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山

浮世就像天边的云山。远远望去，云山气势磅礴，恢弘万象，但是倘若走进、靠近，无限接近，云山只是一堆云。

孟猛刚大学毕业时，他还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前途是光明的，此刻我正穿越黑暗”。这是他在面试跨国企业LM时的原话。

领导赏识他有说这话的胆魄。虽然雄心壮志不能马上兑现什么，可是至少说明了一点，这个小伙子还有梦想。

公司还算优待孟猛，给了他比一般新人略高的工资。作为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能用三分之一的工资支付房租，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情了。更何况，孟猛学的是计算机软件，可他实际应聘的岗位是销售。

邻座的那位男士也是销售员，据说他的专业更是让人惊讶—水墨画。毕业于仅次于中央美院的美术高等学府。大家常说的“毕业后所做的事情与所学的专业无关”之类的话，说的就是他和邻座吧。

孟猛不想“五十笑一百”。在他看来，能做和所学专业无关的事情，也是一种历练。人生嘛，本就是一条漫漫的历练之路。经过各种磨炼，渐渐走向成熟。

说知道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呢？或者更进一步，谁知道几十年后的将来会怎样呢？按部就班地先把眼下的工作给做好吧。其他的，以后自然会弄明白。

孟猛租住在离公司将近一个小时车程的地方。坐地铁上下班的话，还能快十几分钟。试想一下，如果不是离市中心远点，那么不可能租到那么便宜的公寓楼。两居一卫一厨一厅。这在大都市是收入相当不错的白领才能住得起的房子。

本来一个人住，这房子对他来说，有点大了。可是他想着，自己也许很快就能找到对象，说不定还会在这里住上很久，与其换住所换来换去，还不如在买房子之前“一步到位”的更好。

事情真的像孟猛预想的那样，他进公司短短几个月后，就和其他部门的女同事小丁谈起了恋爱。起初，两个人还约定要保守秘密，免得在公司引起议论。后来，小丁把谈恋爱的事情经过社内闺蜜之口，散布得人尽皆知。

领导不知该如何拿捏这场社内恋爱。尽管原则上是禁止的，可是又没有法律条文明确规定：员工不能和本社员工谈恋爱。

孟猛的计划还未进行到买房结婚那一步时，情况又有了变动。公司安排他去别的城市的支社担任销售经理。对于突如其来的升职，他本能地感到开心，然而，这开心之中，还有涩涩的忧虑相伴。

大学时代的异地恋已经拆散了他和他最爱的白雪。那位是他的初恋。这痛，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小丁也对他们即将分居两地这件事表示了担忧。可是又不能不去赴任，梦猛纠结了好几天。为了出人头地，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拉起爱情的长跑线。

“一对恋人能否走下去，也要看彼此的缘分。”这是孟猛的父母给出的建议。毕竟，孟猛还不到三十，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前程。

“男人一旦有了事业，很快便会有爱情。反过来，这句话就不成立了。”领座告诫孟猛，要抓住机遇。虽然他本人比孟猛更想调遣。

未来在孟猛这里又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希望能把工作做好，盼望着有一天能出人头地，也深深地渴望着爱情。工作与爱情，两不误。恐怕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小丁仍旧住在孟猛租的公寓里。不谈爱情，自然也就不去想孟猛。她想的是，将来有一天，她能混得更加体面，披金戴银，追求上流社会的风雅。一个孟猛又能左右了她什么呢？可谓是彼此来去自由。

一个夏日雨后的清晨工作日，孟猛在MC吃过早点，正要起身前往公司，这时，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引了他。白雪！

从前的白雪是什么样子，孟猛再清楚不过了。现在的她一如从前：白皙的皮肤，瓜子脸，瘦到一阵风就能把她刮倒的娇小身躯。她的背影看上去格外引人怜爱。

几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人和事。孟猛由一个稚嫩的大学生早已被锤炼成一个睿智的中青年。然而，时间在白雪的身上，却仿佛停滞了一般。她看上去，还是一副女大学生的模样。

孟猛下意识扫了一眼手腕上的时刻，再耽搁几分钟，上班可就要迟到了。他现在可是领导了（尽管只是能约束寥寥几个员工的小领导），以身作则是最起码的“领导风范”。

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她。他的内心充满了迟疑与不安。“既然缘分让我和她再次相遇，还是不要错过她了。”孟猛暗暗下定决心。

他正想着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和白雪见面时，一个身材矮小且满身赘肉的男人远远地向白雪招手，几秒钟后，白雪迅速坐上了他的车。那是一辆限量款的玛莎拉蒂跑车。

“大胖子开这么小的车，也不嫌挤着肚子！”孟猛的话里嵌有嫉妒，又篆刻着愤恨。他恨不得跑过去朝对方那大肚腩，狠狠来上一拳。

时间越来越逼近了，现在就是跑着去上班，恐怕也要迟到了。“永别了，我的‘阳春白雪’！”就在孟猛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白雪竟然注意到了他。

可是，跑车却丝毫未曾犹豫过似的，一溜烟飞驰而去。只留下白雪脸上的那苍白又淡漠的神情，还在远远地注视着他。

他和她已经是不可能的组合了。曾经的那对鸳鸯般黏在一起恋人，经历了那么多分居两地的生活，早已变得形同陌生人了。

孟猛来不及消化掉早上这段经历带给他的痛楚，他已然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了。这就是成年人的法则。爱情虽重要，但它不足以压倒一切；和爱情相比，工作所能提供的面包，它才是实实在在的。虚幻的想象固然能带来些许生活的快感，可那毕竟只是镜花水月。

想到这些，孟猛那颗沉重的心，终于可以浮出水面透透气了。孟猛来到公司，屁股还没坐热，法务部门的职员就来敲门了。

“孟经理，这是聘请律师的财务报表，由于时间关系，得请您代签，我们经理他…”

“你们经理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咱公司的法律事务得由销售经理签名？这是什么道理？”

“真的时间紧迫，要不然，我们也不想来麻烦您的。毕竟，您是经理级别的，我们小职员没有资格替领导签名…”

“是你们经理让你来的?”

“对的。那我就先替我经理谢过您了！”

孟猛拿起笔在纸上“沙沙沙”签起名来。签完后，他又仔仔细细地翻看了这份报表。初来乍到，谁知道那个法务经理安的是什么心？搞不好，他是故意不来公司的，什么阑尾炎，什么手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还会因为这点痛，就忍不住了？

签完报表后，孟猛让法务部的那名职员把聘请律师的相关资料拿给他，他要把材料都确认一遍，才肯放心。

孟猛翻到律师的简历时，不由得楞住了。简历照片上的那位女律师长得那么清秀。她叫林叶。连名字也这么清新。“这颜值全然是律师界的明星嘛！”孟猛自认为他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但是养眼的美女照片就在眼前，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多看几眼的。这是男人的本能。就像阴天要带雨伞，雨天要打伞。本能使然。

这一天过得让孟猛颇为心潮澎湃。先是痴情地望向初恋的背影，后是悄然期盼着与林叶的见面。

“这么漂亮的女律师，秀色可餐啊，智识想必也是过人的”。如果能找到这样的对象，谁能不惊叫，“我简直是中了‘头彩’了”！

接连几天，孟猛都在全身心地期待好运的降临。“就让法务经理再住一段时间院吧，身体最重要！”孟猛给了法务职员如是的交代。

天气在六月的中下旬开始骤然升温，大街上一天比一天热。高高的梧桐树上挂着半卷的树叶，地上也弥漫着一股汽车尾气的热气流。

在某一个热到鸡蛋都能被蒸熟的午间，孟猛和林叶见面了。他们约好一起去吃和牛，那是一家日料店。

林叶一身正装打扮。她大概刚刚从律师事务所赶过来，来不及换衣服。这只是孟猛“一厢情愿”的猜测。孟猛是林叶的客户，来见客户当然得穿正装。

不过，美女的气质是不会被灰色的西装盖住的。林叶落座后，孟猛就忍不住地多看了她几眼。他看上去还有些慌张，而且隐约地猜到了对方应该有对象。就像他本人，也有小丁。

林叶简单地做了工作上的汇报，干净利落，不带一句多余的废话。这种说话的方式，更是深得孟猛的喜欢。

当然，孟猛并不讨厌小丁。小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二十出头就大学毕业，还没过二十五就和孟猛住在了一起。

小丁的确是“年轻”，可是却算不上“貌美”。她的相貌与身材都是极其普通的，以至于走在大街上，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更不用谈什么回头率了。

孟猛理想中的对象，起码也要有“白雪之美”的一半，要是能有林叶的三分之一，也是很不错的了。虽然这年头年轻又单纯的女孩也是不容易遇见的，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孟猛绝对不会和小丁谈恋爱，他宁愿单身静候佳人的出现。

林叶身上散发着复合叠加的美。就好比一片晴空中点缀着朵朵白云，又像是郎朗月夜下镶嵌着粒粒星辰。她的美，使人向往，令人着迷。

唯一的遗憾是，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四岁大的女儿。这是孟猛利用职务之便，从她的简历上得知的。

孟猛无时无刻地不活在理智的“阴影”之下。他怕冲动这只野兽会吞噬掉自己。所以，只好尽可能地把对林叶的感情控制在可以把握的范围。

他从不主动靠近林叶，尽管他和她因为工作的缘故，的确常常见面，偶尔还一起吃饭。可他仍旧在原地踏步，尽管她早已构成了他每日每夜绵长而无尽的期盼。

林叶的种种眼神都会使孟猛为之倾倒。或敬业的认真，或对世事无常的淡漠，或清风般的洒脱。孟猛能从林叶的眼睛里读取那么多信息。他也时常抓住机会，向她暗送秋波，尽可能多的给林叶种种暗示。

这种暧昧的情感，林叶不会全然不知。她只是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像林叶这样的女人，如果对那样低级的勾引都会心烦意乱的话，她就不是林叶了。

孟猛遇见林叶，也不全为“烦忧之事”。起码他没来得及想起白雪。自从上次在MC餐厅的门口远远地望见了她，她就像天边已经散去的云朵，在孟猛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徘徊在孟猛心头的人，只有林叶。连对小丁的思念也早就变得云淡风轻了。他有时想起小丁，甚至会萌生一种“恨”意。如果不是她，如果没有她，如果不曾和她深入交往，那该多好啊。

孟猛从公司的内部八卦中，了解到小丁和邻座的事情。原来邻座的那个充满“善意”的建议，是多么龌龊不堪。他早就暗恋小丁，只是在等待机会。孟猛的调离，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我早已厌倦了的人，既然你还这么稀罕，成全你们就是了。”孟猛主动跟小丁提出了分手。他甚至还为分手这件事减轻了他的烦恼，而暗自窃喜。

这也是林叶对他毫不动心的理由之一。有的人，越是痴情，就越惹人爱；而有的人，越是见一个爱一个，就越发得不到爱。

白雪结婚了，和那个大肚男。不久后又离婚了。她离婚的诉讼案件，是林叶接手的。白雪和林叶一来二往，两个人竟成了闺蜜。

某个秋意凉爽的周日午后，两人相约ZC咖啡馆。

白雪告诉林叶，“两个月前我在MC的门口遇见了我的初恋。只是他不敢认我。恐怕他早已是已婚男士了。有老婆管着，哪里还‘认得’我呀！”

林叶莞尔一笑，“我倒是见识过一个‘劈腿男’，女朋友还在他租的公寓里住着，他仅凭两地之隔，就把女友抛之脑后，这人竟然还向别的女人‘暗送秋波’！”

白雪摇摇头说，“那还是好的呢。有的人结了婚也不安分，就像我前夫，遇见他这样的人，才是最悲催的事。”

林叶自然对白雪离婚的全情了如指掌。要不然官司打得也不可能那么顺利。不过，她一点都不同情白雪。毕竟白雪能嫁给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也的确是“另有打算”。

孟猛给林叶发来了短信，林叶看了脸都变青了。她的手在发抖。为了不让白雪发现，她用双手捧住杯子。

短信上是如下的内容：财务科的林经理私自挪用公司款项，现在已被立案调查。公司取消了与林叶律师的签约。你们是亲兄妹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