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龙跃的头像

龙跃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8/07
分享

鹅蛋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了,想起来是有些感慨的,写下来,算是对去世的外公外婆的纪念吧。

  女儿出生时,我在乡下中学任教,妻在湖南省精神病院工作,都很忙,只好将一岁多的女儿送去东洋冲的外婆家。我本来给女儿取了和李白独生女儿相同的名字叫“阿罗”,姑姑听我讲了李白给女儿取阿罗名字由来的故事,不同意了。那时正值琼瑶热,便将我的姓和妻的姓合一起,便取了“瑶儿”的名字,也觉得有跟风嫌疑,于是就叫“瑶”来得撇脱。那时一家三口,三处分居,对少不更事的女儿是有些亏欠,外公外婆给了她博大的至爱,我只能周末去外婆家陪陪女儿,算是有了些找补。她小小年纪,鬼灵精怪的,外婆告诉我,每天她自己吃饭,吃得很好很乖巧的,夏天的傍晚,在禾场里吹河风乘凉,外公外婆准备给她烧水洗澡,她便坐在塔沿,一只腿垂下沿边,冲外公外婆伢语开心地笑,逗得外婆生怕真的掉下去,心惊胆战,隔壁大外婆边逗她,边不解地问道“怎么还是一个腔板”(慈利人将外地口音叫“腔板”)。她只天黑要睡觉时,才哭几声要妈妈,祖孙三代人,在这段时候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

  我们考虑隔代带养,对女儿的人格形成,价值取向都有不利影响,便和医院幼儿园协商,只两岁多一点就接她回长沙,上幼儿园。离开杨溪时,外公外婆是多有不舍的,临回长沙那天,外婆一直偷偷抹眼泪,外公也只默默做事,没有说笑了,但外婆很明事理,积极支持我们接她回长沙。

  这次离开外公外婆,女儿没有很强烈的别离感,只是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真要抱着她上车时,她一头扎进外婆怀里,哭着不让妈抱,惹得三代人一起哭。

 回长沙后,三年幼儿园我们都没去过东洋冲,外公外婆常常只能在电话里,把大人的事说完了,才要她喊外公外婆说说话,外公耳背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外婆有机会说,但长沙话她听不懂,也只在电话里啊嗯啊嗯,外婆只要听到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幸福就满足了,常常舍不得挂掉电话,就那么似懂非懂的享受着说不清道不白的天伦之乐。外婆晕车不能远行,外公外婆强忍着思念和牵挂,除了电话,还隔三差五要外公寄点乡下的特产来,猪肉,鸡有什么寄什么,河里的小鱼小虾无论多少,自己舍不得吃,都会寄来的,烹饪河鲜是外婆的拿手戏,她会将小鱼酥得焦脆,落口消溶,小河虾都去头掐尾油酥,亲情都在这些很普通的特产间浓烈地传递。

  女儿要上小学了的那年暑假,外婆实在是忍不住牵挂,晚上都睡不着觉,有时天不亮就打电话。有熟人到长沙来一定捎个口信来,要我们送女儿去乡下住一段。

 反复几个假期,妻请了探亲假,准备去乡下住段时间,我给妻叮嘱,先不要告诉外公外婆我们会去,免得两佬天天望天天想,谁知道前三天女儿就打电话告诉了外婆,外婆听到消息后,真不知道那几天他们两佬是在怎么的欣喜和忙碌中度过的。他们不分日夜将屋的卫生搞了一遍又一遍,还为地板是不是要冲洗,差点吵了起来,外公说冲洗了,干干净净可在地上玩,外婆觉得城里的小孩不会在地板上玩,说她妈也不会同意。最后,外公折衷了,买来一张大凉席,铺了大半间堂屋,才统一了意见的,忙完这些,外婆又给舅外公,姨外婆都打去电话,说是我们会回,请他们来玩,河边比他们那里都凉快,到时一定来,来了杀只鹅吃。

   外婆家离莫家码头很近,电站蓄水,河面和路面差不多一样平了,外公就买来几只鹅养着,不知什么原因,死得只剩两只,有时鹅会将蛋生在河岸上,外婆就得每天去找,哪天没生,外婆找不到时,就会骂外公“背时的老家伙,买鹅都只买到公的,一只母的生蛋还歇窝”。外孙几年没来,两佬早商量好,把那只公鹅杀了招待,电话里还告诉了瑶瑶。女儿一直问她妈:“妈妈,鹅是什么?”妈也讲不清,问急了只好说是很大的鸭子,女儿不再追问,只在自己的小书包里匆忙地找出一本幼儿园的书,一五一十摊开在茶几上,翻开,指着一板一眼地对她妈说:“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就是这个鹅,我们吴老师教了的”。这几天,外公外婆在杨溪莫家码头忙着等外孙来,瑶瑶在长沙时刻念叨鹅,碰到谁都告诉他“外婆家有鹅”。这是暝暝中的呼应,还是血脉相通?

  那天我们还没起床,外婆就来电话问动身了没有,急得娘俩都睡不着,起来坐在床上等到天亮。

  我们三个多钟头就到杨溪,上了莫家码头,外公外婆,觉得时光太慢,早上起来就请了隔壁婶娘弄饭,他们俩老一次又一次往河沿公路上跑,外婆等不及,干脆到杨溪街口,借店里一把椅子坐等着,我们到了,请外婆也上了车,外婆一声“瑶瑶”没喊出声,搂她在怀里,长时间地脸挨着脸亲热起来,后来,女儿告诉我:“爸爸,外婆她还哭了呢”,我喉咙有些哽咽了。

   只半天,瑶瑶就不粘外婆了,和两只跟她差不多高的鹅熟络起来,时不时去河边放鹅,鹅便成了她的跟屁虫,外公自告奋勇成了她的保护神,外公用柳枝给她扎了一顶伪装帽,折一枝竹杆让她拿着,瑶瑶俨然成了鹅司令,喊走,鹅就走,喊回来,鹅就转身,但鹅下到水里时,瑶瑶对着喊它“拨清波”,鹅真的没读过书听不懂,瑶瑶来了小孩气,用竹杆抽打鹅,鹅哪里会怕小朋友,扑楞起翅膀,她和鹅开始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外公上前一脚踢开鹅,扶住瑶瑶“明天杀来吃了”。面对不听话的鹅,没有心智的瑶瑶,出人意料的明智阻止外公不让杀鹅。外公为逗瑶瑶开心,告诉她有两个鹅蛋,要她回去拿,于是,瑶瑶也管不了不听话的鹅了,回去便找外婆要鹅蛋,一个二三两重的鹅蛋,小朋友拿不住,不小心两个都跌地上摔破了,蛋液淌得整席子都是,外公拿来个碗和勺子,试图把蛋舀到碗里,但滑滑的蛋液总是不听使唤,瑶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委曲得哭,外婆边责备着外公,边用抹布几下把蛋液抹进碗里,给外面的狗吃去了,转身过来,对着外公一阵左手拍右手,安慰瑶瑶道:“是外公讨嫌,打他”。顺势抱起,到外面哄她去了。

 我们要回长沙了,外公外婆又开始忙碍起来,黄豆绿豆花生,小菜老南瓜和红薯,什么都问要不要,对这些我表示两可,骨子里是不想要的,一个老南瓜,十几二十斤,搬起来有份量,算起来不值几个钱,但妻,只要是妈给的她都要,不要我出力也就随她了。启动车时,外婆伏在车窗上,我见她又有点激动,要她莫送了,外婆固执,说是只给瑶瑶说句话,“下次来给你鹅蛋”。瑶瑶很满足,也记住了,鹅蛋便是瑶瑶的念想了,她带着忘不掉的莫家码头念想,高兴地回长沙上学了。

  再到东洋冲的莫家码头,是多年瑶瑶从韩国回国以后的事了,外公去世,她在韩国回不来,常念叨有些遗憾的,外婆生病了,她怎么着也想办法请假,去陪了外婆几次,外婆没忘记鹅蛋的事,再养了几只,瑶瑶回来时,专门织个小竹篮,给她装了一篮鹅蛋,我们吃了几个,还剩几个没来得及吃,我们要从康苑小区搬家到现在的住所,鹅蛋就遗留在老房子里,一锁多少年了,那晚我们一家聊起外婆的忌日,第二天一早,瑶瑶去老房找来了忘记多年的鹅蛋,仍然完整但感觉只有壳了,什么时候耗干得只剩壳我们也不曾关注。妻说丢了算了,拿回来干嘛?看着鹅蛋壳上络印的东洋冲的泥色,我一时无语,多年被遗忘,轻轻地风都能将它吹走,已不是真正意义的鹅蛋,仅基因或许没有改变,这是东洋冲的基因,女儿兜兜转转,美国韩国,以至长沙,经纬纵横再辽再远,这蛋的泥色和基因,不难识别。此刻,我心随空天轮转。

  “爸爸,我去把这做成标本,看能保存多久”。

  “无尽的永远”。我不假思索地说。

  亲情是一缕经久依然的情愫,乡愁是一份无药可治的心结。亲情乡愁,是我涕零的挂牵。

          2024.08.06于长沙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