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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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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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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外一篇)

那年夏天(外一篇)

文/敬一丹

1972年夏,在哈尔滨道外码头,妈妈爸爸把我送上船。解缆绳,撤跳板,船开了,岸上的妈妈变得越来越小,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直到看不见了。松花江水缓缓流着,我转过头,看着前方清河的方向。

我走向了知青年代。

从1972年夏到1976年冬,我在小兴安岭的清河林区度过了我的知青时代。那四年半的经历影响了我的一生。

我白天到山上植树,早晚在广播站广播。新胜林场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我的声音:“今天一工段栽树——亩,二工段栽树——亩。”我在广播里字正腔圆地说出这样的话:“青山常在,永续利用。”听说,这句话是周恩来总理的指示,如果这样的理念得到有效落实,森林资源的危机还会延缓一些。后来,我们林场改叫“森林经营所”,以营林为主了。我经常广播的内容是改造次生林、营林什么的。

夏天的林子好美!乔木、灌木、草、花,一层一层,各有各的美。

然而走进林子,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美,林子里的蚊子小咬让人望而却步,经常有姑娘们被蚊子小咬折磨得叽叽歪歪,甚至掉眼泪。进林子干活儿,得全副武装,长衣长裤防蚊帽,捂得严严实实。

在密密的草丛里,潜藏着好多危险:草爬子,会传播森林脑炎;毛毛虫,让人不寒而栗;没准儿,还会遇到蛇。有一次,在女宿舍的大炕上,竟出现一条蛇,引来满屋一阵尖叫。一个男生进来,拎起蛇的尾巴,在又一阵尖叫声里,拎出去了。打那以后,我每次上炕,都仔细看看被子里边有没有藏着蛇。

在河东青年点,我们种菜、种黄豆,夏锄时,望着长长的垄沟发愁,什么时候到头啊!不管出多少汗,沾多少土,回到宿舍每人都只能分到大半盆热水,从头到脚,都是它了。谁要是洗头,得提前打招呼,多要点儿热水。

夏夜里,电影队来了,那就是节日。空场上挂起银幕,孩子大人早早地摆上小板凳。记得有一次,放映电影《春苗》,真好啊!那时,电影少,彩色的电影更少,它赏心悦目,给我们苍白的精神生活带来绚烂的色彩。银幕上,李秀明从竹林里走来,阳光照着她青春的身影,我好像看到另一个世界。男主角达式常不同于以往的银幕英雄,他不像王成,不像李向阳,不像杨子荣,他那温文尔雅的文人气质吸引着我。看完电影,大家都在谈李秀明,而我心里暗暗喜欢的其实是达式常,我不好意思对别人说,生怕别人看出来。看完电影回青年点的路上,河水波光粼粼,萤火虫在眼前飞来飞去,一闪一闪,我有些恍惚,半梦半醒,真不愿从电影里出来。此后的日子,再也没有这样诗意的夜晚。

在万物茂盛的夏天,我的心却有些荒凉,因为没有书读。在深山老林里,我常常怀念黑龙江省图书馆的书库。那是下乡之前的几个月,我和同学在书库帮忙整理图书,收工后,可以把那些一直封存的书带回家去看。这对我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安娜·卡列尼娜》《简·爱》《红与黑》……那些“禁书”上落满灰尘,我们如获至宝。在书库里,我好像站在大海边,摸到了海的边缘。

遗憾的是,不久,我下乡了,再也没有那书库,再也没有书读了。林场里,有一个老高中毕业生,他有一本很旧的《唐诗一百首》,我千恩万谢借来,一首一首抄,他催着:“看完了吧?还我吧!”

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报纸在林区成了“抱”纸,积压好多天的报纸,集中送来,一抱一抱的。不管报纸怎样旧,对深山老林来说,也是新消息;不管内容是什么,那毕竟是文字。我每次看到报纸,都急不可耐想看。有时没电了,我就从青年点的柴油桶里“偷”一点油,放在玻璃瓶里,再用旧鞋带做一个灯捻儿,点起这样的油灯,如饥似渴扑到报纸上。那时的报纸是在那种环境里我唯一能看到的文字。第二天清早,同宿舍的人都笑我。对镜一看,鼻孔都是黑的,那柴油的黑烟伴着报纸上的内容都被我吸进去了。

大学时的那碗面

我从小就酷爱吃面条,怎么吃都行,怎么吃都不够。早上晚上,春夏秋冬,对面条——管它荤的素的——总有食欲。

可是,我们当学生的时侯,食堂没有面条。

也不是绝对没有,听说病号饭就是面条。

于是,我私下里想,我咋不病一场呢?后来,终于病了。好像是夏天,消化不良之类的,到学校卫生所,找医生开药,拿了药,磨蹭着不走,胆儿秃地,也就是弱弱地说:“能开个病号饭吗?”

当我拿到医生开的那张薄薄的小纸片的时候,就开始盼望那病号饭了,那是怎样一碗面啊!我想象着它的样子,是挂面,还是切面?是热汤的,还是炸酱的?会有鸡蛋吗?是荷包,还是甩袖?我是在食堂吃呢,还是端回宿舍吃?在食堂没凳子,一个凳子也没有,吃得不够享受;回宿舍吃?要是小梅小渝她们旁观的馋了咋办?

到了食堂窗口,递上小纸条,巴望着那碗面。

一小会儿,面递出来了,我一看,那面不知煮了多久,搁了多久,温吞吞,黏糊糊,没有西红柿的红,也没有菠菜的绿,更没有鸡蛋的黄,它面目模糊,简直就像一碗剩汤面,甚至是糨糊!

唉!我站着,把那碗面草草地吞了。

以后,我再也没有病过,也再没机会试试病号饭。

我们的生活委员杨曼每月发饭票的时候,我们都盯着那米票、面票、粗粮票、细粮票,仔细数好,我一个的月伙食费是14.5元。

有一天,老曼神采奕奕告诉大家:除了饭票,还给每人发点儿零花钱。这位北京大姐用好听的声音启发我们这些外地的:你们进城时,可以拿这个钱去吃点饭什么的。啊!真是喜出望外!当时发了两块还是四块钱,我记不清了,反正进城有吃饭钱了。

那天,我来到王府井东风市场的湘蜀餐厅。这个地方,我妈来京出差时曾带我一起来过,当时,妈妈买了两碗面,告诉我,这叫“担担面”,本是四川人挑着担子卖的。噢,那面真好吃!吃一次我就爱上了。

这次,我奔着面来了。

湘蜀餐厅里排队的、抢凳子的,熙熙攘攘,我花了三毛二,买了一碗担担面。小心地拌开、拌匀,慢慢地享受每一根儿面,每一粒儿芽菜,最后把碗底儿的麻酱都吃干净。

嗯,好像有点儿没吃够。

想了想,没舍得再买一碗,好像再买一碗很不应该似的。再说,同样是三毛二,还可以换个样儿花,如果买二两“酸三色”水果糖,慢慢吃,可以享受一星期呢!

那时,没有去过湘,也没有去过蜀,而这个湘蜀餐厅给我带来这样的口福!恋恋不舍地从餐厅出来,在车水马龙的东风市场门口,遇到了小梅。不知我当时刚吃完面是个什么模样,小梅回到宿舍笑道:遇到小敬了,正擦着嘴呢,心满意足的!

1978年的下半年,是我们工农兵学员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们开始实习了。我和王征同学被分配到苏州。

在苏州电台的食堂,我看到厨师一碗一碗地分别给职工煮面,先是奇怪,后是欢喜!

俺在东北是大锅饭,到学校又是大食堂,粗糙了这么多年,而眼前南方的面,怎么这样贴心啊!

锅里的水沸腾着,一小团面条在水里舒展开来,新鲜,筋道,绿葱花,香油珠儿,热乎气儿!我的天啊!从此,我天天排队等着那碗单煮的面,等着的时候,咽着口水,浮想联翩。


刊于《今朝》2021年第2期

(责任编辑:聂道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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