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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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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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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向森林的歌

飘向森林的歌

 

  身为都市人,最大的快乐源自城市的市井风情,而最大的烦闷也同样来自市井人情。

今天是海默第十次登上国家歌剧院的舞台,她虔敬又倾情地为台下的观众放声歌唱。全身心地投入演出当然是一名优秀歌剧演员的本色。不过,为了在台上短短一小时内尽情地展现这一本色,她可是花费了几十年的苦功。

  丈夫比她大九岁,已经逼近了该退休的年纪。而她,早已不是那个一度洋溢着青春与朝气的年轻女人了。随着时间推进速度的加快,他们夫妻两个已经充分尝到了衰老的滋味。

  先是丈夫的肝功能问题,接着是肾结石手术,后来又连续做了几次清除肠息肉的手术。他的身体每况日下,由一百多公斤的大胖子直线瘦缩到七十公斤。而丈夫的头上早已是一片白雪。

海默从四年前就已经闭经。直到几年后她才回过神来追思自己曾经度过的经期岁月。年轻的美好时光就像溪水一样流淌而过,过去的花容月貌早已不复存在。

年轻时,她眉清目秀,身姿曼妙。那个时候她曾幻想过自己将来会作为一个美女歌唱家功成名就。当一名出色的国家一级歌剧演员,对她而言,既是过去孜孜追求的梦想,也似乎是必然会发生的奇迹。只是那奇迹来得太晚了。

丈夫已不再年轻气盛,连他说话的音量好像也被按了减音键。妻子的衰老同样是显而易见的。她自己清楚地知道她在舞台上动用了多少歌唱技巧,声音绝非如年轻那时泉涌般地自然喷发。即便如此,她还是款款地走上了舞台,站在舞台的前端,作为首席歌唱家,没有失误地完成了此次的演出。

演出结束后,她来到后台休息。推开化妆间的门,只见一堆堆的花束挤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本来就散发着化妆品那幽幽清香的屋内,一时间被香气四溢的花海所填满。她坐下来喝了几口助理递过来的雪梨茶,轻嗅着房内的花香,却丝毫感觉不到快乐。

这个场景要是换作十几年前,恐怕她会乐到围着花束起舞的程度。幸福感会像袅袅升腾的花香,在她的胸间弥漫,把她推向羽化成仙的佳境。然而,现在的她却疲惫乏力,双眼暗淡无神。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空洞。就好像真的把某样器官掏出来了似的,她无力地摊在座椅上,把头向后仰着,闭上了红肿又泛黄的眼球。

海默刚一抵达轻睡眠的关口,就被扯不断的思绪又拉回清醒的境地。她思忖着,明天的演出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推脱掉。至少还有备用的歌唱演员可以代替她上场。没有必要把自己累死在台上。名声与地位,和虚弱无力的身体比起来,已经没有任何重要性可言了。

丈夫在郊外买下了一栋二层小别墅。位置虽然偏僻,环境却好到让人无法不心生欢喜。房子的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而那摇荡着小船的湖泊就在极目远眺清晰可视的地方。

林间的莺歌漫舞与湖岸之上的心旷神怡,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绝佳生活环境。这也是他们夫妻二人欣欣乐意搬来山上住的原因。隐居山林的日子,多多少少也充满了浪漫的情调。海默如是安慰自己。

年轻的时候想要成名却寂寂无名,到达中年的境地后再怎么有名也是明日黄花。这是丈夫对海默职业生涯的评价。当体力不支与心力交瘁纠缠反复。在这样的无力感之下,又能为人生做出何种的翻盘呢?他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海默无言驳斥。

不过,如果就这样双手一摊,胡乱地交上人生的答卷,似乎又太过于轻率了。低落的情绪总不能漫过本心。海默回想起自己当初对梦想的执著,她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既然不能放下,就干脆努力拾起。演出的频率可以降低。只要把场次降到与自己身体能适应的最佳数值即可。来回三个多小时的上下班车程,只好当作一天中的定时兜风。呼吸完城市里略带煤烟味的空气,再回到山里尽情地换气。这不失为一种疗养般的惬意。

海默依赖丈夫的薪资度过了她过半的人生,现在正值职业生涯的顶峰,放着大把的收入不要,难道还要继续依赖他吗?委屈自己,美化家庭的使命,难道不应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吗?半辈子受婆婆的叨扰,这种精神性的压迫难道还没有受够吗?

回归家庭绝非那么容易的选择。毕竟海默的人生已经堆彻了太多的心债。也该到了对自己有个交代的时候了。那些年潜藏在她心中的种种压抑,只要她步入回忆的旋涡,就会立马为她掀起痛苦的巨浪。

她的父母仍住在市中心的一家养老院,然而公婆却一直与他们夫妻同住。这样的不公,不知发生在多少养女儿的家庭中。作为儿子儿媳应尽的义务,为什么就与作为女儿女婿的如此不同?

那些年的海默平凡无名,没有自己的收入,因而在家中也没有话语权。现在终于迎来了本该扬眉吐气的时候,难道就得因为时间的错位,而亲手泯灭自己的前程之火吗?

海默坐在回家的专车上,心里的痛苦如排山倒海。车的后座上堆满了鲜花。它们像无忧无虑的小孩,明朗且快乐地释放着自身的清香。海默此刻却对此闻而未闻。当一个人被内心的苦楚填满脑袋时,她就像瞎子一样,失去了对美的鉴赏力。

司机提醒海默,下一段是山路,恐怕会有些颠簸。海默冷笑着回应说,走过了太多次,早就适应了。

司机点点头,想要打哈欠却一直强忍着,眼里已是星光点点,接着像找话题聊天一般,说道,像您这么有名的歌唱家,竟然住在这么荒凉的地方。

海默凝视着窗边不断略过的风景,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小声说道,热闹的尽头是冷清。

司机有些听不懂的样子。出于礼貌,他没再发问。车里静悄悄的,以至于连发动机的震动声都显得无比刺耳。这与静谧的乡间小路格格不入。

海默下车后,叮嘱司机师傅,您把这些花给我妈送去吧。她的房间除了白,还是白,最需要它们的人应该是她。

丈夫已在阳台上翘首等待。见妻子下了车,就急忙吆喝着开饭。海默以为他们都早就吃过了,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惊讶与歉意溢于言表。

祝贺老婆演出成功!丈夫兴致勃勃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葡萄酒,他举起酒杯作出诚心相邀的样子,示意海默和他碰杯。

怎么一下子兴致这么高雅?你都几年不喝红酒了。妻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想起丈夫上一次喝葡萄酒酒还是在儿子的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时隔几年的场景,恍然在眼前。

海默环顾四周,客厅已被蜡烛和气球装点得相当有氛围。阿姨摆放完碗筷,就识趣地上楼去了,只留下海默和她丈夫二人羞怯地享用他们的烛光晚餐。

公公和婆婆出去散步了?海默轻声发问,免得被他们二老听到。

他们决定搬回市中心的房子住了。说那里有亲朋好友,而且还离菜市场和医院更近些。丈夫向来以孝为先。这次竟然同意他父母搬去出住,实在出乎海默的意料。

真希望时间能倒回去。早几年这样的话…”海默打住了话头。她的眼眶里闪着晶莹得像水晶一样的泪花。

海默再次陷入回忆的浪潮。在她年轻的时候,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现在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这份烛光晚餐来得实在太迟了。

她已经通知她的律师着手准备离婚手续了。那份本该今天就能到达的协议书,大概是因什么事耽搁了。而这份延迟送达时间的文件,可能永远不会呈现在他的面前了。

在这片充满爱意的森林中,她的歌声将会更加响亮,她心中的音符势必汩汩而出,就像溪流汇聚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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