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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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脚下的溪流不大，最宽处也就两三丈，但水量丰沛，在砂滩卵石间翻腾跳跃着一路向东，官屋坪处的五马垱将溪流拦腰截断，形成近百米的长潭，潭水有如绿宝石般镶嵌在农田间。水潭上游妇女们常在那里洗衣，每天一早都可看到比赛似地槌打着衣服的场面，业时不时有男人挽起裤脚站到水里，洗着灰尘和热汗。垱坝拦截下游水平如镜，没有一丝微波，周边人家的鸭、鹅成群的悬浮在潭水里，两只雪白的鸭或是鹅，谈着爱似的慢慢划着水向别的方向游去，留下一浪如箭头一样的波痕，让人忽然觉得五马垱的秋水活着。
垱坝丈余长，两米余宽，用青石砌成，潭水流出外沿，形成瀑布，在坝脚冲击成深潭，坝差不多有一人高，青石上精细的錾刻痕迹，和被冲刷的光溜圆润，坝体悠久的年代感油然，溪水的奔腾向前，和被拦成潭，都在官屋坪里形成风景，让这一带的人感觉自然的灵动和宜人。垱坝堤岸处，一棵怀抱大小的水曲柳斜伸向水面，高出水面不多，春季水稍大一点，就会淹了树杆。莫非静坐在树的折弯处，旁边石头上放了本书，这时候专心致志观看水里的小虾游鱼，虾不大，通体透明，成淡红色，在青石缝里生出的水草中嬉戏，鱼也不大，时而游向坝体，时而游向深水处。莫非极目远望处，一条小溪蜿蜒在山岭和农田间，翻越五马垱，环绕宝珠山，和洗衣的农妇，用水洗去疲惫的男人，白色的鹅鸭镶嵌在山野间，宝珠山是它的背景，让静观的人，陡增了激情。
莫非在省城的大学已毕业了，正等待分配工作，找这么个清静处看看闲书散散心。这天然的美色，勾起了他对新生活的憧憬。鱼虾散开后，他抬头向水面上去，斜柳在水中的倒影映入眼帘，什么时候树上躺了个女孩，水面只能倒映出女孩从树杆上垂下的长发和连衣裙摆，朦胧看出脸鼻的剪影和胸部的凹凸轮廓，一条腿曲屈在树杆上，另一条腿被裙摆裹着坠下，能看出修长和白晰，莫非虽感突然，只能静静地看着，目光游离在女孩的脸和隆起的胸上。
他想，她来干什么？是不是睡着了。下意识捡了块石头，向水里的投影掷了过去，“咚”的一声，树和树上人的倒影，破碎在绿盈盈的水里，只见散开的波纹不见影了，树上的人弹坐起来，冲莫非一笑。长发，圆脸，明眸，皓齿象仕女图一样拼进了莫非脑海，女孩跳下树，尴尬地挥挥手，向宝珠山林深处走去，莫非的追着一袭白色连衣裙看，女孩如仙似飘已消失在浓绿深处。只有长发圆脸，明眸皓齿和裙摆裹着的修腿，清晰的刻在了脑海里。他想走进林深处追赶女孩，但自持使他迈出的腿又收回。
第二天，莫非来了，水里没有倒影树上没有女孩。
第二天，莫非来了，水里没有倒影树上没有女孩。
第三天，莫非来了，水里没有倒影树上没有女孩。晚上，莫非的梦里有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他后悔当时没有去赶上女孩。
一连几天，莫非在五马垱周围，家家户户，寻找着那天的连衣裙女孩，附近没有，他又向莫家码头方向扩大范围，功夫不负有心人，莫非终于打听到，那天连衣裙女孩是码头老板的远房亲戚，湖北恩施人，家里的独生女，女专毕业后和父亲来东洋冲走亲戚。父亲在和亲戚透露出这次东洋冲之行的意图，不知不觉中，她反感父亲想招婿入赘，那天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到五马垱，偶遇了莫非。当莫非打探这些时，女孩两父女己回到湖北恩施去了。
莫非掂记着白色连衣裙，一连多天，就在莫家码头转悠，莫明其妙的和女孩的亲戚家套着近乎，每天来得很早，也回家得很晚，搞得女孩的亲戚家都开始怀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终于有一天，莫非有了机会和女孩的亲戚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亲戚一家人都赞同并支持，愿意抽时间去恩施，帮莫非完成心愿。
莫非在他们的带领下，去恩施找到了女孩家。但家人也不清楚女儿确切地址，兵荒马乱的世道，家人也偶尔知道，女孩在武汉，在上海，或是在延安，没有联系方式，多少年来，莫非往来在东洋冲和恩施之间，从二十岁到三十岁，到五十六十岁，经历过多少撕心裂肺的苦苦追寻，他不记得，这几十年的经历，但连衣裙和穿联衣裙的女孩，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几十年来，莫非得工作是响水洞的一名老师，他从没变换过，也不想变，他隐隐知道，这里和女孩的再次重逢，一定会成永恒。当年三五步之遥的追赶，如今让他花了三十年的追寻，至今还相逢在飘渺里，没有结果。
莫非从女孩的母亲手中，收到过女孩给他的留言字条:“胜利后，五马垱还在的话，我会到那里找你。”那夜以后，莫非睡得很香，总有连衣裙女孩陪在他的睡梦里。
莫非老了，他每天放学了都到五马垱的柳树下看书，希望情景重现。
那天一个年轻人推着轮椅，轮椅上的人用面纱遮着阳光，来到五马垱水坝上，望着正看书，满头银花的莫非，用拐仗指了指水面:
“当时击碎倒影的，是你？”
莫非全身在抖，站起身来:“这一面，错失了几十年，是你吗？”
老人揭开面纱:“子弹揭去了我半边脸，打掉了我一条腿，今天我还是要来。”
如果没有日寇铁蹄踏破山河，五马垱美景亦然，我们都会生活在幸福里。
莫非没看轮椅上的人脸，和轮椅上缺失的腿。东洋冲人说到做到，一诺万年。
连轮椅带人一把抱起:”走，回家。”
此刻，遗撼了三十年的邂逅，和三十年过往的故事，像包饺子一样，被五马垱重又焕发的温馨美景，一并包裹收纳进过去里。
2024.08.04于长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