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的川味人间

留学生的川味人间

王炜宁

游子 在甜甜的睡梦中

坐在淋着香油的大堤上

翻上涂满了麻椒的红色城墙

涟漪和奔腾都未曾衰老

枯黄的纸张却已先血泪斑斑

年少的粗茶淡饭 穿着草鞋淌过了川渝大地

赤裸的双腿馋性千娇

他趁着炉膛里的余烬还在燃烧

没有回头 少年偷偷往土里埋进了几个青椒

和着大蒜、盐巴与生菜籽油

一起擂成浓稠的烧椒酱

没来得及蘸上豆花 脚下一空

就掉入了亚利桑那

漫得过脖颈的 沙漠

为什么要在海外读四川文学呢？

深夜的街头 想起没有耳朵和脸皮的饿鬼

眼神先透过书页暗淡的光--

从小酒馆里的后厨 贪婪瞥见，

口水吸溜吸溜，充斥在口腔里 争先恐后问道，

“啥子面？”

“二两海味面 一两担担面”

老板给我端上了一个兔头 一切成了两半 撒上了葱花和辣椒

闪着鳞光的鲫鱼在案板上翻腾

能惊起了川酒下肚的宜宾芽菜和牛肉碎，拌起，

“师傅，这是啥子海椒？有莫得勒个二荆条？”

后厨师傅用菜刀爱抚着鸭胸，剥离着腿骨和鸭翅，

又上了安逸的甜咸烧白、蒸杂脍和芙蓉蛋

未等蘸上一碗蒜泥，

让人刚想起嘬一口兔脑髓的绵密

如同婴儿大口吸着大地的乳汁 浸润了舌的山峦

酒米饭正把心脏 赶出车辇繁杂的荒蛮

忽然隔壁的一阵阵

电子游戏 鼠标与键盘的争鸣

就把我的脑壳从成都酒巷子里 醉醺醺地提拉出来

硬扽回了威斯康星宿舍的现实

这就是贮存在肠胃里的文学

二

读完这本书，虽然吃不到鱼翅，

美国亚洲调料的货架上：

空运的辣椒酱确实味道粗犷

厚实的地毯 包裹着舌根的每一根毛孔

剁椒的香气咸香

在微雨的老巷采集 在陈年的砖石上发酵

腐乳、豆瓣酱、脆笋流着红油

让人想起粮食 劳作 过年的牙祭

故乡星空静谧的夜

和新娘霞帔下涂胭脂的唇

作家的笔锋是一位冷峻的黑衣游侠

挥舞着隔世的刀剑，

剑光就是微火的浅蓝色，

把玻璃瓶子里的欲 齐刷刷地倾泻崩开

倒出红流沙岩浆

浸润了干渴的心肺

炸断了尘封着眼泪的闸门

霸道地在甜酸酱料之间呼喊浇灌

回味在口腔，

却是初春花叶的露珠，

和初生牛犊战猛虎的野性，

解封了游子的鼻腔 勾起唾液

剑客去释放牙齿，大口咀嚼

抡起大锤，

砸碎了泪腺的枷锁，无法书写，

还是蘸在切片面包上，搅和椒盐土豆、培根和美式炒蛋

拌上白米饭 夹着三明治 挤在汉堡里

劫富济贫着雪白肥肉的沉淀，

切菜的声音被储存在木头案板，

一抹鲜亮色会随时催醒了二刀肉的平淡，

嘴角呼出的辣气

瞬时便吹透坝子，汗水

汉字和闪电般袭击了喉咙的气息

温暖了太平洋的两岸

回味在睡梦里也想起了

蘸着红糖的馍馍

红绿灯不会停下 行色匆匆地

脚步和汽笛

不断催促头发花白的

游子苟命逃离书本带来的罹难

麻木地躺于冰刃

再喝上一口零下20度的可乐

停笔合书，突然就嗅到了隔壁的火锅，

拾起筷子，

舌头踩在滚烫的川椒上就会感觉

绵软会先在脚掌的皱纹上

洗个热水浴 出个通身汗

巴适着缓缓醒来

辣味是红油 花椒挑逗着

经受爱抚的舌尖

在胸膛的左心房上

麻酥酥地

跳舞

三

文中有煮沸的歌谣，油汪汪的炒菜

美国大学的食堂晚餐，

胃肠是记事的书简，

饿的时候 鼻子就是眼睛的导航：

微火是胖胖的蓝白色

温润如涂着奶油的婴儿脸庞

妄想咬上一口蛋糕

月亮都少一边

川菜和家就隔着一道没有上锁的木头门

石狮子上长满了翠绿的青苔

比喻和文字显得荒谬 但

没有海洋的拦阻，也看不见座头鲸

只听见妈妈的一声呼喊幺儿，

回家吃饭就成了充满传奇的乐曲：

文火温柔摇曳

宛如少女映在烛光下的笑颜

光影起落一如初潮下的玻璃海面，

鸡丝在祭祀的手里挺起了胸膛，

肉块在碗里坚挺得如馒头样鼓起的小山，

鸭子在老汤里浴火重生

枸杞的点缀比旦角头上的凤钗还炽热红艳

武火是川剧的变脸

舞台和口腔同时进入了战斗、交错和闪躲的高潮，

冷与热在口腔中的爱巢纠缠

炼丹的时间在旺火里成精，

涮熟鸭肠的气味带回食客原始黑暗的茂密丛林，

雪白厚壮的肠衣和--

腰花的劲道让食客想起了嘹亮歌剧的欲望和流连，

回锅肉的切片仿佛吹落的花瓣，

切断的蒜苗是清绿的树枝

台灶上的一碗油烟

嗤的一声，

点燃了思乡炫目的烽火

宫保鸡在一百年

有无数个水浒磕头的孪生兄弟，

黄瓜是一位，花生是一位，青笋是一位，大葱是一位，

石碑上的花名册，

没有怪诞的记述冷清苍白，仅有搭配的相随，

川菜在世界各地的结拜

悄然成就了五湖四海的游子手中的锄头

才深耕起肠胃的家

正如作者在后文的感叹，

“干辣椒放起！

豆瓣酱炒起！

肉切薄点儿！

菜弄多点儿！

火开旺点儿，装盘上桌，咱们开！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