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簌
邻人
此刻秋色那么好,曲水流觞那么好
树木枯黄,着了时间的信念之袍
门前的柿子熟了,但不采摘
任其在枝头枯落,鸟鸣是饥饿的
而豢养的孤独,像藤蔓一样生长
如果此生,还有一个愿望以求达成
我想做你的邻居,让一个日子掰成两个
庄重,寂静汹涌,从指缝缓慢流过
你的眼神里,有一潭幽静的湖水
深深的倦怠,洇出来
我们已厌倦了世故人情
只剩下薄凉却彼此依赖的生命
哪怕全世界的人不爱我,除了你
哪怕众人皆与我为敌 ,除了你
天空痴迷者
无论天气好坏,我总喜欢抬头凝视天空
先是一匹流云,再是霞光涌现
最后夜幕还未降临,冷月就升了上来
更多的时候,天空是灰青色阴郁图像
空无一物。当我凝视天空时
我想与在世间走失的朋友亲人
或者二十年前的自己,目光相对
我是一个天空痴迷者
更多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想
像天空下一张静默的白纸
等待头顶更大的一张,将我覆盖或裹紧
一支梅花做簪子
去往旷野的枯草小径,向左蜿蜒
灯芯绒绿起伏的山峦,被岚霭笼罩
新年的早晨,村舍在迷雾中升起
一只小雀,执迷于陡壁上的清冽
从坠满梅骨朵的花枝旁,飞离
我在侧鬓上,插了一支梅花做簪子
走在雨中——
迎面而来的人,表情木然擦肩而过
只有一个穿青长衫,手上挽着念珠的男人
回过头来望了望我
铜锣谷听雨
谷舍前的桃花打着哑谜
雨水弹落竹林中的,簌簌声——
灰树鹊和画眉,也加入了清唱
自由落体的雨滴,明亮扑闪于眼前
浓雾裹着鹅黄与墨绿糅杂的山体
风往上吹一尺
隐约就能看到白色的雾凇,铺列而来
我站在铜锣谷舍的屋檐下,听雨
一切都变得缓慢而从容
一对猫夫妇,蜷缩在屋内的蒲团上瞌睡
举目四野,迷蒙中仿佛传来
草鹭的两只细腿,探入沼泽地的声音
野径与暮色
那时,一树阴翳的杜荆
在野径边开着紫花,形状难以描述的云
嵌在天空深蓝的腹地,像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总会在这样的时刻,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不要心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漫长的夏季,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痛恨与和解,爱与被爱
懊悔时我流下了眼泪,当暮色壮丽
晚霞打翻调色盘,天空深邃没有尽头
泪眼模糊中的日色,朦胧而悲切
因为理解与深深的懂得,扎入心里的
一根刺,忽而变得柔软
风起的时候
最先是江水倒映着塔影
江的对岸,是栾树花开郑重如金色的云朵
后来看到一只孤鸦,鼓着双翅
轻轻缓缓飞离江面,当我回头时
它已不见踪影。就这样倒身摊在
故乡江畔草甸上,草尖芒处的疼痛
是幸福又隐秘的,风刮着截叶胡枝子
凉凉的淡紫小花
风起的时候
意念中的故乡与现实的故乡
在波纹的折叠中,轰然碎裂
一个抵达了故乡,却仍然在寻找故乡的人
在一片思绪的宁静中,爱着飞逝的光年
他只是短暂的过客
除了一身草屑,他什么也带不走
即景
收割后的田野,着一身寂色披坐在赣江边
所有的田埂,从远处慌乱地聚集过来
还能瞥见田野中,开败的扁豆花
残存的,疲倦的淡紫色
一棵树突兀地站立在空野,罗织着
初冬阳光下的金色剪影
我坐在高铁列车的窗边,与墨蓝的赣江水
错身而过。从江心一座小小的孤岛
从一只飞鸟的玻璃眼球
水的涟漪,漫过来——
缄默
小雀啁啾声是幽绿的,柏树周身爬满青苔
我走近这寂静,是为了
在沉默中,领会无穷止的寂静
当我聆听,米粒大小的樟树花在
树荫的清凉中,雨丝一样斜飞滴落
而合欢花提着粉色裙裾,拥围着我
从斑驳的长廊下延伸过去的
一条石径布满苔藓,让人不忍踩踏
我的心如翅扑腾,穿过两百岁的桂花树
伞状浓密的枝丫,站在这这片阔寂中
聆听众树喧响背后的缄默
秋野
我注意到一尾红蜻蜓,栖在
荷杆的风影上,我们离得多么近
近得好似,要抽尽彼此微柔的呼吸
喜树坠满果实的枝桠,垂悬于溪流
远处的村舍在晴空下,像一匹寂静的牧马
我垂涎着,一枚肚底微黄的青柿子
忍不住摘下了它,一位陌生老人
在路边停住他的助力车
告诫我,那枚尚未成熟的果实万不能食
那种关切的告诫,宛若对自己的孩子
坐在溪水中掰吃着一只小秋瓜
用瓜皮在水面,打了一个完美的水漂
枯荷丛中,一只白鹭投进又飞离
它展开阔大的双翅时,我想投入一个人
虚无的怀抱
刊于2023年《今朝》第一期
(责任编辑:聂道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