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坝村坐落在山谷里,自古就有“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之称。
刘星河来到小坝村,村长老杠头领他挨家挨户走访。小坝村的村民居住零散,三百余口人,七十来户。村里很少出现生人,但凡老杠头带来的人,知道是官道上的。
一个山妹子背着水篓,绕上山。
老杠头问道:“水秀,你爹唻?”
水秀抹去额上的汗水,说:“溪水崖。”
水秀爹蹲在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上,叼杆烟袋锅。老杠头问道:“老哥,做啥呢?”
“还能做嘛,挨日子呗。”
老杠头说:“这是乡里来的刘同志,到咱这儿扶贫的。”
水秀爹没动窝,幽怨地说:“来也待不了几日,穷山沟沟留不住人呢。”
刘星河捧起水,说道:“这水质不错啊,环境也优美。别说,我还真喜欢这啦。”
刘星河挽起裤腿,赤脚走在溪水里,摸索察看,忙活了两三天,没了踪影。
水秀爹摇头,不住叹气。
十多天后,山道上出现三个人,身背背篓。走在前面的拄根树干,面容憔悴,下巴胡子拉碴。
几个山民杵在村口卖呆,带刺的眼神刷地扎过来。老杠头闻讯赶来,疑惑地觑
着来者。手拄树干的人笑呵呵地说:“村长,我是刘星河啊。”
老杠头抓住刘星河的手:“刘同志,你这是去哪啦?可走了有些日子。”
刘星河说:“我去相邻的省,那儿有个娃娃鱼养殖场,我买来鱼苗,咱这儿适合养娃娃鱼。”
水秀爹搭手卸下背篓,露出笑模样。刘星河说:“水秀爹,这娃娃鱼就交给你啦。”
刘星河去乡长那申请扶贫款碰了一鼻子灰,急匆匆地往外走,传达室老张喊住他,问道:“听说你去扶贫啦?俺有个亲戚在响水乡,这几年养羊发啦,咱这山区适合养羊。”
刘星河的心活泛了。他叫老张跟亲戚打个招呼,翻过两座山,找到了那个养羊专业户。买了十二只羊羔,不歇脚地往回赶。
星光下,徘徊在村口的老杠头,瞧见羔羊,啥都明白啦。他拉住疲惫不堪的刘星河,埋怨道:“刘同志,你走也不吭一声,让俺这老头子也跟你去。”
刘星河笑说:“我想好啦,把羊交给贫困户管养,村里管卖。现在城里人喜欢吃羊肉,一只羊能卖一千多块呢。”
水秀挎着篮子,哼着民间小调,窈窕而来。
“水秀,做啥去?”刘星河正跟羊倌关瘸子拉呱。
水秀说:“给俺爹送饭去,他整天都在溪水崖,晚上也不着家,说是怕有人偷娃娃鱼。”
刘星河带领村民给县城一家经贸公司送娃娃鱼,一个种殖大户肩扛两麻袋木耳进来,刘星河眼前一亮,他跑到乡农林所了解木耳的种殖。随即赶到二百公里外的种殖大户家。种殖大户并不待见他,他陪着笑脸,好话说尽,种殖大户才勉强松口,说学可以,但不提供住宿,吃饭交伙食费。刘星河立马应下。白天他学技术,晚上钻柴禾垛。一天夜里,四周静悄悄的,养殖大户家的那条笨狗也懒得动窝,远处的树林不时响起猫头鹰的叫声。他躺在柴禾垛上,数着天上的星星。……恍惚中来到骆驼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河水,流动的河水唤他,下来呀,下来呀。他走下河,惊动了河边一个姑娘,那姑娘丢掉衣裳,伸手去拉他。你疯啦,穿着衣裳下河做啥?他支吾着,看画。姑娘说,瞎掰,河里哪儿来的画。他指着河水说,你看。姑娘乜眼水中的身影,脸腾地红了。姑娘扭头,发觉衣裳飘走了,惊叫道,衣裳。他纵身跳进河中,河水浸透了衣裳,他一激灵,醒了。只见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浑身湿漉漉的。这时,闪电中钻出种植大户,扔给他一件蓑衣,叹口气,摇头走开。
一晃一个多月,村里刮起一阵风,说刘星河受不了山里的苦,回乡啦。
这天,关瘸子赶着羊群来到岔路口,发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晕倒在山道上,他拨开那人的头发,辨认了半天,才认出刘星河,惊愕道:“刘同志,你这是去哪啦,咋造成这样?”
过了若干年,小坝村建起了百亩食用菌产业园,栽种桃树五千棵,繁殖肉羊四百余只,成为全乡第一个人均收入突破万元的村。
转年春天的一个晌午,老杠头踅摸一圈,没有寻到刘星河,关瘸子指了下山谷。刘星河伏在一块石头上,往图纸上写写画画。他对老杠头说:“现在村民富啦,手中有了闲钱,该考虑修路啦,崎岖的山路已经绊住了村里的发展。”
老杠头望着年过半百的刘星河,由衷的敬佩。他在前面引路,两人边商议边勘察地形。来到碎石坡,突听巨响,山崖崩塌,无数石块雨水般飘落下来,刘星河推开老杠头,被碎石埋没。
十里八乡的村民潮水般涌来,疯了似的用手扒着石块。水秀爹、关瘸子的手磨得血肉模糊。第三天,村民们扒出了刘星河,只见他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张图纸。
村民们齐刷刷地跪下。水秀哽咽地唱道:“什么花开在三月,三月里是桃花……”
村民们悲伤地吼道:“桃花开开了,咋没给俺摘摘来……”
原载《岁月》202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