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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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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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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州知府邢珣与王阳明的那些事

文/钟楠林


茫茫大山中,一个浓眉大眼、方脸阔嘴、身形挺拔、英豪逼人的年轻人,只身穿林海,跨险川,气冲霄汉。千难万险只等闲,为平匪先把匪窝钻,似尖刀插进大峤山,誓将满总招安在山涧。

熟悉《智取威虎山》桥段的朋友们以为杨子荣要出场了。

不,这人是明朝正德九年(1514)刚刚到任赣州的邢珣邢知府。

当时的邢知府确实是像杨子荣一样智勇过人,通过重重哨卡,战胜艰难险阻,到达福建峤山匪巢。匪巢里的匪首叫满总,这个家伙纠集了一伙山匪,到处打家劫舍,抢掠郡县,搞得民怨甚大。

邢珣闯入匪巢,面见满总。与杨子荣不同的是邢知府直接亮明官府身份,说要招安匪众。满总和匪众们自然是对邢珣一番冷嘲热讽、施威恐吓;哪知这邢珣从容应对、大义凛然,并推心置腹,晓以利害;最后,邢珣与满总惺惺惜惺惺,英雄敬英雄。待到推杯换盏后,酒醉义薄云天时,满总感激涕零,最后发誓要改邪归正,重新做人。邢知府当场掏出“整改通知书”和“拆迁安置协议”,两人签字画押。

“其后,珣公为其择地造房居住,给牛耕,发种种,一时境内太平”。(《明•江西左布政使邢珣传》)

邢珣不战而屈人之兵,并行安置教化,正应了王阳明《回军九连山道中短述》诗中“干羽苗顽格”的理想(通过道德教育使这些顽冥不化的人归于正途)。此举可见邢珣上乘之能。

邢珣,字子用,号三湖,1462年生,比王阳明大十岁。祖籍河北,是个北方汉子,进士出身。明代政治家,著名清官。

邢珣比大奸臣严嵩大十八岁。严嵩变坏之前算是个好人。早年的严嵩是清官邢珣的故旧好友兼粉丝。邢珣谢世,严嵩亲自为其写墓志铭,可见两人交情之深。严嵩在墓志铭中说,邢珣的雄才大略、英勇无畏的精神与他做人低调、谦虚谨慎的品德融为一体,浑然无痕。并且“避宠辞荣,人孰我忌,惟其名德”。严嵩还说:邢珣是大智大勇的英雄,是为人谦和、乐做善事的老者,是治学严谨、以经史自乐的士大夫典范。严嵩都不烦溢美之词,可见邢珣当时的影响力与地位。

《明·江西左布政使邢珣传》说:“珣公,生而颖异,隆准方颐,眉有四彩,挺生英豪。公资质聪颖,笃志好学,才思敏捷,博通经史,熟读兵书,文韬武略,胆识过人。”可见珣公有着非常正面化的脸谱和形象。


邢珣与王阳明交集于赣州,是因为遍布南赣崇山峻岭中的匪患。

正德九年(1514),朝廷首辅杨廷和举荐邢珣放任赣州知府。

正德十一年(1516年),兵部尚书王琼特荐王阳明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使,巡抚南、赣、汀、漳等地。

当年离开京城时,邢珣的那些老同僚们怀着深深的同情和悲悯为其设宴饯行。在同僚们看来,似乎邢珣不是升官重用,而是贬谪流放。当时的南赣包括江西的南安、赣州,广东的韶州、南雄,湖广的郴州、龙川,福建的汀州、漳州等地。几十年来,这片地区匪患丛生,剿不胜剿。官场视南赣为畏途,各地各任知府都被土匪们搞得焦头烂额,甚至有的宁愿辞官不做也不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

邢珣却不同,他博通经史,熟读兵书,正需要一个地方来证明自己和成就自己。他知道,做难事方能成大事。

邢珣来到赣州知府任上,专心用政,励精图治。他一边兴教化,一边抚山贼,几年来略有小成。但是山贼们都是飞毛腿,你一打,他就跑。你一走,他又回来了。南赣各州府各自为政,难以统合用兵。邢珣曾多次上疏,请求朝廷统一调度,合力剿匪。这样,才来了一个左御史巡抚南赣都督王阳明。

王阳明来到赣州后,邢珣发现这个上司身形干瘦,脸色蜡黄,还经常不停的咳嗽。年纪比自己小十岁,样子却比自己老十岁。当时,邢珣非常失望,派一个庸官来,也比派一个病号上司更好,最起码不用担心他咳嗽咳得断了气。

但是,邢珣很快就发现,这个病号上司好像是坐在云端看世界,竟有神仙般的本事,一切事情在他的眼里、在他的心中都是明镜似的通透澈亮。平剿山贼的奇谋妙计频出,排兵布阵跟玩似的。邢珣才知道自己碰到高人了,而且是自己无法想象的高人。对王阳明,邢珣心里只留下无限的拜服了。

于是,邢珣追随王阳明赴桶岡、战左溪,献“扼咽掏腹”之策,再谋三浰之战,献计“捕捉浰首而诛之”。次年,宁王反。邢珣再随王阳明搞定朱宸濠。为此,邢珣功勋卓著,朝廷下旨加封“江西布政使司右参政”,官正四品。三年后,升江西左布政使,官正二品致仕。


因为平三浰,邢珣和王阳明来到了龙南。

平定三浰山匪后,他们饶有兴致的聚在玉石岩行赏景欢酒之乐。

龙南流传着一则美丽的故事:上古时期,一个天神经过现在县城这块地方,发现这里土地平阳,四周群山环抱,本该是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可惜东北方向石峡山留有一个豁口。他觉得美中不足,于是,便点了一个仙人下凡,要把石峡山的豁口堵上。那知这个仙人是个酒仙,接到指令时已经酩酊大醉了。仙人下得凡来,捡了两个石头放在担子里,踉踉跄跄走到龙洲时,被弹子寨的石头绊了一脚,扁担折断了,担子也落了下来,仙人顺势倒下,趁着酒兴呼呼呼地睡着了。这个酒醉仙人一睡就睡了几千年。担子里的两个石头滚落在杨坊,变成了玉石岩的上岩和下岩;两截折断的扁担摔出去变成了濂江和渥江。石峡山的豁口却依然如故。

此时的邢珣也喝了不少的酒。在玉石岩玉虚洞,邢珣看着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王阳明,心生感激。王阳明成就了他自己,也成就了邢珣。这是多大的功业啊!几十年让朝廷头痛,让老百姓遭罪的匪患,一举荡平。

王阳明写的奏报邢珣看过了。奏报的字里行间,王阳明盛赞部众功劳,特别对邢珣、杨璋几个不吝溢美褒奖,为他们向朝廷所请之功也是超乎自己的想象。而王阳明对自己则涉言不多,足见其良知超拔,道德圆满。想到这些,邢珣眼睛有点湿润了,觉得这个瘦小的王都督更加的高大了起来。

邢珣知道,王阳明对山洞情有独钟。潜心研学时,在会稽山有阳明洞;龙场悟道时,在栖霞山有阳明洞;功业大成时,是不是在这玉石岩也得有一个阳明洞?想到这时,邢珣内心一阵小激动。他叫赣州本学教谕缪铭取了纸墨笔砚,想想玉石岩这地方山林幽秘秀美,炊烟云霞和合,环视洞中四壁和洞顶明窦,提笔写下:

山县东行十里程,

天留此洞待先生;

重关秘秀烟霞合,

一窦涵虚日月明。

在旁侧立的缪铭轻声赞一了一句:“好一个‘天留此洞待先生’!”

邢珣有点得意,缓缓地举起毛笔,顺手拔了分叉出来的一根笔毛。转念又想,要不是平定三浰之乱,那会来龙南这样偏僻闭塞、交通不便的地方?要不是我们大家来了,谁又会来争览玉石岩这样的山洞?如果能够题写阳明先生的名号在这里,那此地将与平定南赣匪患的不世之功一起万古流芳。邢珣嘴角微笑,重新沾墨挥毫写下四句:

风蹬偶因平浰至,

石床不复许人争;

为公高揭阳明扁,

南徼东瓯万古名。

这时,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和赣州通判文运也凑了过来。杨璋理了理下巴的胡子,说:“‘为公高揭阳明扁,南徼东瓯万古名’,嗯——,看来王都督又多了一个阳明洞了!”说着大家的目光投向了王阳明。

邢珣说:“王都督,这个洞是老天留待给您的呀!也叫它阳明洞如何?”

王阳明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这确实是一穴好洞啊!玉质含虚、两窦开明啊。不错!不错!就叫‘阳明小洞天’吧”

邢珣知道,这正中了王阳明的下怀。“那我就斗胆为都督提了匾吧!”

邢珣展纸铺毫,用小篆写了“阳明小洞天”五字。并题边款“知府邢珣篆”几个行楷。众人都一致叫好。

邢珣意犹未尽,拿起刚才写诗的那张纸。另取一行着墨写道:

龙南山洞原无主,

今日公来始著名;

绝顶容光开太极,

中扃奇观遇阳明。

邢珣边写,杨璋边念。写道此处,邢珣停了下来。这时,龙南主薄方侃轻声说道:“是啊,小邑龙南有福咯——!玉石岩会因王都督的名号而流芳百世的。”

沉思片刻,邢珣接着写:

傅岩已验征求梦,

郑谷难忘枕漱情;

欲纪南征磨石壁,

为然公去雪山轻。

邢珣有点志得意满。沾墨在“雪山轻”旁侧写下两行小字:

正德戊寅季春,平浰班师奉陪提督王公同游赋此,邢珣。

赣州卫指挥余恩用手挠了挠头,嘴里念叨着:“傅岩?郑谷?傅岩?郑谷?”

杨璋说:“邢公用典贴切且高深莫测啊!傅岩已验征求梦,郑谷难忘枕漱情。”

赣州府推官危寿说:“烦请杨公跟我们说说这个典故吧!”

杨璋也很得意,说:“傅岩已验征求梦,这个典故出于《史记·殷本纪》,是说当年商朝的帝武丁即位后,想复兴商王朝,苦于难找贤良的人来辅佐他。有一天晚上武丁梦见一个叫‘说’的圣人。第二天,武丁将梦里所见所闻告诉群臣百吏,但是,群臣百吏都不知道这个叫‘说’的圣人。于是,派出很多人到各地去寻找。后来在‘傅岩’这个地方找到了这个叫‘说’的圣人。‘说’被带回,见于武丁,武丁称这个人正是他梦中的人。武丁和他交谈,这人果然是圣人,便举以为相,殷国大治。这句诗的意思就是说,在‘傅岩’这个地方验证了帝武丁征求贤能圣人的梦。再深一层的意思是说,只要是贤能之士,无论在哪里终究会被发现而重用。邢知府是在赞扬我们的王都督具相国佐政之才啊!”

众人点头称是。

杨璋接着说:“‘郑谷难忘枕漱情’这句中的‘郑’,是指西汉末年的郑子真。‘谷’,指郑子真为谷口人。郑子真隐逸民间修身自保,非其所有决不苟求。他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京师。汉成帝时,元舅大将军王凤以礼相聘,他不为利所诱,不为威所屈,隐于烟霞洞。这句的意思该是说高士不为功名所动,最留恋漱石枕流、隐逸林泉的隐居生活吧。”

杨璋说道这句话时,王阳明的眉头不经意地挑了一下。


邢珣自是高兴,他拿了刚写好的诗作,递到王阳明的面前。王阳明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遍,说:“子用(邢珣,字子用)有心了,好诗啊!我也有一首诗,就和子用的韵吧。”

众人兴致一下子更为高涨,缪铭赶紧展纸研墨。

王阳明拿起笔写了起来:

春山随处款归程,

古洞幽虚道意生。

邢珣轻轻说:“王公高妙啊!好一句‘古洞幽虚道意生’。”

王阳明接着写:

涧壑风泉时远近,

石门萝月自分明。

杨璋念到:“此句妙联也!物境意境交融、神韵别趣横生啊!”

林僧住近炊遗火,

野老忘机罢席争。

习静未缘成久歇,

却渐尘土逐浮名。

王阳明写完,自言自语的说:“我等还是‘郑谷难忘枕漱情’啊!”

邢珣接话说:“王公过谦!郑子真怎可与王公相比啊!”

这时,龙南主薄方侃向王阳明拱手说道:“王都督,下官有个倡议不置可否?”

王阳明说:“哦——,你有什么想法吗?”

方侃说:“下官倡议,将都督您在龙南所写的诗书成墨宝,小邑再着良工凿刻于洞中的摩崖上,为小邑增添文华之迹,教化桑梓,并传之后世。”

王阳明看了看大家,说:“可也!我看将邢知府的诗,还有杨兵备,还有各位,都可以做一些诗,一并刻在这洞中的崖壁之上,哦——,还可以刻一方《平浰头碑》。也是大家在玉石岩的一桩文华盛事吧!”

大家听言,非常高兴,纷纷搜肠刮肚做起诗来。

刊于《今朝》2020年第4期

(责任编辑: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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