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读书

活在这世上，读书是个乐子。生为小人物，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不妨隔三差五到书中去轰轰烈烈一番，替古人担忧，为英雄落泪，青春一回，热血一回，把那些无法实现的春秋大梦都在书中圆上一圆，好好的过把瘾。

是的，一本书常常就是一卷梦；写实的梦，虚构的梦；或波澜壮阔，或缠绵悱恻，或清丽或淡雅；一本书常常就是作者为自己或为别人创造的一个新的世界，在现实世界中活得厌倦了，活得腻歪了，活得疲惫了，大可以到书中梦里去小睡一会儿，睡一场，梦一场；慵懒日久的去体味体味紧张和刺激，心弦绷得过紧的来放松放松身心；愤世嫉俗的一时间便能纵横天下、快意恩仇，铲尽不平之事；怀才不遇的尽可以口出狂言、指点江山，一舒大好胸怀。在嘈杂尘世上，在琐屑的生活中，濡染久了腌臜久了，读一本好书就像泡个热水澡，虽不能脱胎换骨羽化登仙，但却总是件不可多得的事情，身体一轻，精神一振，这样的感觉实在是无以言表，仿佛自己个悄悄重生了一回。

人有限的一生，不可能做尽所有的事，有些事可以在书中看别人去做，身在事外，心在事中，就如自己亲临其境，多少也能得到些共鸣与满足。人世无常，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壮志凌云的，也许落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未必就会花好月圆。一腔悲愤或愁苦无处排遣时读读书，和纸上的人以神相交，惺惺相惜，一同在爱恨之中、生死之间来来回回走上几趟，黑色的文字一排排打进心里，浑浊的眼泪一颗颗掉到地上，一场宣泄一场释放过后，云开雾散，雨霁月出；拿得起放得下，方才会心神怡然；明白了人生一世，缘起缘灭，最终都会有个了局，万事便不再痴迷。天光水色共徘徊，鸟语花香又是一个春秋。这于书于人，岂不都是两相宜的事情？

其实，我们老早就知道，我们的手挽不住时光的流水。真实的岁月终将远去，青春易逝，生命沉重，只有书中的日子能够得以永存，镜花水月、电光石火的瞬间都会以其特有的方式凝固并得到深情的重塑，再赋生机；我们活在现世的幸福，就是随手翻开一页书籍，都可以立刻进入多梦的从前或充满希望的未来。

世路茫茫，红尘中人万绪纷起，没有片刻的停息；而一切的悲喜与爱憎，一切的存在与虚妄，对与错，黑与白……在光与影中转瞬即逝，所以我们会在阅读中感到时间的速度，人在字里行间一字一字死去、又一字一字活过来，关于命运的故事一行行飞驰而来，又一行行飞驰而去……每个人都有那么多难以言传的惆怅和无尽的遗憾，同时又永怀美好的期冀。

那么，常读书的人如果兼有悟性和慧心，会不会慢慢获得一份超然物外的心境，把人生也当作一部大书来读？知道自己的书总有翻完的时候，功名之心，利禄之念，自然就淡泊下来，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一个内心清净的人无疑会活得轻松自在、无所负累，任凭世事风云变幻依然能不为所动，保持本真的自我。他读书，但并不拘泥于书本；他怀旧，也充满信心地展望未来；他不是在书中逃避现实，而是在困惑的时代，仍旧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简洁、纯真的内心，在金钱和权力的双重重压下，他轻巧地获得了真正的富足与平衡，洒脱与轻盈，他因同时拥有书里书外两重世界而使物质和精神完美地协调和统一在一起。他不把金钱看得过重，但也不酸腐、迂阔、自以为清高；他体纳万物又融于万物，不偏激，随和，顺应自然又敢于逆潮流而上，有自己的主见，有和谐的力量和强大的内心同时又沉静、内省、有所了悟并日益明晰，为人生所沉浸，但绝不沉迷；他每时每刻都保持着清醒的自觉。

读书的人，他深知，无论在书中走得多远，最后他都得回到幸福和苦难的现世，但阅尽了天下事，他已拥有广袤的胸怀，已超然于自我之外书本之外，超越于苦乐之上，在细碎的日常生活里，他却摄取到了巨大的精神力量，他渴望奉献，渴望以自己广博的爱和智识与生命的行迹为人间增添一点温情与美丽。

在日益汹涌的物欲之潮中，在人心浮动的芸芸众生和嘈杂的市井中，还有多少这样理智安静的读书人呢？内心清澈、恬淡、从容，带着胸怀天下的豁然与达观，远游尘世又尽力汲取着世俗的温暖，在深入书籍的同时也深入人生，站在大地上，心怡着未知世界的高远，他平凡、弱小、微不足道，手上满是琐事；他顶天立地，豪气干云，对人世充满了悲悯与希望，并时时处处身体力行，使日益沉沦的生命得以提升，在都市，在乡村，在山野，这样的读书人满怀智慧，冲淡，平和，富于深情，随遇而安，又以难以形容的执着和坚定，把他的一生在书籍之外俗世之上尽力延伸，并渐次展开，广博、开阔、辽远、以至于纵深无限、无边无际。

读书的人啊，智慧的读书人，就这样把书籍与温馨、平实有着无限可能性的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滚滚红尘中有种种快乐，而他在书里书外，也将度过一个有滋有味的人生。

书海苍茫，人世沧桑，我要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祝福读书人？唯愿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在书中与在世上都能够各得其所。

      【注】本文刊于《九歌.四季刊》（2024春季阅读专号）。

作者简介：王笑风，内蒙古人，写诗，偶尔写别的。有作品散见《神剑》《草原》《延河》《意林》《特区文学》《青春》《牡丹》《作家天地》《山西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