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 回
□马丽娜(聊大教师)
很久没有写点什么,盛夏的时候,收拾地下室,找出一整包几十本旧日记,受了潮,形象地展示了岁月的霉迹斑斑。也并没有纠结什么,曾经执着三十几年的梦想,早已经灰飞烟灭,何况这此旧文字。按说烧掉最好,不过现在防火重要,于是在院子外的柿子树下,坑之。
人到中年,身材可以保持苗条,面容可以不显岁痕,但没有人的心灵,历经半生后,不会不变得沧桑。
最近两年,整个世界被新冠疫情影响,我家和世界同步,一直在面对抵抗着疾病和衰老。
先是父亲,冬天,那边武汉刚开始,这里他就突然倒下了,脑大出血。那边武汉封城,全国紧急开始防疫,这边开颅手术,病症监护室,医生的病危谈话,转普通病房,转康复医院。春暖花开时候,全国开始渐渐回归正常生活时,父亲也稳定下来,虽然右侧偏瘫,但是人能清醒能说话能看电视了。
夏末,南京又开始爆发疫情,接上扬州等。我家再次和国家同步,母亲脑梗,兄妹三人,不得不把父母分开,哥哥和妹妹在老家照顾父亲,我把母亲接来身边,住院,转康复,复发,再住院,康复中。我问医生,能支架不?不能,没有大血管。能溶栓不?不能,脑里有出血点。感觉无力又绝望,这意味着,我们只能看着母亲在一次一次的复发中,一点一点失去身体的功能,直到死亡。
“作为父母的子女,作为子女的父母,彼此的身份,是在一生之中一次又一次的目送中完成转换——只是第一次的目送是成长,最后一次的目送却永别”,龙应台在《目送》中这样写到。
可是,这样的目送是不一样的。当我们目送儿女离开,虽然不舍,其实有几分喜悦,欣慰于自己二十年辛劳结成果实。而当我们目送父母,却是这样的苦涩无奈。我们要疼着他们的疼,痛着他们的痛,却无能为力。
第一次发病时,母亲尚能独立行走,右手能康复到举起抓握。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后,目前行步不稳,右手全无能力,且失语。母亲要强,不肯使唤人,不肯用拐杖,每天还是努力自己上厕所,摔倒多次后,犹不改。我禁止她晚上去卫生间,在卧室用便椅,早晨她居然试图自己倒便盆,没成功,洒了地上。又对着我的询问又说不出话,急着要哭,最后我提醒她你可以指,她才拿了我的手往地上放,我才发现那片地上是湿的。
收拾干净,吃过饭吃过药,安顿她在沙发上看电视,交待儿子留心姥姥动静,才出门上班,到了办公室,坐下,觉得身心疲惫。
在这个世界上,我爱的人不多了。
人生是一个轮回。我们从睁开眼睛那一时刻,终点就是注定的。但是我们仍然努力长大,慢慢感觉到爱,学会去爱,年轻的时候,我们想要的很多,其实路走到一定时候,我们就明白了,真正属于我们的,其实只有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我爱过绘画,爱过爱情,有过爱人和朋友。但是爱情会消失,爱人会改变,朋友会错过,只有家人,始终在背后,无论你走出多远。
父亲在重症室时,一天一次亲属擦洗,我第一次进去时,一眼看到父亲一身的管子毫无生机地躺在那时,不可自控的泪如雨下。出去后抱着妹妹痛哭一场。对着妹妹说,我们,再也没有“父亲”了!
是的,我们在他们倒下的那一时刻起,就永远失去了他们。从此位置互换,我们将是他们的依靠!
这两天天气好,我下午会早下班,回家扶母亲在小广场走走,晒下太阳,看看孩子们玩要。坐着的时候,我会给她的右臂揉捏运动下,同时带她一起从一数到一百,来练习口齿。母亲经常走神,脑梗加小脑萎缩,使她的清醒意识如飘忽在大雾里一般,需要时时呼唤回来。一个数,常常要好几遍重复她才能念出来。隔壁大娘听了半天,笑道,你这教个孩子一样啊!
是啊,母亲已经回到了童年,失语让她失去表达能力,于是她常常对我展开一个纯真的笑容。真的是,天使般的纯真笑容。如同儿子在三个月大时喂奶后第一次对我展现的那个笑容。
她再也不会也不能,再对我横眉立目的呵斥,这不行,那不行,再不会也不能怒火中烧的举手跑过来打我!那个一脚能把我从屋子里踹出去的威风凛凛的强大的母亲,再也不见了!
窗外梧桐如盖,蓝天白云。世界一直在往前走,往前走,没有人,能有停驻的权力。偶尔回首,也只能见到流年似水,漫过生命的河道,那些快乐的,痛苦的,终将消散。
作者简介:马丽娜,70后,杏花开时生于山东农家。7岁始入学。喜阅读,初中读红楼,得半生枕伴。好文学,高中结社写诗文。幼擅工笔,十年画室。 2000年入聊大。虽人事转换,不负初衷,求真守性,偶有所得,榕树下,博客兴,发为诗文自娱,一瞬二十余年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