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要从广场舞说起。
当落日暖洋洋的余晖洒满铜锣湾,当百十户烟囱里冒出伴有炊事味儿的黑烟,铜锣湾北岸的广场舞会就劈劈擦擦地奏响了。
遛狗的陆陆续续出来遛狗,提着百灵鸟精美鸟笼的悠闲寻找鸟儿惬意的栖息地—银杏树的枝丫,会跑的、不会跑的小孩被大人拉扯着遛弯儿,野狗野猫的不知从哪里收到的“请帖”也跟来凑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就遮盖了海鸥优美的身躯,谁还会在这时望向蓝色海湾的彼岸?
或许也只有浅滩上晾晒肚皮的海鸥,再者几只貌似从哪个动物园里逃出来的黑白天鹅,视线里捕捉过南岸小渔船上悠荡腿的常美丽。南岸的家禽们早就适应了吵闹。正如南岸的大部分村民早就习惯了隔岸观舞。
“吆!美丽,今儿挺早啊。”这一喊弄得常美丽有些羞愧了。生怕被对岸的人听到。谁都不知道的远方坐着一位默默观赏舞蹈的妇女。这幅画若被画成油画,也是极有画面感的。
“你吃了?”常美丽一时半会想不起别的答复,干脆就按老习俗来好了。她把问候语的“你吃饭了吗?”,成功地演绎出了惊讶和讽刺的语调,暗含着以下意味:“你不也是早点吃完来看热闹的?!”
“没法子,渔网得补,船也要修。”远远地常美丽看到于金香挥舞起手臂,指了指撂在摊上的晒得跟沙子颜色相似的渔网。再远一点是于金香的丈夫。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似乎对修船的事熟悉地如同吃饭、喝水。
“俺这也刚折腾完。捡出了一大堆垃圾!”
于金香挥舞起她那壮实得像奥运选手似的手臂,略带怨气。“谁让你家出海那么勤快?!少跑几次,不就少捡垃圾了嘛。“
“这垃圾还管你来几次?有多少给你多少?”常美丽苦笑着,把自己也给乐着了,差点被海风给呛到。
海滩的夜晚大都像今天。几乎就没有不刮风的时候。也可以说,那风不是刮来的,而是大海缔结的伴侣,无时无刻不在相伴其左右。南岸的渔船被海风轻轻摇晃着,宛如婴儿的摇床;而北岸灯火阑珊,彻夜通明,除却“歌舞升平”的嘈杂,以及二层洋房与平房的高低不对称,铜锣湾的两岸协调得如诗如画。
于金香夫妻二人在常美丽的视线中消失了,她越来越投入眼前的舞蹈了,学着对岸的太太们一摇一摆舞动了起来。头上围着的头巾何时滑到了脖颈,她都不记得了。
村里集合开大会的时候,常美丽还会故意把红头巾系在脖子上,学着北岸的太太们系成蝴蝶结似的领巾。这一行为招惹来不少白眼。大会中途休息的空当儿,村里爱嚼舌头的几个,说笑话似的嘲笑常美丽,说她脖子上系着的是太太款的红领巾。
这话到了常美丽的耳朵里,一点也听不出“讽刺味儿”,人家权当她们是一群吃不着葡萄的狐狸。瞧见北岸的繁华,谁能心坎里不酸?
北岸是一片现代的汪洋。
先说住吧。远处是高楼,近处靠近海岸的是二层洋房。马赛克墙壁那都是过去时,谁家还在乎该不该打个水泥地的院子?人家保留的自然是原始田园风的院落。超大落地窗的上方顶着块块小黑板(据北岸的市民透露,一块小黑板就足以提供一家四口人一天洗澡的热水)。整齐划一的混凝土方块,从高空俯视,如同古代宫殿的布局。就连窗户的玻璃也能让人充分感受到高科技—由内而外可视,反之则是灰蒙蒙的一片。
如果说南岸的村民们吃的是精细的白面,那北岸的市民们吃的无疑是花花绿绿的五谷杂粮。蔬菜瓜果炒、煮、煎、榨,做法样样俱全。南岸的人尤其不理解北岸的吃法。无糖无盐无香料的“三无蔬菜汁”是怎么喝下肚的。
北岸市民们从头到脚都是洋气的化身,身上穿的是牌子,脚下踩着的是品味;小区里偶尔会见到几个穿白衣大褂的出入的,要么职业是医生(小区业主中拥有专业私人医生的比例之高,令人感叹:“看病”仿佛又回到了古代),要么就是cosplay(南岸村民们尤其不能苟同北岸部分年轻人的价值观,没人说那样不好,但绝对没人说好)。
要说座驾,南岸的小木船就是家家户户的村民们每日必定乘坐的宝马--上下班、走亲访友那可少不了。在北岸,高档SUV越野车到处可见,某时捷、某拉蒂川流往来,即便是轻巧巧的自行车也能抵得上十艘渔船卖出的价格。
有句话说得好。“比江宽阔的是海,比海宽阔的是人的胸怀。”
北岸的市民,户籍上写着“城市户口”,但严格来说,他们现在也是“农民”。南岸的老爷们总爱戏称他们--“外来户”。不过,如今这个时代,谁还在乎祖不祖籍,买了这儿的房,就是“本地人”(如果硬要区分点什么的话,算是“新本地人”吧)。
市民们早就在弥漫着汽车尾气味、充斥着各种城市噪音的地方生活惯了;来到这里,海太腥了,夜太静了,反倒适应不了。渐渐地,市井深处的习俗也就自然而然跟着“搬”来了。
当北岸的部分居民向物业联合发出抱怨(说实在的,也没有什么好诉苦的)时,物业主管的一句话,把大伙的嘴巴都给堵住了。
“南岸这里有土生土长的八十多户,人家可从来没有怨过咱们。又是绿藻、又是海洋垃圾…咱们互相理解下吧。”
刘主管也不是本地人。按说应该胳膊肘往里拐。可他心里明白,小村渔民们其实已经足够包容了。
北岸一经开发,蓝海的水质就发生了很多变化。原来海滩上很少可见的水藻,现在到处漂浮,有点像是在海边铺了一层绿草地。到了暑热季,一车一车的水藻被南岸的拖拉机一辆接一辆地拉走。垃圾就更不用说了。像瓶瓶罐罐还能被捞起、攒攒,然后卖给收废品的;其他的塑料垃圾若是被鱼吃了,怕是鱼眼一瞪、白肚皮一翻,没命了。若干鱼儿变成了漂浮在海面的垃圾。散发出浓烈的腥臭气味。
这正是北岸居民所反映的事情。
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寻。先有因,才有果。不良的“因”太多了,自然产生太多不良的“果”。
相比生活富裕、堪称卓越的北岸,南岸村民们的隐忍和包容让刘主任觉得他们才是真正“富裕”的人—富有宽容,裕有胸怀,像大海一样。
蓝海从古至今一直在默默无闻地为人类付出。渔民们总会在一年一度的“感恩日”里,敲响铜锣、扭起秧歌,以此表达他们对蓝海的感恩之情和对来年风平浪静的祈求。
北岸的广场舞在晚间升腾起的热闹气氛,也感染了无数南岸的村民们。在常美丽家渔船的左右,若干渔船陆续到来,有的渔船还亮起了灯火,从北岸望去,宛如飘在海面上的星辰。
好一出热闹的画面啊。鲁迅笔下社戏也不过如此。谁还会在乎渔船上下散发出的腥臭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