都灰飞烟灭,化作了泡影。在荒坪看来,弥合现实与理想沟壑的力量源自于爱。没有爱,什么都谈不上。

借助于文学之旅,荒坪追寻到了作为家族之根的执着、作为乡野之根的生命力以及作为人性之根的爱,并将执着、生命力与爱上升到哲学层面来考量,揭示了人作为“此在”的归家之路:人乃大地上的异乡者,他必须向死而生,放宽历史视野来看待自我,自觉地从有限走向无限,才能在精神层面回归人类的乐园。这种文学沉思源于个体感悟又指向存在之问,给读者以灵魂的震撼与哲理的启迪。就这样,荒坪以其文学之笔实现了他的哲学之思,他的文学寻根之旅与他的哲学归家之思合二为一,共同成就了他的执着人生。

刊于《今朝》2020第4期

(责任编辑:黄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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