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文/肖大庆

儿子的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这个疙瘩，缘起于母亲的“吝啬”。

自打记事起，儿子印象中的母亲，就是个抠门的人。小时候，母亲去超市买菜，儿子常嚷嚷要跟着去。可每次从超市回来，都闹得母子俩一顿不愉快。母亲阴云密布，儿子灰头土脸。

可是，不愉快归不愉快，儿子还是执意要跟着去。超市热闹呀，那里有许多好看的，有许多好玩的，还有许多好吃的。

儿子说：“一个人在家，好郁闷。”

母亲说：“去可以，但不可以吵要这要那！”

儿子就举起右手，掌心朝外，指尖向上，发誓道：“我保证！”

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把儿子撩拨得心花怒放。

他又管不住自己了。

不远处是童装专柜。那里，传过来一阵欢声笑语。有几对母子或母女正站在那排花花绿绿的衣架前，挑挑拣拣，品头论足。时值夏秋换季时节，大人们在给自己的孩子选购秋装。

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对着试衣镜，左看看，右摆摆，扭扭脖子，伸伸舌头，做个鬼脸，一脸的天真无邪。

孩子的母亲拍拍面前的小肩背：“别闹了，站直。”再端详片刻：“就这件。”

听妈妈这么一说，小男孩立马获得了解放似的，穿在身上的新衣服也顾不得脱下，身子一猫，一溜烟地跑出老远，自个玩去了。妈妈嗔怪一句：“这只猴哥精！”

看到这一幕，儿子的眼睛放光，真是羡慕嫉妒恨哪！他向母亲买菜的专柜一路小跑过去。

母亲正在肉类专柜挑选猪排骨。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根排骨递给售货员。售货员抄起手里的屠刀，剁剁剁，三下五除二，排骨顿时被斩成一堆碎块。

儿子站在母亲跟前，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角，仰起头，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她。

母亲问：“怎么了？”

儿子指指对面的童装专柜，红着脸说：“妈妈，我想穿新衣服。”

妈妈用犀利的目光剐他一眼。他沮丧地低下头。

刚进家门，放下菜篮，母亲就斥责他：“这么多人，吵要东西，好倒架子，下次再也不带你去了。”说完，母亲心又软了下来。她走到儿子跟前，温柔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后脑勺，说：

“儿子，你有这么多衣服，够穿就行。上次小奇哥哥又送来一大叠衣服给你。”

小奇是儿子的堂哥，比他大两岁。

儿子说：“都是哥哥穿过的旧衣服，我一件新衣服都没有。”说罢，小脸蛋上就挂满了委屈的泪水。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儿子长成了半壁高的初中生。长成初中生的儿子还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抠？你看，那些短了小了，自己不能再穿的衣服，她就是舍不得扔进垃圾箱，又被她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线头，拆成一块一块的布料，再撕成一根一根的小布条，做成拖把。母亲自制的拖把没一点看相，土得掉渣，哪有超市的漂亮。

可是，面对嗤之以鼻的儿子，母亲把玩着制作好的拖把，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她开心地说：“我的纯棉布拖把，吸水，柔软，比超市的好用多了。”

儿子摇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唉，不在同一个频道！”

在儿子的眼里，母亲从来就是最喜欢与自己过不去的那个人。

儿子喜欢运动。暑假期间，他每天都会邀约一伙同学去体育场打上几场篮球。打球回来，浑身湿透的他，第一件事就是到卫生间冲上一个澡，凉快凉快身体。

这天，儿子刚冲完凉从卫生间出到客厅，见母亲从外面回来，和母亲打了个招呼：“老妈，回来了？”就准备上楼，进自己的房间看书。

母亲叫住他：“我去自来水公司缴水费了，这个暑假我们家的用水量大增，儿子，用水要省着点。”

儿子一听，不服气地说：“怎么省，回到家不用洗手？打完球不要洗澡？”

母亲说：“谁叫你不要洗，我是说，用水要节约点，时间不要这么久。夏天冲凉，有谁要哗啦哗啦冲上半个小时的？”

“节约节约，都什么年代了，要大家都像你一样吗？淘米水舍不得倒掉，用来浸泡青菜，洗过青菜的水舍不得倒掉，用来洗抹布，洗过抹布的水都快成一盆酱油了，这才端去冲厕所。这……这……这不是太不讲卫生了吗？”

儿子越说越激动，嘴巴像是大坝开闸泄洪一般，停不下来。

儿子接着说：“老爸买的手提垃圾袋，你也不舍得用，每天用装过菜的废塑料袋做垃圾袋。”他走进厨房，把那卷还没开封的手提垃圾袋找出来，扯下一只，把手伸进去，用食指轻轻往袋底一戳，袋子立马穿了个洞。

儿子说：“这袋子还能用吗？放了一年多，都变成垃圾了。”

母亲见此，住了嘴，再不敢嚣张。

儿子知道，依母亲的脾气，不敢嚣张是不可能的，只是这嚣张的气焰暂时收敛一下而已。

果然，短暂的静默过去，母亲在卫生间拖完地出来，又抓到了儿子的把柄。

母亲说：“节约不丢人，节约是美德。可你们年轻人，恃着自己是独生子女，恃着父母是双职工，上面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罩着，做什么事都大手大脚。”

儿子问：“又怎么啦？”他想到了上次买草稿纸的事，问：“你是说上次买白纸的事吗？”

上次儿子买了一大沓厚厚的打印纸回来，用于做草稿纸。母亲见了，说他太浪费，说草稿纸可以买大张薄的有光纸，回来自己裁。

后来，母亲又发现儿子的草稿纸写了一面就扔进字纸篓了，她又说他不该浪费。她教儿子：“草稿纸两面都可以写，两面写完后还可以用来练毛笔字。”儿子翘起嘴巴，不乐意听。

“草稿纸的事今天不说了，上次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母亲呶呶嘴：“你到卫生间去看看，就能猜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儿子看母亲一眼，疑惑地进到卫生间。哦，是刚才自己解手时，纸筒里的卷纸被他拉出两三尺长，垂在纸筒外。他进去，带进一阵风，这阵风把这条雪白的纸带吹得飘了起来。

母亲说：“你抽出这么长一截手纸出来，我还以为你要去哪里献哈达呢！”

儿子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母亲的这句幽默话，把他给逗乐了。笑过，心里这股气也便随之烟消云散。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儿子就要参加高考了。可就在进入高考复习“百米冲刺”的当儿，儿子与母亲之间又发生了一次不愉快。

那天晚上，儿子从学校上完晚自习回到家，就匆匆忙忙上了二楼房间，“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他最不喜欢母亲进他的房间，装着关心的样子，实际上是来监视他。

做好了夜宵，母亲在餐厅喊：“儿子，快下来吃夜宵！”

儿子隔门应道：“好！”

也许是儿子回答的声音不够响亮，又或许是房门的隔音效果太好，反正，母亲没听见。她就关心地上楼来。

咚咚咚！母亲敲门。

儿子开门，下楼吃夜宵去了。

母亲进到儿子房间，左睇右望。满书桌的复习资料东倒西歪，她过去稍加整理，摆放整齐。电脑开着，她随手关掉电源。再把房间的电灯关掉，就下楼了。

等儿子吃完夜宵上到楼，见房间里黑灯瞎火，心里不高兴。母亲这个人就是这样，从客厅去一趟厨房，要把客厅的灯关掉；从厨房上一趟卧室，要把厨房的灯关掉。儿子曾经讥笑她：“你这样不停的关呀开呀，省下的这点电费还不够买开关呢！”

当儿子重新打开电脑，发现刚才的资料被丢失，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吼道：“谁叫你关我的电脑？”母亲也意识到刚才操作失误，忙接话：“是的，我刚才犯了个错误，一不留神直接断了电。出什么问题了吗？”

儿子提高嗓门：“你把我的重要资料弄丢了！”

母亲一个劲地给儿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儿子一声不吭，心里恼怒：“这个家没办法待了。”

儿子顺利地考上了一所外省大学。寒假他没有回家。快放暑假时，他突然接到家乡宣传部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回来参加一个颁奖活动。他答应了。是啊，离家快一年了，其实他的心里也挺想念亲人的。寒假不回家，是和母亲一时怄气，现在气消了，冷静地想一想，这样对待生我养我的母亲，肯定是不对的。

这是一个“节能环保”主题的颁奖晚会。听着主持人诵读着对母亲的颁奖词，里面列举的事迹竟然全是母亲过去教他的那些做法。儿子终于明白，其实母亲不是与自己过不去，而是与浪费过不去。

晚会结束，回到家，儿子羞愧地对母亲说：“妈妈，你是对的。”

母子俩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张开双臂，将对方拥抱入怀。

刊于《今朝》2021年第4期

（责任编辑：范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