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今朝》的头像

《今朝》

内刊会员

散文
202303/15
分享

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 + 《去上犹借点山水》

文/范剑鸣(原载《今朝》2022年第2期)

犹江在崇山峻岭间奔涌,夹岸青山把涛声含住、释放。天似穹庐,被群峰支起,云朵像熟悉的亲人在高天探望,离去。河边的峻岭间,一条时粗时细的柏油路像黑色的针线,串起了或旧或新的房子。这房子,有着老旧的底子和新鲜的装修,像个老知识分子,白发和皱纹配一身时尚的服装,颇能兼容。这是岁月的复合体。砖墙是旧的,窗台是新的。钢铁的支架随意生长,如新生的骨骼,在墙体上支起向上的梯子,在临河的陡坡上支起栈道和露台。露台上时尚的坐椅,时刻准备承受久坐,承受沉思和眺望。

但我们并不久坐。我们是匆匆过客,在护栏上合影,散漫地谈论着价格不菲的旅社,说着葡萄酸的玩笑话。高大的无叶的树上,晃动着一串红色的灯笼,散发出新春的气息。树枝下正好是个T型的观景台,文友们不断组合,在镜头中留下美丽的身影。在栈道和观景台上留连,一会儿放眼眺望,忘情于山光水色,一会儿回顾时尚的楼房:它们依山傍水,向我们挤眉弄眼。在钢铁与木板的组合中,我们读懂了经营者的用心。把旧时光找回来,把山水放到你的现代生活,纵情享受,并跟随手机和人脑的记忆力,无限扩散。

这就是民宿。它还有一个非常文艺的名字——“山中来信”。这让人产生错觉,我们在上犹都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在嘉节或假期随时会收到邀请信,前往观览这片世外桃源般的风光。换言之,现代人都有个迫切的假想,大自然隐藏着足够亲密的知音,一次次递来热情的邀约,只要心有所动,人们就欣然赴约。人类的这个情结自古有之。李白朋友遍天下,元丹丘在嵩山有个别墅,就写信给李白,李白为此“冀长往不返,欲便举家就之”。“自矜林湍好,不羡朝市乐。偶与真意并,顿觉世情薄。尔能折芳桂,吾亦采兰若。拙妻好乘鸾,娇女爱飞鹤。”李白诗兴大发,那封“山中来信”收到了应有的效果。

文友们纷纷晃动手机,要把这里的民宿和山水带走。我当然也不免俗,晃动智能手机乱拍了起来。我们收到了“山中来信”,却没有更多的时间细读。我们大概只有一个小时停留,在这个犹江岸边的村落里与奔涌的涛声相逢。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能静下来,凭着这些手机上的相片,回忆这个初春的时刻,这些上犹的山水。

手机拍照,是下意识的动作。这是现代文明跟自然山水打招呼最随意的一种方式。在当代的生活中,人无分老幼,地不分南北,都习惯了要向别处索取空间,借阅山水。存储,回味,拍照给予了观光者最迅捷最自由的分享和借阅。而在古代,向别处借取山水的方式,只能依靠丹青妙手。中国的山水画,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据史料介绍,东晋以来士大夫渐渐知道欣赏山水,这也就是风景,也就是“江山之胜”。但是在画里山水还只是人物的背景,《世说新语》记顾恺之画谢鲲在岩石里,就是例证。那时却有个宗炳,将自己游历过的山水,画在墙壁上,“卧以游之”,这就是山水画独立的开始。

山水画作为艺术品,并不能成为大众借阅山水的普遍方式。由于家境不好,现场留连名胜山水更多只是梦想。上世纪八十年代,风景明信片大量流行起来,少年的我深受其益。比起山水画来,这些摄影作品印成的明信片,逼真的山水极大地满足了少年的心灵。

对于山水,文化界有个古怪的审美话题。一方面,希望山水“如画”;一方面,又希望画得“逼真”。问题就来了,是先有“逼真”呢,还是先有“如画”?朱自清对此有专门的文章。他说“照一般的秩序,总是先有‘真’,后才有‘画’……然而事实上似乎后汉就有了‘如画’这个语,‘逼真’却大概到南北朝才见。”这倒符合我的推测。山水需要经主观的审视,才能算风景。野山野水也需要艺术的选择,才能“入画”,才能“如画”。正如我们随手拍下的大量图片,毫不手软地删除,只留下那些“如画”的部分。

当我在QQ空间里重温上犹的山水,我忽然发现,尽管山水入画,但当代人很少有古人的态度。把山水当作审美的对象,重温游历的山水,需要时间的沉淀,还是追忆的催化?就像中国古代最先在墙壁上画下山水的宗炳,他用画借走游历过的山水,是为了“卧以游之”,是为了时间和空间的重返,情感的因素影响了山水画的开创和欣赏。而当代人的手机里,山水匆匆借走,更多只是日志,出于事而止于事,对山水缺少更多的涵咏。

其实更多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够在奔忙的岁月中静下来,好好回味QQ空间里那些不断借来、越积越多的山水,包括美丽的上犹。

现代民宿,构建了人们对山水的另一种需求:不需要丹青妙手,只需要一定的经济自由,就可以像中国最早的山水画家宗炳那样,在借来的山水里留连忘返,“卧以游之”。换句话说,上犹的山水有足够的魅力,获得资本的青睐。房为民而建,民为宿而来,与山水同居。山水如信堪细读,不辞长作上犹人。如此看来,民宿不只是为了山水,而是借山水之名脱尘世之樊篱,像古代的隐士总是在山中找到理想的栖居。

那一天,初春的气息在上犹的山中升腾。我们坐在观景露台上,感叹着现代人的生活方式。我曾经在吉安参观过一处山中民宿,由于众多的银杏树吸引了无数游客打卡,于是就有了延伸的服务,让人们住下来欣赏。据民宿经营者介绍,每到年节的时候,山中民宿就非常爆满,那些城里来的旅客,大多是带着一家几口僻居此地,只为了逃离人间的宴请,放下尘世之累,好好地享受假期。

沧海桑田,谁也没想到上犹的山水如今竟然这样走火,居然围绕民宿,屯积而居奇。轻易地借走山水,技术上的自由,也是我以往所不敢想象的。十多年前,我曾浏览过上犹的陡水湖。那一年暑假,我和小城的教育工作者一起到崇义参加培训,回程中驻足上犹,承蒙在上犹工作的老乡热情接待,我们一行十多个人参观了秀丽的陡水湖。那时,陡水湖还不是景区,只是个庞大的水库。

船是木船,水是野水。在湖光山色之中,没有游步道和画舫。作为湖,陡水的名字与它的来历颇为相称。这个赣州西部的大水库,因建上犹江水力发电站而成湖。据说,湖水面达到了31平方公里,比杭州西湖大40倍,开阔处纵横500米以上,狭窄处不足10米,仅容一舟通行。那天,我们置身大湖面,颇显孤清。同在赣南,上犹的山水总体跟家乡类似,我没有拍照留念的愿望。

当然,更主要是那时没有智能手机。让我记住上犹的,是一种我以为奇怪的鱼,叫“银鱼”。在我的家乡梅江,细小的鱼都叫鱼苗,是不许捕食的。网,罾,篓,都为这些鱼苗设计了放生的通道。在陡水湖中,我看到无数细小的生命在游动,非常惊叹。老乡介绍,它们就是当地的特产,生而为小,长大了仍然是小,演变了上万年还是这样小。我习惯了在书本上追棒庞大的事物,鲲鹏,鲸鱼,鳄鱼,突然见到事物的另一极,不能不为造物主的心机惊叹。当天的晚餐我们享用了鲜美的银鱼汤,临别时收到了老乡赠送的银鱼干礼盒。虽然没有拍照,但上犹的山水被我们借走,存储在舌端。

青山遮不住,近二十年过去,我没想到上犹的山水已成自炫的资本,由原来的静寂走向热闹。采风当天,我们大早从赣州城出发,一路上不再是以往那种山路盘绕、地老天荒的交通体验。厦蓉高速直抵上犹,下了高速接着是依山傍水的一级公路,40分钟即能到达。上犹完全像一座城市的后花园,而上犹的山水名胜,也不仅仅是庞大的陡水湖。在崇山峻岭之间,上犹一江五湖,断断续续,跌跌撞撞,时而为湖,时而为江,都成为值得开发和利用的段落。巨大的落差让它不断折叠,搭建起一个又一个走秀的舞台。

上犹的山水,最早让天下分享和借用的,是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大项目。1955年至1957年底,“上犹江水力发电厂”在陡水建成。156个项目,开启了新中国成长的跑道。因水库而成大湖,上犹的山水成为教科书上的一个数字。我突然发现,一方山水和一方人民,只要融入了国家的大格局,就能获得更高意义的指认。当我们说起第十四个“五年规划”的起点,我们自然会回溯来路。于是说起陡水湖,它顿时有了父亲般的高大。上犹以特有的山水,借给新中国可观的电力。陡水湖筑坝截流,百里相连,六十多年过去,绿色仍然在复制和屯留,仿佛巨大的存单,给予我们后人观光借阅的机会。

我再次来到陡水湖时,它已经更名,成为远近闻名的阳明湖。上犹的山水,终究在当代人手上被历史人物借走。王阳明,这个经略赣州的重要人物,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上犹的山水能如此轻易被他借走,不再归还。

在山水中居住,其实并不难实现,正如一个春晚小品所揶揄,所有的农民都实现了。但民宿与定居,显然有本质的区别。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民宿是流动的陌生,介于常驻和旅行之中。对于生计之中奔忙的人,更多时候并不会在意身边的山水,除非它成为了有意义的生产资料。说穿了,山水的情怀在很大程度上,是生发于文艺的加持。

是的,对于永无止境的山水,真正能做到借而不还的,是文字,是那些千古传诵的文学经典。而文字是抽象的,这也就为想象和附会提供了空间。

由于编辑工作的缘故,我曾细读过彭学军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引发我关注的,是这小说正好写到陡水湖。她写的是森林中的小火车。由于游历过陡水湖,我能深切地感受彭学军的笔触,少年故事与山水灵魂优美地融合,让我再次感受到“儿童文学”并不“儿童”。是的,山水可借,上犹的山水宜人,文学当然是最好的借条。第一次上犹回来,我一直想写点文字,可惜没有机缘。也许,我在等着一封“山中来信”,就像李白等着元丹丘。

时隔十余年,我终于等来了。那一天,我们离开“山中来信”等民宿点,来到了南湖。南湖的山水,是上犹五湖之中的一湖。我们漫步在水面支起的栈道上,眺望远处的层峦。湖面平阔,我徜徉在青山绿水之中,发现自己缺少准确的视角。南湖的山水,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这时,田宁的一番漫谈,让我找到了线索。

上犹籍作家田宁,戴着鸭舌帽,颇有文艺的气度,说话也有江南文人的声气,我为此误以为我们生年不同,将他列为八零后。这些年,他僻居上犹,在家乡的山水中教书育人,一边安静地写着中短篇小说。这是赣南近年渐入佳境的文学青年。我怀疑上犹的山水对他的成长有着不一般的贡献。他领着我们在精美的栈道上游览。他似乎颇为感触,虽然这是他熟悉的山水。他感触的是文友相聚的珍贵时刻。

田宁真诚地说,有朋自远方来,在他的家乡一起留连山水,他发自内心的喜欢。他向我们回忆了在这南湖栈道上开展星火驿站活动的情景。那是风清月白的晚上,一群文友漫步栈道,临湖而歌咏。星光,月色,无声的青山与江水,文字与山水相贴得如此紧密……我极其钦羡地加入他的回忆。这正是我向往的文艺时刻,可惜更多的时候只是向往。

这时,赤壁的苏东坡来到了我脑子里。苏东坡是纸上的古人,但我却觉得他时时就在我们身边。南湖的山水,田宁的回忆,再次唤醒了苏东坡的文字。中国的山水神韵,在经典的文字中千年流转:“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我没有到过赤壁,但我庆幸到过上犹的南湖。无数的山水,异乡的,故乡的,共同构筑中国人的精神空间。那是灵魂所寄,是肉体的上升和俯就。天下的山水可供独享,更可以分享,这就是山水的长处。这些长处,田宁是懂得的。

行走在上犹,看着那些新修的公路和游步道,那些精美的旅游设施,我仿佛听到慷慨的召唤:借去吧,这些无私的山水!

时至二十一世纪,去异乡借取山水之法,已经有三。写文章,摄影,绘画。这是文艺之途,面向精神的需求。这三种方式各具专长。但对于天下的山水,也许文字是最好的借条,可资千年流转。对于三峡,“借条”在郦道元的手中,并被一代代中国人所熟记:“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那是何等干净的文字,是汉语对山水的加持。天下只有一个朱元思,但人人都是朱元思,都能替他收到吴均来自南北朝的“山中来信”:“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当然,这些经典所保存的“借条”,更多是个人的山水。它们极具个性,而成就了后世的共鸣和向往。在上犹,这些山水的元素大体都可以找到对应。但山水原来是人间,上犹的山水,可以建电厂,购别墅,坐旅游大巴,住民宿。这些方式,是更大的开放,是古人无法企及的借阅。而现在,以物质与精神交融的形式,正在延伸和丰富。

如何热爱当代的山水,渐渐成当代人必然面对的难题。倒不是说建设者如何发挥山水的价值,资本如何开发利用既有的资源,而是人们在渐渐富起来的时候,如何把众多的山水借到手上,放到心上,供在身边。交通的快捷,科技的发展,文化与山水叠加,我们面对的不再是原始的山水。他乡与故乡,起居与旅行,常驻与流动,亲近山水的方式有了众多的选择,因而也有了选择的烦恼。

上犹早已成为一本出版得非常精致的图册,可供借阅的山水可谓众矣:一级景点2个、二级景点9个、三级景点7个。可观赏的景点有龙潭瀑布、铁扇关大坝、湖光山色、九曲揽胜、狮象把水口、赣南树木园、民俗风情苑。正在开发的有水上娱乐世界、儿童游乐城、动物园、百鸟林、客家风情园、垂钓水寨、游泳场、青山寺、夹皮沟森森火车站,包括开通赣州至陡水湖的旅游专列火车。

就是说,以陡水湖景区为核心,上犹形成了绿色生态旅游圈。这里的山水互相配合,可以打包借取。阳明湖联齐云竹峰,又比邻五指峰景区。一小时的旅游路线,可将奇峰、异树、石林、飞瀑、漂流、温泉、古庙,诸如此类赣南特色的山水一网打尽。除观赏山水风光外,还可欣赏到客家歌舞,苗族、瑶族歌舞,能品尝到各种鱼味及其他风味小吃。山水滋养的物产,物产蕴含的山水,相得益彰。名茶、蜜饯、笋茹,小石鱼、石伏鱼,米果、九重皮、云片子、豆巴子,盆景、根雕、竹藤织品、木雕工艺品……一切的创造,自然的和人工的,都在古老中迸发新鲜的色彩。

江南好,能不忆江南。如果故乡就是景区,你如何热爱它?如果你是一个上犹人,你需要离开上犹吗?这又是一个难解的话题。

故乡是用来离开的,又是用来回归的,不是由于山水,而是由于故乡的山水已寄寓在肉身,成为思想和灵魂。我为此理解了父亲的举动。在赣南土坯房拆除运动中,乡亲们面临着难舍和无奈。在梅江边的故乡,有着我世代居住的老屋,这当然可以修缮。但旁边的附属呢?无法存留。为此,父亲果断地拆了重新。他认为,老家已是库区,山水不只是自己的,而可能被更多的人共享。那么,任何一栋民房,都可能有着延伸的价值。比如,它可以改造成一栋民宿。

在上犹,我们不时看到江边的别墅,江边的村落,江边的小镇,令我们一路赞叹和羡慕。是的,这里有着丰富的旅游资源,优美的山水风光。作为赣州的后花园,作为粤港澳大湾区的后花园,这里必然有丰富的客源。对于外地的游客,要么假日旅游,要么结伴民宿,时间或长或短,借阅山水的方式终究比较简单。但假如你是一位上犹籍的公民,当上犹成为独特的故乡,在离开与回归之间,或许别有一番犹豫。

青年作家韵如,就曾为此进退失据。上犹曾经就是她成长的地方。当我们说起别墅或老家,她笑着跟我们说起了自己的一个梦想。她说,她曾经建议爱人,在上犹买下一套房,周末的时候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回乡,享受上犹的山水。但是,这个建议暂时没有得到爱人的支持。韵如知道,这只能是一个梦想。是的,孩子还小,赣州的房子刚买不久,同时家人不一定理解她的真实的感受。这上犹的山水,不只是赣州城的后花园,还是她的第二个故乡。她跟上犹的山水,有着深度的对话和交融,与一般的观光会有本质的不同。

就是说,如果在上犹拥有一栋别墅,这里的山水就不是借用。我非常理解韵如的梦想。我时常也梦想在故乡的梅江边有栋别墅,晚年的时候可以过着梭罗那样的湖边生活。这时,我想起了“山中来信”。作为上犹的网红民宿,有人在网上夸耀过它的文艺气质。也许,它就是为了解决人们定居的犹豫。

网民说,“走进民宿,像被丛林包围了,望去绿油油的一片,感觉闯入了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入住的是家庭套房,在二楼,独立的小阳台就能看见外面的湖,房间卫生很干净,环境也很安静,早晨起来外面都是虫鸣鸟叫,晚上入睡前还能泡个热水澡缓解一下疲劳。一楼前台是个咖啡厅和吃早餐的地方,(嘻嘻咖啡和早餐都很棒),外面拍照非常出片,二楼露台有个玻璃房书房,还有一个泳池,感受了雨天和晴天的风景,空气格外清冽,平和的宁静之美。民宿往下走几百米就有一条吃饭的店,沿路走会有老板出来揽客,推荐去吃一家叫‘家贵鱼庄’的店,老板非常热情和淳朴,主要是口味很棒……”

这位网友还为我们分享了卢梭的《山中来信》,一段优美的散文:“如果世间真有这么一种状态:心灵十分充实和宁静,既不怀念过去也不奢望将来,放任光阴的流逝而仅仅掌握现在,无匮乏之感也无享受之感,不快乐也不忧愁,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可以说自己得到了幸福。”

在上犹,现代民宿成为新兴的产业。越来越多的人在加入原住民的生活。民宿与民居,在这里互为参照。以上犹为故乡的人,和来自异乡的人,两者之间最大的牵引力,就是这里独特的山水,共享的山水,可以借用的山水。

暮春的一天,田宁和韵如、骥亮相偕来到我寄居的小城参加一个活动。由于腿脚严重拉伤,我无法前往相晤,留下不小的遗憾。第二天大早,我读到田宁头一天深夜发来的微信,一篇阅读印象记。我们原希望有更深入的交流。那是上犹文艺活动的余音。细读之中,我再次激起了知音的感动。

初春时节,我能与一行文友相聚在上犹的山水中,能再次去上犹借阅山水,是缘于我的一部书稿。我曾经在梅江边的一个村子驻扎四年。回城之后,出于情感驱动,写下过一部纪实的散文。那是国家大事在我个人的心灵中筑起的“陡水湖”。一种山居岁月的蓄积。由于贴近时事,受到颇多的关注。而上犹的活动,正是赣州市文联特意举办的座谈会。

生于这样一个时代,每个人心中都可能筑起一座“陡水湖”。如何建造自己理想中的“陡水湖”,我们都有自己的期待。这样做,或那样做,都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写,那样写,互相之间并不冲突。在明媚的春光中,我们在陡水镇政府的五楼,真诚地交流。一场坦诚的交流,让我对个人的写作再次进行了自省。座谈会上,语言的鸟语花香,带来思想的春光。而上犹的山水,让这次活动充满春天的活力,化解了一切可能的介蒂。

田宁说,一直希望这次来到小城,能跟我有更多的交流。是的,在上犹陡水镇,田宁的发言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在书稿中,不由自主铺展了太多的山水文字。我似乎希望,人间有太多的俗务,但山水人文是文学最终的追求。常年僻居上犹的田宁,似乎特别理解我的这份初衷。在他发来的文档中,田宁列举了大段的文字,那正是梅江边的山水之音。

于是,我又似乎回到了梅江的小村子。这一次,是我和田宁一起,回到那个村庄,那片山水中。是的,犹江与梅江,山水互相交融,互相借取,互相印证。找到共鸣的文友,当然是快乐的事情。山水是我们共同的热爱。我想起来了,我所驻守的村子正是大库区,与上犹的湖光山色极其类似。这样,借助田宁的文字,我似乎回到了上犹,又似乎回到了梅江边。我分不清这些文字,是我自己所写,还是田宁所写,是为上犹而写,还是为梅江边的村子而写——

“盘古的帝身慢慢变异,化身为大地山河,草青树绿,走兽飞禽。在梅江之畔,一群山峦在春雨中赴约,生长的声音来自植物和动物的骨骼、胸廓、鼻息,呼应创世纪的初心。肉体凡胎在尘土中转换容颜。青山慢慢下沉,江河每一次趋高都像仪式,隆重而庄严。天地固有的格局在风雨中呈现微妙的调整。而我仿佛以一颗未老的心在赴约,在春雨中换取新生。”

——这正是写于春天的文字。我相信上犹的山水中,有相同的鸟鸣和大雾,同样的水鸟和鱼王。而文友田宁,也有着同样的山水之恋。

是的,我与上犹山水相亲,自然不只是两次观光,还有师友的文学交流。上犹文风强盛。听说这座山水小城,光中国书法家就有十多个,无疑居全赣南之首。而作家学者,也是人才辈出。李伯勇,简心,钟俊昆,田宁,还有年轻一辈韵如,都把山水变成了文字,滋养过我的读写。上犹的山水,曾经通过这些师友,带给我同道的亲切。

简心是客家文学的执著耕耘者。她虽然身居赣州,但心在故乡,鹤堂的山水一次次成为她回乡的路径。她厚朴而灵动的文字,让上犹的山水在文坛中渐渐显露特有的人间气息。李伯勇先生是赣南文学的先行者,他的“幽暗四部曲”,把上犹的山水安放纸上,成为后辈无可绕开的山峰。

天下山水,终究是可以、并且需要互通的。我曾经把故乡的山水写成一部长篇,寄到上犹,跟李伯勇先生交流。那是2016年,梅江人物走出我的脑海,来到纸上。同是赣南乡土,先生的耕耘成果丰硕。为此,我冒昧地向朋友要了电话,斗胆向李先生请教。新年上班第一天,就收到李先生回复。四五千字的札记,显然消费了他春节大部分时间。我看到了学人的真正风范。我想,这就是上犹的山水所蕴育的人格魅力。

田宁的微信,再次唤醒了我对上犹的追忆。在上犹,新春的座谈会言犹在耳,而犹江两岸不断翻新的山水,更是催促我反思自身的局限。是的,天下的山水可大可小,可热闹可寂静,可私人化可公共化。但我们在渴望私化的山水空间时,不应该回避“陡水湖”这种伴随了家国担当的大美。何况,这两者之间一直都在互相转化。

暮春的雨水在窗外滴答作响,春天的早晨如此美好。远方的山水,近在眼前。去上犹借一点山水,我再次看清自己,每个人的身心都渴望无数的山水包裹。由此我得以确认:山水之爱也是人类最大公约数,无论故乡和异乡,人们终究借山水而完成一生。

(责任编辑:代克仁)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