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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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淑蓉（原载《今朝》2022年第4期）
一
春晓醒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像一只调皮的手，拨弄着她的眼睛。她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刚一伸腿，想起两腿间夹着卫生巾，她赶紧收住势子，小心地把腿一点一点挪到床沿。看到床单上没有留下什么印迹，她轻轻地嘟起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想，昨晚那个办法真不错。不过，两条腿绷了一晚上不敢动，现在硬得像两根擀面杖了。
她看了看衣架上的裤子，已经洗干净了，没有血迹。 这是她第二次在裤子上沾上血迹了。
昨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春晓的肚子刀绞一样痛，一股滚烫的暗流随着疼痛汹涌而出，她的脸寡白寡白。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下课铃终于响了，春晓站起来，看到凳子上一大片血迹。她吓坏了，又赶紧坐下去，一动不敢动，假装写作业。
美晨收拾好书包，搂着她的肩，亲热地说，春晓，走哇。春晓说，你等我一下吧，我写完这题就走。
教室里还有很多同学在收拾东西。美晨等了一会儿，着急地说，春晓，快点吧，等下回去晚了，我妈该撕了我了！春晓看了看教室，还有几个同学在写作业。她抿紧嘴唇摇了摇头。天色渐晚，美晨跺了一下脚说，那我先走了。
终于，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春晓，还有李涛。
李涛走到春晓的座位边说，春晓，走啊。
春晓摇摇头。
李涛不解地问，怎么啦?
春晓干脆埋头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了。
李涛慌了，急切地问，春晓你怎么啦，是不是又有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揍扁他。
春晓摇摇头，还是哭。
李涛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想起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女生来了例假，弄脏了裤子，不敢站起来，一个男生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女生围上。想到这里，李涛的脸红了。难道春晓也是这样？李涛红着脸，脱下外套，放在春晓的桌子上，磕巴着说，春晓，我，我把衣服放这了，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过了几分钟，春晓果然腰上围着李涛的衣服出来了。春晓看到李涛在校门口，她的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她不敢看李涛，李涛也不好意思看她。一直到家门口，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春晓觉得他们就像两只捂住了嘴的葫芦，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春晓记得第一次看到内裤上的血迹是在开学不久。那天她肚子疼去卫生间，发现纸巾上有血，再擦，还是血。她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是肚子里什么地方破了出血了吗，还是得了什么绝症快死了？春晓才上七年级，还没开生理卫生课。春晓找了一面镜子，偷偷地照那出血的地方，才看了一眼，就羞得把镜子扔了，再也不敢照第二次。
血还是不停地流出来，春晓没有办法堵住它，只好硬着头皮问李阿姨。李阿姨冷冷地说，你做大人了。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用卫生巾。李阿姨扔了两片卫生巾给春晓。
卫生巾怎么用？春晓瞄了一眼在沙发上修指甲的李阿姨，不敢再问了。
其实春晓还有很多问题没问，什么是做大人了？我才十三岁怎么就是大人了？血会一直流吗？做大人怎么那么可怕，那么脏？
春晓想：要是妈妈在就好了。
那年，妈妈想给她生个弟弟，弟弟赖在妈妈的肚子里不出来，妈妈只好带着弟弟上了天堂。
妈妈走了没多久，爸爸就带春晓进城和摆水果摊的李阿姨一起过了。李阿姨有一个女儿娜娜，和春晓一样大。
李阿姨家有两间房一个客厅，一间爸爸和李阿姨住，另一间娜娜住。李阿姨把爸爸的东西搬进了房间，客厅里剩下春晓那个小小的花布包。李阿姨抱着手臂啧啧说，唉，本来刚好的，春晓放哪呢？李阿姨不说春晓的行李放哪，而是说春晓放哪，好像春晓是一件什么东西。春晓尴尬地站在客厅里，恨不得找一个地缝藏起来。要不，和娜娜住一个房间？爸爸堆了一脸的笑对李阿姨说。那不行，会影响娜娜的学习！李阿姨坚决反对。这……爸爸看了看屋子，眼睛一亮说，有了，有了，春晓住阳台吧。爸爸在阳台给春晓搭了一张床。阳台是封闭的，拉上窗帘，也像一个房间。只是这个房间里会放些拖把，垃圾斗，废品什么的。
不过，春晓对这个房间没有一点意见，因为在“房间”里可以看到星星，春晓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就经常和妈妈在院子里看星星。妈妈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妈妈走的时候，拉着春晓的手说，宝贝，你要是想妈妈了， 就看看天上的星星，最亮的那颗就是妈妈，妈妈在天上看着你。春晓躺在阳台上看星星，星星在天上眨呀眨呀，亮亮的，真的很像妈妈的眼睛。有时候，春晓看着看着，好像就真的看到妈妈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
春晓对很多事都没有意见。比如李阿姨每天早上给娜娜喝牛奶，春晓没有份。好不容易吃一次鱼，娜娜吃中间的鱼肉，爸爸吃鱼头，李阿姨吃鱼尾，春晓只能吃一点炒了鱼的辣椒蒜子。有时，春晓夹了一小块鱼肉，李阿姨停下筷子，眼睛横着爸爸不动。爸爸一筷子狠狠地抽在春晓的手上说，就不怕被骨头梗死。
每次，李阿姨用眼睛横爸爸的时候，春晓就要遭殃。春晓第一次给娜娜洗衣服，没有拧干净水。李阿姨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横着爸爸。爸爸操起鸡毛掸子就往春晓屁股上抽。春晓给娜娜热牛奶的时候，没掌握好时间，牛奶溢出来了。李阿姨横了爸爸一眼说，养了你，除了吃饭，还会做什么？爸爸心头火气，随手给了春晓两个耳光。
自从那次出血，春晓就多了一件用钱的事。春晓不敢向李阿姨要钱，也不敢向爸爸要。爸爸的钱在李阿姨那里。春晓亲眼看见爸爸要买烟，求了李阿姨很久，李阿姨才给了他五十块钱。
春晓想了很久很久，确定没有人发现，才从枕头套里掏出一个小手绢包。春晓把手绢包贴在脸上，手绢包里是妈妈留给春晓的钱，有一元的，也有五元的，最大面额的一张是二十元。这是妈妈卖菜攒下的钱，是妈妈留给春晓的唯一的三百元钱。春晓舍不得花。可是，不用这三百元钱就没别的钱买卫生巾了。
春晓小心地取出一张十元的，在超市转了很久，才在特价柜台买了一包最便宜的，五块钱。
她把剩下的五块钱放回了手绢包里，她想，一定要把用了的这五块钱想办法补回去。她不想妈妈留给她的爱少了一点点。
一包卫生巾只有十片，她得算好了用。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出血特别多。晚上，只剩两片卫生巾了。春晓想，用完这片明天怎么办？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卷筒纸上，她的心怦然一动，在卫生巾上垫一层纸巾，不就不会弄脏卫生巾了吗，这样就可以省出一片卫生巾了。她为自己的想法激动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垫好一片，再在上面垫一层厚厚的纸巾，两条腿紧紧地夹着，笔直伸着，不敢动。
夜深了，春晓睡不着。她看见窗外几颗星星在天边孤零零地挂着。
春晓想，妈妈在哪里呢？她会想我吗？春晓有时也想变成星星，变成星星就能和妈妈在一起了。不知什么时候，春晓睡着了，眼角挂着一滴泪。
“铃铃铃……”闹钟响了。春晓赶紧起床，洗漱。爸爸是泥瓦匠，随工程队去外地了。春晓熟练地把娜娜的鸡蛋放进电饭煲里煮，电饭煲的层子上放牛奶热着，昨晚的剩饭剩菜倒到锅里煮泡饭。泡饭煮得差不多了，李阿姨和娜娜也起来了。
春晓吃了一点泡饭，背了书包，细声地说，阿姨，我走了。李阿姨鼻子里“嗯”了一声。春晓出门，看见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坐在父亲的摩托车上，女孩带着卡通厚实手套的手紧紧地抱着父亲的腰。摩托车发动了，女孩的母亲追出来，一边叮嘱，宝贝，在学校要用功哦，一边把一袋牛奶塞进女孩的书包。
一股寒风利刃一般，猛不丁地狠狠割了春晓一下，春晓把脖子尽量往衣领里缩，一滴眼泪滚出了眼眶。她用手抹干净了，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直到确信眼泪不会再掉下来再继续往前走。
宝贝，加油。春晓在心里对自己说。妈妈说过，没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
二
春晓到教室，美晨已经先到了。春晓把衣服塞进李涛的抽屉里，美晨眼尖看见了问，春晓，你怎么有李涛的衣服呀？没怎么，春晓的脸刷地红了。没怎么你的脸怎么红了？哦，难怪你昨天怎么都不肯跟我回家，难道……美晨一脸的坏笑。你说什么呀！春晓跑过去捂住美晨的嘴，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一阵。美晨哈哈大笑，你这个傻瓜，我在六年级的时候就来那个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春晓惊讶地说。你不知道的多着呢。美晨老练地笑着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春晓又追了一句。好好好，知道了。美晨笑着说。
上课铃响了，早读开始了。春晓拿了英语书到讲台上领读。美晨拿着课本，勤快地在同学中走动，检查,美晨是管纪律的副班长。她看到装模作样其实不知道读到哪的同学，就让他站起来读，有四五个不太听话的男生被她赶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下罚站。
她走到王成龙的座位边，王成龙在看一本砖一样厚的网络小说。他看到美晨过来了，赶紧把小说塞到抽屉深处。美晨假装没看见，站在他座位边，盯着他把书翻到读的那面。王成龙嬉皮笑脸跟着领读哇啦哇啦喊开了。
李涛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他把漫画书夹在英语书里，还是被美晨缴了。李涛不服气地说，凭什么就缴我的。美晨说，我就看到你的了，就缴掉你的，是不是不服！不服我告诉老师去！一听告诉老师，李涛攥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美晨瞪着眼，冲着李涛说，你想干嘛，捶烂了桌子你赔！只要说到和钱有关的事，李涛就像泄气的皮球。他还是不服美晨，攥紧拳头，这次他是捶到自己腿上。他说，赔什么赔，我捶我自己，关你什么事！
他们的争吵惹得大家侧目张望。春晓忍不住停下领读，叫了一句：李涛！李涛听见春晓叫他，打开书，哼哼哼地读开了。
美晨哼了一声，继续神气地巡视。别看她看上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但心里就像一只刺猬。
美晨的爸爸是包工头，美晨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听别人说，他在外面有女人。
美晨不知道大人的事，只知道爸爸一年也难回来一次。妈妈没有工作，但家里也不缺钱，爸爸每个月都会给她们寄足够的生活费。妈妈没事就去开荒种菜，只要能种菜的地方，她都去种。她种的菜很多，一辈子也吃不完。妈妈种的菜从来不卖，只要有哪个路人夸，哟，这菜长得真好。妈妈就笑，仿佛她种菜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夸奖。
妈妈还有一个时候会笑，那就是美晨得了第一的时候。美晨没有得第一，妈妈的脸阴得能拧出水来，眼睛里的失望像一条绳子，勒得美晨快窒息了。
妈妈处处要强，也要求美晨事事第一。美晨常常觉得自己好累，每天都像打仗一样，眼睛里都是刀子，考试成绩要第一，唱歌要第一，跳舞要第一，连长个都要第一。隔壁芳芳在六年级的时候比她高一个公分，妈妈天天煲排骨汤给她喝，每天晚上一定要吃完钙片才能睡觉。有时，美晨真怀疑妈妈不是为了她的成长，而是为妈妈自己重活一遍。
偶尔美晨想按自己的愿望活，可是妈妈不让。比如美晨的爸爸要接她去他那玩几天，妈妈就说美晨要是敢去，她就去死。
美晨是妈妈唯一的指望，美晨竭力让自己做到最好，因为她不想被妈妈的眼睛勒死。她不敢去外面玩，回来就乖乖地写作业。别人问起爸爸，她总是说在外面做生意。
美晨害怕别人知道她的秘密，美晨在学校装出快乐的样子，她用自己的压岁钱买了羽毛球拍，买了跳棋，和大家一起玩。她要得第一，她想让妈妈多笑一点。但是第一总是春晓的，每次因为春晓第一她第二，妈妈的眼睛里露出失望的绳子。
唉，春晓，春晓。美晨对春晓的感情很矛盾，既喜欢，又不喜欢，她也不知道是喜欢多一点，还是不喜欢多一点，但肯定不是一百分喜欢。
老师和同学好像更喜欢春晓。春晓是农村来的，没有美晨那样多的花裙子，也不像美晨那样漂亮得夺人眼球，春晓就像一朵茉莉花，清清爽爽。美晨觉得春晓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总像有一朵棉花，后来美晨知道，那叫温柔。就说选班干部吧，明明她能歌善舞，学习也好，老师却偏偏选春晓当文艺委员。幸好她当上了副班长，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向妈妈交代呢。谁知道英语老师又让春晓当课代表。
老师给班干部安排的学习小组也让美晨恼火。春晓和王成龙一个学习小组。虽然王成龙学习差，但是王成龙家里有钱，电视剧《一起去看流星雨》一夜爆红，王成龙也多了一个外号“小慕”，那是说他长得像电视剧里的慕容云海。每次课间休息，王成龙掏出手机放流行歌曲，都会围上一大帮女生。他的手机是苹果，老师的手机也不过是个小米。王成龙常偷懒，不学习，春晓也不说什么，就那么站在王成龙的座位边，看着，看得王成龙浑身不自在，最后只好投降，说，好啦，好啦，我把单词背了还不行吗。春晓给王成龙补课，王成龙常常给她买好吃的，说是犒劳老师。对真的老师，他可没放在眼里。
美晨看到王成龙对春晓好就来气。和美晨一个学习小组的是李涛，李涛看起来斯文秀气，其实又倔又皮，就像一头没有上缰绳的小毛驴。就刚才吧，那个该死的李涛，管他还不服，春晓说一句就不吭声了，凭什么春晓的话就更管用。
一想到这些，美晨的心里的那个小刺猬就竖起了浑身的刺，扎得她的心一阵一阵地疼。 心烦的时候，她也想不和春晓做朋友了。不过，春晓从小学开始就是她的朋友，她们在乡下的时候就是同班同学。春晓最清楚她家的事，春晓对她很好，美晨还记得她们在一起背的第一首诗是“春眠不觉晓”。唉，要是她每次能得第一，要是王成龙不那么喜欢春晓，她可能就会一百分喜欢春晓了。
三
早读快结束了，春晓说，大家静一下。教室立刻安静了下来。春晓就是这样，什么也不用说，大家就愿意静下来听她说。
虽然她才十三岁，但女孩子发育早，她的身高已接近一米六，白衬衫，牛仔裤，马尾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尖尖的瓜子脸，皮肤嫩白得能看清毛细血管。她清新得像春天里的一颗嫩芽，让人不忍伤害。
春晓微笑说，我说两件事，第一，英语老师说为了练习听力，全班同学凑钱买一台录音机。第二，老师说元旦学校要文艺汇演，我们班要出一个节目。
春晓的话音刚落，王成龙就把手举过了头顶，嘴里嚷着，我要参加，我要参加！随即，教室里争着要参加合唱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春晓咪咪笑，不说话，那浪一样的嘈杂声又渐渐退去。春晓接着笑眯眯说，老师已经选好了，王成龙、李涛和美晨参加。
王成龙得意地举起双手，耶！
李涛淡定地坐在位置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其他同学听到老师已经定了人，失望地唉了一声，也就放弃了。
美晨听到自己入选了，轻挑眉梢，眼睛里飘出一抹骄傲的光。在美晨看来，班上的什么活动少得了她呢。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
春晓确定合唱队的人选是经过一番考虑的。王成龙是老师安排给春晓的学习小组成员。虽然春晓不喜欢王成龙爱说脏话，学习不刻苦，但王成龙长得帅，很会唱歌，那首《断桥残雪》唱得简直就是许嵩的翻版。
至于李涛，他捣蛋的能力春晓是见过的，弄破几张凳子，在女生抽屉里放青蛙什么的算是小儿科。有一次，他甚至把学校灭火器里的气体放空了。他就像一座活期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火气就会爆发。不过，李涛有一样是全班无人能及的，那就是跳街舞。老师让春晓选唱歌的人选时，春晓就最先想到了李涛。春晓还知道，李涛调皮不羁的外表下，有一颗善良热情的心，他是春晓结拜的哥哥。
春晓认为选美晨是必须的。美晨是她的好朋友，美晨从小就上舞蹈兴趣班。
放学后，春晓和王成龙他们四个人留在教室里商量参赛的歌曲。王成龙和李涛都围在春晓的座位边，只有美晨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春晓见了，便走过去，坐在美晨对面的座位上。
春晓笑着问，美晨，你说我们选哪首歌好呢？
美晨垂着眼皮，不看春晓，淡淡地，你不是文艺委员吗，你说唱哪首。
春晓微笑，我以前在农村读的小学，会唱的歌不多，要不我们唱《数星星》吧。
美晨哈哈笑出了声，哪有合唱唱《数星星》的，还是小学的歌。看来，春晓真是土包子，也不会唱几首歌。美晨的心里掠过一丝鄙夷。
王成龙说，我们唱《断桥残雪》，我会唱，我教你们。
李涛瞥了王成龙一眼，《断桥残雪》有什么好听，还是来一首快节奏的，配街舞。
王成龙不屑，切，你就知道街舞街舞，那街舞也能去参赛吗？
美晨站起来，你们选的都不合适，我们要唱励志的歌，就唱《隐形的翅膀》吧》。“我知道，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 ，给我希望。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美晨不禁哼了几句。
春晓一听，连连拍手：“好听，好听，就唱这首吧。”
王成龙见春晓喜欢这首歌，也表示：“对对对，我们就唱这首。”
李涛没有再说什么。
美晨说：“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抄歌词，把歌词记熟吧。”
春晓和王成龙他们都觉得这样很好，各自回家了。
天边的晚霞渐渐隐去，几颗星星在天边探出了头。
美晨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她想到刚才自己选定的歌曲，嘴角漾出骄傲的笑，春晓还是不如她的。每次美晨赢了春晓，美晨都觉得心里特别舒畅。美晨抬头，星星闪闪。美晨想，如果她是星星，那一定要做最亮的那颗。
四
放学了，路上车水马龙。春晓加快了脚步，她知道李涛会在前面的巷子口等她。
有一次，春晓放学回家，经过一条巷子，巷子里突然窜出一个比春晓大一些的男生。男生凶凶地说：“借一百块钱给我！”春晓哪有钱借给他，春晓知道男生是敲诈她。春晓抖着声音说：“我没钱。”男生逼近春晓：“拿你的书包给我看看！”男生一边说，一边拉住春晓的书包带子。
春晓紧紧地护住书包，大声喊：“救命呀！”。
李涛正走到巷口，听见春晓的喊声，飞一样地奔过去。
男生狠狠地瞪着李涛：“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
李涛的眼睛瞪得比那男生还要大，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我是她哥，你要敢动她，我就揍死你。”李涛举着春晓的书包，就像举着炸药包的董存瑞。男生瞪了李涛一会，李涛没有眨一下眼皮。那一刻，春晓很担心李涛的眼珠子会不会掉出来。最后，男生悻悻地走了。
男生一走，春晓发现自己的腿软得迈不开了。李涛拉着春晓的手一起走。
李涛说，春晓，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以后每天放学我和你一起回家，我家就隔你家一条街。春晓感觉被李涛拉着的手好温暖，就像哥哥拉着一样。
春晓多么希望有一个哥哥。春晓说，李涛，我们结拜兄妹，你做我的哥哥吧。李涛咧开嘴笑着说，好啊，我一定会像亲哥哥一样保护你。春晓开心地说，那我们现在就结拜吧。李涛找了两根树枝插在地上，就当是香了。春晓和李涛努力模仿古人结拜的仪式。春晓一脸认真地说，我和李涛结拜为兄妹，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李涛表情庄重地说，我和春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李涛果然在巷子口等她。春晓见到李涛，眼睛笑得像一弯新月。一辆公交车从春晓身边“突突”而过，放出墨一样的浓烟。春晓摸摸鼻子，鼻孔都是黑的。
春晓无限怀念地说：“以前在乡下，放了学，我常常和小伙伴们去树林里玩，玩瞎子捉贼呀，丢手绢呀，老鹰捉小鸡呀，有时候还可以采蘑菇，捉蜻蜓，扑蝴蝶，可好玩了。”
李涛兴奋地说：“春晓，我知道哪里有这样的树林，我也常常去那里玩，我带你去吧。”
春晓的眼睛亮亮的：“真的吗？”
李涛说：“骗你的是小狗，我带你去玩一会吧，那树林比你们乡下的还好玩。”
“有比我们乡下更好玩的树林吗，我才不信。”
“不信你就跟我去看看，骗你的是小狗。”
“去就去。”
李涛带春晓绕到学校后面，左一拐，右一弯，果然看到一片树林。
树林里，绿绿的草地像地毯一样，绵绵的。松树散发出松香浓郁的香味。春晓情不自禁地躺在草地上，天边的晚霞变幻出各种图案，有时像蝴蝶，有时像花朵。春晓闭上眼睛，风轻轻地吹拂，就像小时候妈妈给她摇扇子。
李涛也躺下了。李涛拔了一根草，细细地嚼。
春晓说：“李涛，你是怎么发现这个树林的呀。”
李涛说：“有一次，放了学，我没钥匙进不了家门，转呀，转呀，就转到了这里。”
“你爸爸是干嘛的？”
“什么都干，有的时候帮人拉板车，有的时候帮人推煤。”
“你妈妈呢？”
李涛沉默。
春晓以为李涛没有听见，又问：“你妈妈呢？”
“我妈妈走了，在我五岁那年，我妈妈提着家里唯一的皮箱走了，她说她去很远的地方挣钱，给我买奥特曼，给我买巧克力，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春晓不知道李涛说了多久。李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有声音了。
春晓睁开眼睛，翻身起来。夕阳下，李涛的脸上有一点东西在闪亮，那是泪。
春晓默默地递给李涛纸巾：“李涛，我们要好好学习，以后考到大学，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李涛叹气：“我的学习那么差，怎么考得上大学。”
春晓说；“没关系，我会帮你补课。”
李涛担忧地说：“老师知道了会以为我们在谈恋爱，会告诉家长的。”
“你放学了先到小树林里等我，我们在这里补完课再回家，老师就不会知道了。”春晓信心满满地说。
“那从明天开始吧。”李涛说。
“从明天开始，今天要赶紧回去了，天都快黑了。”春晓看了看天边，太阳只剩下半张脸了。
五
春晓他们排练了几天，已经唱得很熟练了。那天，他们唱了几遍后，王成龙往凳子上一坐说，没劲，就我们四个人，就这么呆呆地站着唱，一点创意也没有。
李涛说，我们可以一边唱歌一边跳街舞。
春晓说，好啊，可是这首歌配街舞好像不太合适。
王成龙眼睛放光，春晓，你来教我们跳舞吧。
春晓遗憾地说，我不会跳舞。春晓看看美晨：“还是美晨教我们跳吧。”美晨得意地说：“我从幼儿园就开始上舞蹈班。”不过，她可不愿把心思花到编舞上，马上要月考了，她还要考年级第一呢。
美晨说：“我没时间教，我们可以跟着电脑学。”
说到电脑，王成龙可来劲了：“我带我家的笔记本来。”
有电脑可以学跳舞，有电脑还可以玩游戏，可以玩QQ。有时候春晓他们跳累了，就玩游戏，玩QQ。
春晓红着脸：“我没有QQ号。”王成龙就好像听说春晓没有耳朵那么惊讶。
王成龙自告奋勇给春晓申请了QQ号，春晓给自己取了QQ昵称，小茉，茉莉花的茉。春晓学会了用QQ聊天，还学会了用QQ写信。
王成龙和李涛立即加春晓为好友。
王成龙说：“美晨，你也加吧。”
美晨不愿意加春晓好友，但王成龙叫她加，她只好加了。
美晨说，我们建一个QQ群吧。
春晓说，我们不是有一个班级QQ群吗。
美晨不屑地：“那是老师建的群，谁敢在上面随便说什么呀。”
王成龙兴奋地：“就是就是，我们要建一个自己的群，我来当群主.”
美晨瞥了一眼王成龙：“凭什么你来当群主啊。”
李涛淡淡地看了一眼王成龙：“就是，凭什么你当群主，要当也让春晓当。”
春晓听到让她当群主，脸刷地红了，她很想当群主。她看了一下美晨，美晨的脸像挂了一层霜。春晓轻轻地说：“群主还是美晨当吧。”
“凭什么美晨当。”王成龙第一个不乐意。
“你和李涛要多花时间学习，不能经常玩电脑，我没有电脑，美晨学习好，又有电脑，不是美晨当，谁当？”春晓一席话说得王成龙哑口无言。
美晨得意地笑了：“当然是我当最合适啦。”
王成龙跳舞的时候喜欢和春晓搭档，美晨要和王成龙搭档，美晨安排春晓和李涛搭档。
王成龙不满地说：“要按老师安排的学习小组搭档，不然我就不带电脑来了。”没电脑就不能学跳舞，不能上QQ，不能玩游戏，多没劲。美晨只好同意王成龙的要求。王成龙开心得脚底生花。
美晨看到春晓和王成龙手拉手，美晨就过去给春晓纠正动作，不是手要抬高一点，就是身子要侧一点。春晓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做得很到位了。
美晨对春晓说：“春晓，我请你吃麻辣吧。”春晓很开心，因为美晨已经很久没有和春晓说话了。
吃完麻辣。美晨说：“春晓，你帮我传一件东西给王成龙吧。”美晨拿出一个粉红色的纸盒。
春晓不解地问：“你每天都能见到他，你不会自己给他吗？”
美晨说，我不方便给他。
春晓说：“那好吧。”春晓想，美晨让她帮忙是信任她，她愿意和美晨搞好关系。
春晓给王成龙粉红色的纸盒。
王成龙以为是春晓送给他的礼物，开心得手都有点不停使唤了，解了几下才解开盒子上的绳子。盒子里是一个音乐盒，上面还有张纸条，祝你生日快乐，美晨。
王成龙随意地拨弄着音乐盒：“切，什么东西，一个破音乐盒，现在谁玩这个呀，春晓，你要吗，送给你。”
春晓抿嘴笑：“这是美晨送给你的，我不要。”春晓转身走了。
王成龙又拨弄了几下音乐盒，音乐盒不响了，王成龙随手把音乐盒扔进了教室的垃圾箱里。
美晨锁教室门，发现垃圾箱里有一个音乐盒，捡起来一看，竟然是自己托春晓送给王成龙的那只。是王成龙扔掉的吗，还是春晓没有送给王成龙就扔掉了？美晨觉得自己的肚子里装了一桶炸药。
美晨装作若无其事问王成龙：“收到我送给你的东西了吗？”王成龙嬉皮笑脸：“什么东西呀，没看见呀。”美晨认定是春晓把她的东西扔了，美晨觉得肚子里的炸药快爆炸了。
六
周末，李涛在家做了一会作业。虽然春晓常给他补课，但他还是有很多题目做不出。父亲不知道去哪里找活干了。李涛害怕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里。那个没有窗户终年湿润润的地下室，李涛觉得自己多在那里呆一分钟都会发霉。
他扔了笔，像往常一样四处闲逛。他经常想去哪就去哪，同学家，网吧，没有人在乎他去哪里。他去得最多的是网吧。只有游戏，只有游戏里的家庭让他感到温暖，只有游戏里的战争让他感受到成功的快乐，感受到自己的重要。还有春晓，春晓需要他。
想到春晓，李涛的心里就感到有一股暖流悄悄地流过。自从那天救了春晓，他就和春晓结拜兄妹了。春晓叫他哥哥。春晓借课堂笔记给他。春晓放了学在小树林里给他补课，她不会在他没听懂的时候骂他是猪头，春晓的眼睛像棉花。
不知过了多久，李涛的肚子唱空城计了，李涛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一点多钟。他想起自己没吃早饭就来了。
李涛摸了摸口袋，一分钱也没有，钱全部给游戏充值了。没吃的，难不倒他。他走到网吧门口，趁人不注意顺手拿了一包方便面，以前他也这么拿过，从来没有被人发现。
李涛顺利地拿到了面，转身，手被人拉住了。李涛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腔。他回头，看到王成龙的脸。拉他手的是王成龙。
王成龙一直把李涛拉到游戏厅外面：“你偷东西了。”李涛低着头，沉默。
王成龙盯着李涛不放：“我不会告诉别人。”李涛还是沉默。
王成龙盯着李涛的眼睛：“你以后不要送春晓回家了，我会送春晓回家，不许来小树林补课，你要再来，我就告诉春晓，告诉老师你上网还偷东西，让你受处分。”王成龙用力握了一下李涛的手，走了。李涛还是沉默。
李涛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他偷了东西，被王成龙抓住了，他不能让春晓知道，他更不能让老师知道，他不能受处分。老师说了，处分是要写进档案的，是人生永远的污点，走到哪，带到哪。
李涛不知道王成龙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家的。父亲还没有回来。李涛倒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李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脸上有一个污点，他用力洗，越洗越黑，越洗越大，最后一张脸全黑了。李涛吓醒了，全身是汗。
七
听说那个刘美晨是私生子。
谁说的？
学校贴吧里都传疯了，你不知道吗？
……
美晨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议论她，她的头“嗡”地一声炸了。她是私生子。美晨妈妈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美晨爸爸，有了美晨。美晨的爸爸不肯和原配离婚，给了美晨妈妈一笔钱。美晨妈妈带着美晨来到这陌生的城市，以为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没想到还是被人知道了。
美晨打开电脑，学校的贴吧里果然有一张帖子。春晓，一定是春晓，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林春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舒服！一个计划在美晨的心里疯狂胀大。
八
春晓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班上的很多同学不和她玩了。
下课了，春晓说，芳芳我们去打球吧，芳芳说我不舒服，不想去。春晓说，佳丽我们来下棋吧。佳丽说，我还有两道数学题没做完。以前佳丽最喜欢和春晓一起下跳棋。春晓又叫了几个别的同学一起玩，他们都找借口拒绝了。
春晓看到班上的同学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她就凑过去，但她们看见春晓来了就不说话了。仿佛一夜之间，班上的同学都不和春晓说话了，春晓只好坐在座位上写作业。
过了一会儿，春晓听见美晨叫芳芳去打羽毛球，芳芳脆脆地应声，好嘞，就和美晨出去了。美晨出去的时候，特意看了春晓一眼。春晓觉得美晨的眼神怪怪的，美晨最近也不和她玩了。
奇怪的事接连发生。比如说，春晓踩着铃声进教室，就被美晨记了迟到。可是比她后进教室的王成龙就没有被记迟到。
春晓在教室外面把早点吃完才进教室，美晨记了她在教室吃零食，扣了操行分。佳丽在教室里吃了麻辣，美晨就没有记他的名字。
春晓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她觉得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幸好还有合唱队，幸好可以唱歌，一唱歌，春晓就觉得心里的石头不见了。春晓喜欢唱歌，春晓唱起歌来像百灵鸟一样。但是，春晓不太会跳舞，美晨说，春晓，你是在跳舞，还是在做操啊？要是不会跳，就换芳芳来吧。春晓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不知道说什么好，文艺委员不会跳舞，可够丢人的。
李涛说，哼，刘美晨，你拽什么，谁天生会跳舞，春晓不来，我也不来。
王成龙也说，春晓不来，我也不来。
春晓很感激李涛和王成龙的支持。
快月考了，春晓他们的节目也排得差不多了。美晨说：“我们这段时间抓紧时间复习功课，等考完月考再排练吧。”
春晓没心思排练，李涛不想排练，王成龙是想排练的，但其他三个人都不愿意，他只好同意。
春晓在李涛的课桌里留了一张纸条，放了学我在教室里等你。
春晓等到天黑，李涛没有来。春晓只好每天和王成龙一起回家。
春晓发现，班上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有时候，看到春晓来了，就对王成龙喊，王成龙，你老婆来了。王成龙总是用得意的眼光看着春晓。有一天，她发现抽屉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春晓，我爱你，做我的女朋友吧——“龙”。春晓知道是王成龙，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春晓觉得羞极了，她怕李涛误会。她再次在李涛的桌子里留了纸条“哥，我需要你保护我，放了学我在教室里等你”。
放学了，王成龙笑眯眯地约春晓：“我们回家吧。”
春晓说：“等下爸爸会来接我，今天我们全家去外面吃饭。”
王成龙只好走了。
春晓一直坐在位置上写作业，她看到李涛没有走。全班同学都走了，李涛还是没有走。春晓的心里荡起一丝笑的涟漪。
春晓来到李涛的座位边，嘴角挂着笑：“你怎么突然不理我了。”
李涛强笑：“没有啊。”
春晓热切地望着李涛：“那你以后放学和我一起回家，好吗，我不喜欢和王成龙一起走。”
李涛说：“不喜欢和他一起走，你不会自己回家吗？”
春晓想起那次挨打，眼泪在眼眶里转：“我怕别人打我。”李涛不说话。
春晓几乎是哀求地：“你和我一起回家，好吗？”
李涛看到春晓棉花一样的眼睛，一个“好”字就快蹦出嘴了。他甚至想告诉春晓，即使没有和她一起回家，他也会远远地保护她。但他想起那天在网吧外面王成龙说的话，他只好用力咽下了那个字，冷冰冰地说：“你让我等你，就是说这些吗？”
春晓望着李涛的眼睛说：“是。”
李涛不敢再看春晓的眼睛，他背起书包，往教室外走。
春晓赶紧拉住李涛。
美晨走进教室，意味深长地看着春晓的手。
春晓松开了拉着李涛的手。美晨的眼睛里点着两簇燃烧的火。
美晨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忘记锁教室门了。”
春晓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故作淡定地说：“我也要回家了。”
李涛早在春晓和美晨说话的时候就走到教室外面了。
春晓走到巷口，她惊恐地发现，上次打她的那几个女生在巷子里。她转身就跑，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女生抓住了她的书包，用力一拉，春晓摔倒在地上。数不清的拳头和脚印落在她的背上，腿上。她只能竭尽全力用手抱住头，把脸深深地埋在胸口。
几个女生感觉打得差不多了，狠狠地说：“如果下次再发现你抢我们老大的东西，你会死得更惨，还有，不许告诉老师，告一次，就打你一次！”几个女生走了。
春晓躺在地上，看见不远处的麻辣摊边，美晨和那几个女生一人一串麻辣，笑得咯咯响。春晓想，只有告诉老师了。
九
早上，春晓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美晨已经在班主任的办公室。
美晨看到春晓来了，说：“老师，我去教室里领读了。”
美晨出来冲春晓诡秘地笑了一下。
春晓轻轻地走进办公室。
“春晓，你找我有事吗？”班主任问。
“老师，有人敲诈我，还有人在放学的时候拦住我打我。”春晓的眼泪在眼眶里转。
“你不是有一个哥哥会保护你吗？”
“我没有哥哥。”春晓有点茫然。
“有班干部反映你和班上几个男生谈恋爱，放了学不回家，还在教室里拉拉扯扯。”
“老师，我没有谈恋爱。”春晓的眼泪刷地流出来。
春晓从小不怕疼，也不怕累，春晓最怕受委屈。有一次去打猪草，陷在沼泽里，差点死了，她也没有哭。可是有一次，奶奶给了她一个香瓜，邻居硬说这个香瓜是偷的他家的，春晓哭了。春晓一受委屈，眼泪就不争气滚下来。
春晓哭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解释一句：“老师，不是这样的。”
班主任严厉地说：“你还要狡辩，你看，你约会的字条都在这里，难道这不是你写的吗？”
班主任把两张纸条摆在春晓面前。
春晓一看纸条就知道，一定是刚才美晨向老师告了状。至于这张纸条，是王成龙给美晨的吗，是李涛给美晨的吗？春晓的心里感到深深的绝望，为李涛，为美晨，为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委屈。
班主任递给春晓一片纸巾，恳切地说：“春晓，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了，你退步了很多，总分连优秀都没有，你要端正自己的思想，端正学习态度。操行本上记了你迟到、在教室里吃零食，你是班干部，要用优秀来衡量自己。”
“老师，我没有。”春晓泪流满面辩解。
班主任对春晓说：“你先回教室去，把你和王成龙、李涛的情况写清楚，然后再到我这里来吧。”
春晓抽抽搭搭地离开了办公室。
春晓想问问李涛，那张纸条是他给美晨的吗？
春晓回到座位，看到语文书的封面上被人写了三个字“骚鸡婆”。
春晓觉得自己快疯了，她愤怒地说：“是谁写的！”没有人回答。
十
春晓到了学校，同学们陆陆续续来了。他们围在春晓的座位边，把买录音机的钱交掉。春晓一边收钱，一边登记交了钱的同学的名字。春晓每次收钱总是很小心，万一错了，漏了要自己垫钱，那就麻烦了。春晓把收到的钱又仔细地数了一遍，全班六十个人，每人两元，一共一百二十元，一分不差。春晓把钱放进自己浅蓝色的钱包里，又把钱包放进书包里，这个钱包是李涛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第三节就是英语课，等英语老师来了就把钱给她。
上完课间操就是第三节课。英语老师来了，春晓把手掏进书包。她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瞬间冰凉，那钱包不见了！春晓不敢相信，她安慰自己，别慌，别慌，肯定在书包里，肯定是自己没有找清楚。春晓把书包提出来，整个拎起，“哗”地把书包倒了个底朝天，没有，还是没有！钱包真的不见了！春晓感觉身上的血结成了冰，脸像雪一样白。
春晓举起手。
英语老师问：“春晓，有什么事？”
春晓说：“我收的买录音机的钱不见了。”春晓的声音在颤抖，她死命抿紧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会是自己贪污了吧？”美晨尖叫。
“春晓才不会贪污钱，老师，要不我们马上同桌之间查查书包。”李涛狠狠地盯着美晨，大声说。
“反正我们不会再交钱了。”
“还是大家互相查查吧。”
班上的同学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大家安静，现在同桌之间互相检查书包。”英语老师说。
老师话音一落，教室里一片忙乱。春晓心里燃起一星星希望。
“老师，我的没有。”
“老师，我的也没有。”
大家的书包里都没有。春晓心里那一点点希望彻底熄灭了。
“春晓，你再仔细找找，明天教给我吧，我们继续上课。”英语老师平淡地说。
仔细找也找不到了。春晓可以肯定，这笔钱是在课间操的时候被人偷走了。会是谁呢？春晓这节课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放学了，春晓神情恍惚地走在马路上。一辆汽车鸣着喇叭飞驰而来，春晓一点也没听见。走到巷口，春晓想等李涛来一起想个办法，但等了很久，她也没看到李涛的影子。这段时间，李涛放了学总是一个人悄悄溜走。今天，春晓好不容易找到了李涛，李涛低着头：“我要去外婆家。”春晓只好自己回家。
走到巷口，几个女生拦住了春晓。春晓往左，那几个女生也往左，春晓往右，她们也往右。
春晓紧张地把双手抱在胸前：“你们要干嘛。”
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说：“你得罪了我们老大。”
春晓疑惑地问：“谁是你们老大？”
一个穿牛仔热裤的女生不耐烦地说：“别管谁是我们老大，今天你要请我们吃麻辣。”
春晓摇头：“我没有钱。”
马尾辫逼近春晓：“我看你是故意不想请我们，欠扁。”
春晓步步后退，退到了巷子深处。
马尾辫推了春晓一把，牛仔热裤狠狠扇了春晓一个耳光，春晓扑倒在地。其他几个女生围上来踢了她几脚，丢下一句话：“别跟我们老大抢东西。”然后扬长而去。远处，美晨买好一袋烧烤等着她们。
春晓很久才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火辣辣的，泪水模糊。
春晓回到家，李阿姨阴着脸说：“又死到哪去了，天黑也不知道回。”
春晓一句话也不想说，含着眼泪进了自己的房间。
李阿姨剜了春晓一眼，嘀咕：“小小年纪就林黛玉一样。”春晓听见了，春晓还是没有说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春晓默默地扒饭，桌上有春晓爱吃的豌豆，春晓一粒一粒地夹。娜娜用调羹挖了一大勺豌豆，李阿姨把装豌豆的盘子端到了娜娜面前。李阿姨冷冷地说：“吃饭那么慢，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呀，快点吃完，把桶里的衣服洗了。”
晚上，春晓躺在床上，听见李阿姨和爸爸在客厅说话。李阿姨说，她一个亲戚开了美容院，要招美容师，春晓也不小了，
春晓的眼泪静静地流着。
天快黑了，春晓不想回家，但她又不敢不回去。
春晓到家。家里只有李阿姨一个人，娜娜去弹钢琴了。春晓怯怯地叫了声：“阿姨，我回来了。”李阿姨在看电视，没有吭声。春晓默默地去厨房吃饭，电饭煲里是空的。春晓知道，李阿姨肯定又带娜娜在外面吃好才回来的。春晓打开冰箱，还有一点早上剩下的泡饭。她热了一点泡饭，静静地吃着。春晓想，要是妈妈在多好，妈妈每天都会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等她回来，春晓的眼泪在眼眶里转。
春晓吃完饭，洗干净碗筷，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写完作业，洗漱，躺在床上，春晓习惯地看了看窗外。今夜，窗外没有星星。
晚上，春晓小心地拿出妈妈的小手绢包，轻轻地打开。数出一百二十元，上次用了五元，剩下一百七十五元了。春晓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怎么数都不会是三百元了。春晓觉得，少了的不是钱，是妈妈的心，妈妈的爱。春晓决定，从明天开始去捡废品，把用了的钱补上。可是补上了也不是妈妈的钱了，那钱上面没有妈妈的汗水，没有妈妈的味道。春晓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春晓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默默地说，妈妈，你不要怪我，我没有保护好你留给我的钱，可是，我会努力奔跑，我会做好孩子，很想很想你的时候，我会自己告诉自己：宝贝，加油……
十一
春晓带了钱去学校，发现大家今天特别奇怪，平时认真早读的同学都聚在一起闲聊，看到春晓来了，就不说话了。有个皮大王还怪声怪气地望着春晓说，李涛的老婆来了。春晓感到莫名其妙。课间的时候，春晓上卫生间，听到隔壁蹲位的有人在聊天。一个说，你知道吗，林春晓和男人睡觉了。另一个说，真的吗？一个说，那还有假，我在学校的贴吧里看到的。春晓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到卫生间的墙壁上有几个大字“林春晓是骚鸡”。春晓死命用手去擦，手掌磨破了皮，字慢慢模糊了。
春晓冲出卫生间，一口气奔向校门口的网吧。打开电脑，点开学校的贴吧里，一篇写春晓和男生约会的帖子几乎被点爆了，还配了她和一个男生拥抱的照片。
春晓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教室的。班主任高老师已经在教室里等她。高老师的脸板得像千年寒冰，他严肃地说，春晓，你来办公室一下。
春晓心惊胆战地跟高老师来到办公室，她看到父亲铁青着脸站在那里。春晓小声地叫了声，爸，你怎么来了？父亲像老虎一样扑过来，狠狠地甩了春晓两个耳光。高老师赶紧拉住春晓的父亲，说：“林师傅，不要冲动，我们先问问春晓是怎么回事。”父亲还是遏制不住心里的怒火，吼道：“混账的东西，我在外面风吹日晒挣钱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读书，你的书读到茅坑里去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春晓的脸肿的像面包，春晓一只手捂着红肿的脸，她知道，父亲肯定是说帖子上的事。她流泪辩解：“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人家吃饱了撑的这样写你啊！说！到底是和哪个王八蛋干的！”
“我真的没有……”
“我看不打死你，你是不会老实说了！”春晓的父亲老虎一样扑过来，春晓吓得赶紧往外跑。
李涛紧跟着春晓跑，他一直躲在办公室外面听。
春晓的父亲紧跟着追出去，高老师伸手去拉，没拉住。
春晓没命地往前跑，她跑过马路，跑过田野，跑过稻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就在她身后不远了。她想，她不能被父亲抓住。她快没有力气了，她感到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软的。前面是一口大池塘，水绿莹莹的。
李涛大声喊：“春晓，小心点，等等我。”
春晓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已经近在咫尺了。春晓来不及多想，一步跨进了池塘，池塘溅起一串水花。冰冷的池水紧紧地掐着春晓的喉咙，春晓看到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闪亮闪亮的星星。春晓想，再也不用挨打了，再也不用把妈妈的钱交出去了，再也不会听到别人说难听的话了……
李涛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池塘，他想把春晓拉上来。他忘了，他不会游泳。池塘再次溅起一串水花。
春晓的父亲跑到池塘边，看到两双手在水面上挥舞了几下，然后不见了。
十二
春天来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又绿了。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一个浅蓝色的钱包，一会儿摸摸这棵树，一会儿摸摸那棵树，嘴里说着：“春晓，春晓，我长高了，我比你高。春晓，我考了第一名……”一个瘦高的女人跑过来，抱住女孩说：“美晨，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我们回去吧，你要吃药了。”
女孩挣扎说：“我不要吃药，我要和春晓一起读书……”
一个遥远的城市，王成龙一遍一遍地摁着手机，终于，删除了美晨的QQ。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看过美晨的空间，没有在学校的贴吧里发过美晨的秘密。
（责任编辑：黄龙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