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恰笔记(三题)
文/拾稻金
康苏拉面
中午食堂又是吃那种凉凉的拉面,这真不是我这个江西老表所喜欢的饭食。见保温桶里还有一些早上吃剩的馒头,于是拾起两个准备以大碗茶为汤,拌着辣椒酱,对付对付。尽管这期间我没有言语一声,但我的举动还是让细心的“孙经理”看到了。“孙经理”是我在新疆的上司,为人和善、勤于工作、清正廉洁就是他的标签,是我学习的榜样和我敬重的前辈。我正准备吃这辣椒酱拌馒头时,被“孙经理”要带我去吃康苏拉面的话截住了,话说乌恰最正宗的拉面在康苏。
到乌恰后,多次听“孙经理”说起过康苏镇,那是他出生成长、参加工作的地方,是他美丽的故乡。“孙经理”是我尊敬的前辈,所以我也特别在意他的故乡,因此专门到网上去搜索了一番康苏镇。话说,康苏海拔2287米,曾经是克州的工业重镇,那时候叫康苏矿区,有煤矿、水泥厂、火电厂、金属加工厂等企业。随着矿产资源的减少,又加上国家对矿产开采管控的趋严,现在的康苏没有了以前矿区时的热闹,但美丽依旧,就像康苏河的河水一样美丽。每个人的家乡都应该有美食,就像有朋友到了我的家乡定南,肯定是要带去吃天花的酸酒鸭,再去品九曲的河鱼,如果时间充足的话还要去吃老城的炒石螺。
带着对美食的天然向往,我们驾车半小时左右到了康苏镇。这拉面馆叫康苏镇饭店,位于距离乌恰县城30公里左右的康苏镇上。康苏镇四面环山,饭店处在一条老街上,老街边上就是陡峭的山崖,山崖下面是裸露着河床的冬季康苏河。我们到来时是中午一点多,作为中国版图上太阳最后落山的地方,这里的午饭才刚刚开始。尽管还早,门口已经停了许多慕名前来吃康苏拉面的车辆。在大美新疆,拉面是极为普通的饭食,这康苏镇饭店的拉面能有什么特别?带着这样的的疑问,我走进了这家被孙所多次提起、据说闻名了50多年的饭店。
进门是一条约五米深的巷道,巷道左边是厨房,煮面、炒菜都在厨房里;巷道右边是拉面操作间,大师傅正在卖力地拉着面条子。老板是维吾尔族人,见我们进来便一边热情地与我们握手,一边把我们往里间招待。巷道进去有两间屋子,两个屋子大小都差不多,第一个屋子有一个取暖用的铁炉子,火烧得旺旺的,摆了六张餐桌;第二个屋子摆了八张餐桌,连接两个屋子的是具有维吾尔族特色的门洞。我们就近坐在靠炉子边上这一桌,这天气零下几度,靠近炉子坐暖和些。老实说,我对吃不太感兴趣,拍照、了解饭店闻名50年才是我兴趣,于是我一边拍照一边找机会与老板攀谈。
据说,最开始这康苏镇饭店是由现在老板的爷爷开起来的。老板的爷爷是当地有名的打馕人,技艺非常高,打出来的馕特别好吃。大家吃着馕好吃,就建议开一家饭店,于是他们家就开店做起了餐饮的生意。老板的父亲受爷爷的影响,在部队服役时就在炊事班当厨师,学了不少厨艺,退役后就接手了生意。以前,康苏镇是克州的工业重镇,人口流动量大,饭馆的生意非常好,来往的顾客中有许多汉族人,这老板自小便学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我问老板,为什么他们家饭店生意好,是不是有什么秘方。老板忙于招呼客人,没有回答我的提问。一旁的“孙经理”说,这康苏拉面好吃还是因为实诚,他们的食材都是从喀什拉来的优质货,在源头上保证了品质。还有就是,大师傅的拉面手艺精湛,但见他在寒冬里满头大汗,敬业是一道非常好的美食。
说话间,拉面上桌,一盘面条子,一碗配菜,还有一碗酸汤。“是不是搞错了?”我问“孙经理”,我概念中的拉面是兰州拉面那样的。在我的家乡,或者说在全国各地,兰州拉面都是很容易找到的,我概念中的拉面是一个大碗里盛满汤和面外加几片牛肉。认识几个做兰州拉面的师傅,他们是以蛋白质含量高的新鲜高筋面粉加水和戈壁上的蓬草烧出来的蓬灰和面,用牛肉、牛骨头、牛肝和肥土鸡小火慢炖汤,再加入白萝卜片、蒜苗末和香菜等配菜。“孙经理”说,我说的那种兰州拉面,在乌恰叫牛肉面,一般早上才吃。原来这样,我倒觉得,把配菜倒在面条子上拌着吃的康苏拉面,应该叫盖浇面或者叫拌面更准确些。“孙经理”说,康苏这个就叫拉面,大家一直都这样叫。好吧,学着“孙经理”把配菜往白白的面条子上一浇,再三下两下拌上,我就来吃吃这康苏拉面。不错,面比兰州拉面的要粗,有嚼劲,给人扎实感;配菜油而不腻,让我有种意外感;再就那用西红柿为原料做的酸汤,喝上一口倍有精神。按着老板的建议,我们就着拉面和酸汤,我们每人又吃了三串烤肉,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康苏拉面,用材实诚,拉面有力,配菜扎实,口味不错,值得一去。
院里的春天
地处中国西极的乌恰,春天来得要晚许多,甚至比距离只有百来公里的阿图什都要晚一些。尽管乌恰的春天来得晚,但是总算还是来了,在内地“芳菲尽”的四月,这里终于迎来了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最先到来的是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让我真正领略到了什么叫鹅毛大雪。或许是过于干燥,乌恰的冬天即便也下过几场雪,但是总是扭扭捏捏而显小家子气,离我期待中的北国鹅毛大雪相差甚远。就在失望之时,也是在家乡春明景和的时候,迎来了这样一场大雪,我知道,乌恰的春天要来了。果不其然,在雪化之时,院中的柳树率先而动——抽出了新芽。院子不大,却有好几棵柳树,有垂杨柳、龙爪柳和馒头柳,其中是否有“左公柳”不得而知。这“左公柳”与其他柳树无异,是晚清著名将领左宗棠在收复新疆时,看到赤地千里、黄沙漫天,再加上长期的战乱,所到之处满目疮痍,逐令将士在新疆广泛种植易存活的柳树。为纪念左公之功绩,大家便唤那些柳树为“左公柳”。到新疆后,听说了“左公柳”的故事后,对柳树就格外喜爱起来,几乎每天都爱走近那棵最挺拔的柳树,或凝望,或沉思。
随着柳树的抽芽、展叶,又迎来了几场春雨。春雨贵如油,对于少雨的乌恰来说更是贵不可言。从去年十月至今,印象中没有真正下过一场雨,在春来之时能迎来几场雨真是难能可贵。尽管乌恰少有下雨,但这里也并不缺水,远处的雪山源源不断地为这里的人们输送着宝贵的生命之源。整个南疆都是如此,看似戈壁沙漠、干旱少雨,因为有天山、昆仑山上的皑皑白雪,又有坎儿井这样的伟大发明,这里不但不缺水,还是瓜果飘香、物产丰饶的塞外江南。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夜半被滴答雨声唤醒,给我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置身于家乡夜晚的春雨之中。听这里年长些的同事说,在乌恰能有这样长时间的雨实属罕见,难道是内地的我们把春雨也一并带到了边疆?
春雨绵绵滋润万物,柳树被彻底唤醒后,杏树再也坐不住了。在这之前从未在现实中见过杏花,她的惊艳登场,着实让我惊叹。杏花还是花蕾时呈红色,随着在春雨中开放,逐渐向白色过度,就在花开一半之时,最美的画面呈现在我面前:红白相间、花繁姿娇,仿佛是胭脂万点,占尽春风。春风暖,杏花吹满枝,文人雅士多钟情于杏花,把自己的情感和审美寄寓于它,抒发感情,寄托思想,如我们非常熟悉的“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又如陆放翁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还有杜工部的“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杏花好看在其次,据说秋来之时,杏子、杏干和杏仁那才是味蕾之享受,我和伙伴们都期待着。
紧随杏花而来,进入我眼帘的是榆钱。榆钱在刘绍棠先生的《榆钱饭》一文中听过,现实中也是头一遭见着。起初以为榆钱是榆树的叶子,随着榆树叶子在榆钱后生长出来,方知自己是何等的孤陋寡闻。榆钱其实是榆树的种子,因其外形圆薄如古钱币,故而得名。据说,由于榆钱是“余钱”的谐音,因而就有吃了榆钱可以有“余钱”的说法,故而有榆树的地方榆钱可是香饽饽,也就有了榆钱饭、榆钱饺子和歌曲《采榆钱》。榆钱如此之好,于是拍了照发给宝儿,又说了些榆钱饭之类云云。宝儿说之前也没有见过榆钱,要我一定要尝尝榆钱饭是什么个滋味,然而高墙大院、大门紧锁且疫情防控的职责所在,待我可以出去的时候,榆钱怕早已过季了吧?
榆钱来了,作为观赏树种的紫叶李也开花了,粉白的梨花也开了,粉红的苹果花也来了。这苹果花我也是第一次见着的,起初以为是海棠花,后经当地同事纠正方知是苹果花。这博学的同事说,苹果花与海棠花十分相似,一般人很难将它们区分开来,苹果花在花未开时,花蕾较为红艳,待到开花之后会逐渐变成粉红色;而海棠花在幼时,一般都为紫红色,颜色相对于苹果花,会更加鲜艳,但海棠花在开放时,一般都是比叶子提前开放或者是同时开放。说到苹果花,我又想起了所长因担心我不能外出而吃不好,送进来的阿克苏苹果,是我吃过苹果中最好吃的,没有之一。在新疆,都说“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阿克苏的苹果人人夸”,这话一点不假,只要是地道的阿克苏苹果,那冰糖心真是会“休命”(客家话,要了命的意思)。据说,这苹果是所长亲戚家自己种的,也难怪个个都是外表粗糙的“丑苹果”,但是洗净后一口咬下去,舌尖滑过脆甜的果肉,嘴里是兜不住的汁水,果肉细腻无渣,感觉都要爽到天上去。
花红柳绿,生机盎然,院内的春天已经来了,还有多久新冠肺炎疫情才能过去,我们才能从高墙内出去呢?举目望东南,想我的宝儿了,心飞归故乡。
乌恰的夏天
时令进入芒种,中国的大部分地方已经算是仲夏了。然而,位于中国西极的乌恰,一早一晚的风依然还是冷冷的,似乎才刚刚进入夏天,稍不注意就容易患上感冒。
对于一个南方人来说,乌恰的夏天是新奇的、异样的,也是充满希望的。早在一两个月前,我家乡赣州的人们就已经换上了夏装。清凉的短袖,漂亮的裙子,无不提示着大家,炎热的夏天就要来了。而在乌恰,也就前些天的样子,才陆续有人换上了短袖,也有人还一直没有把外套褪去,还有人没有坚持穿几天短袖又穿回了春秋装。
当地的同事告诉我,乌恰的夏天是凉爽的,而于我看来应该叫冷,那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就是一个明证。早起去洗衣服,不知何故没有了热水,于是用自来水来洗。然而,没有多久就受不住了,冰冷刺骨的水,仿佛是老家冬天里的自来水,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把手冻得发麻。再看啊,吃过早饭的人们,都爱到空旷地上去享受阳光带来的温暖——夏日暖阳。乌恰夏日的阳光虽暖,由于高海拔的缘故,极强的紫外线把我们这些南方来的人,晒得黝黑黝黑的。由于凉爽且冬天有暖气,在乌恰几乎是看不到空调的,真是名副其实的冬暖夏凉,好一个避暑圣地。
乌恰的夏天,是经常刮风的,今天是西北风,明天又是东南风。刮东南风的时候,风是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而来,飞沙走石,黄沙漫天,当地人换之曰下土。天下土了,吃土是必然的,即使是戴着口罩,多少也是要吃一些的。开始有些不适应,后面听当地同事说,在乌恰吃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有关系,无损健康,因为乌恰空气中的土也是纯天然的。也许吧,乌恰周边都没有重工业,空气中的有害物质应该不多。你方唱罢我登场,东南风刚走,从吉尔吉斯斯坦过来的西北风就来了。这西北风一来,天空蔚蓝如新,远处的雪山也不甘寂寞地呈现在大家视野内,纯净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吉尔吉斯斯坦大樱桃的香甜。据当地人说,现在正是吉尔吉斯斯坦大樱桃成熟的季节,正一大批一大批地通过伊尔克斯坦口岸出口到我们国家来。
说乌恰的夏天,玉其塔什大草原是绕不过去的话题。玉其塔什大草原位于乌恰县城的西北部,靠近吉尔吉斯斯坦,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属于典型的高原草甸,随着夏天的到来,绿草茵茵,苍翠欲滴,一眼望不到边,像是绿色绒毯铺向遥远的天际。在这绒毯之上,还有许许多多白的、黄的、红的、紫的野花竞相争艳,把祖国边陲草原装扮得繁花似锦。由于海拔高,超过了生命力极强的阿富汗胡杨、帕米尔胡杨和沙棘的生长极限,这里是草的天堂。每当风起,草摇头,花儿笑,牛羊丛中跑,给人以生活美的享受。玉其塔什大草原是柯尔克孜人的夏季牧场,也就是从5月下旬开始,牧民们赶着牛羊、马匹和骆驼等牲畜就往那里进发。以前,牧民们是用骆驼和牦牛驮着毡房及一应家什,现在则是用汽车,往那里进发,向着希望进发。数天之间,牧民和上百万计的牲畜就会抵达那里,数不清的白色毡房像花朵一样次第盛开,真是美极了。
哦,还有那雪山。就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只要不下土,举目远眺,远处的雪山也尽收眼底。乌恰的海拔在2000以上,所以举目能望见远处的雪山也是极正常的事儿。有雪山,那夏天自然是雪融水最丰富的时候,你看那原本干涸的护城河,也终于流水潺潺了,让人见着都兴奋。也因为有雪山,夏天的乌恰也是山洪、泥石流高发的季节,抗洪救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前些天,当地的同事告诉我郊区的桃子熟了,相邀前去采摘。到了地方才知道,那是大棚里培植的水果,吃着大棚里的油桃,这让我想起院子里的那几棵杏树。夏日暖阳下的杏树,郁郁葱葱,青青的杏子隐藏在绿油油的叶子中,不仔细看还真难区分哪个是叶、哪个是果子呢。也是因为冷的缘故,这杏子都要比内地晚熟好些时间。再还有那桃子树、苹果树和香梨树,都是绿油油的一片,与内地相比,果子远没有成熟的那么快。望着绿绿的叶和果子,一种丰收的希望之感油然而生,让人充实和遐想。
刊于2021年《今朝》第三期
(责任编辑:范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