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曾大爷起了个早,和熙的太阳早从坎下爬进了禾场,在晨雾里丈量着将要照耀的大地,看着移过了二儿媳房前,一寸寸向大儿媳那头移去。他拿个竹扫把,把自家门前扫了个遍。太阳刚从禾场移去了菜园,这时山乡的早晨开始明媚起来。
“吃饭了。”老婆子站在厨房门口冲曾大爷喊了一嗓子。老婆子嘴碎,喊完数落起大爷,说他在禾场里画了几个大字,这一早晨就过去了。中午娘家哥哥要来,鸡要杀一只,酒也不知还有没有,一年到头就喜欢口猫尿,过年时侄儿来的两壶,还没过中秋,估计是喝没了,要不要去商店买。
“端午节小哥来喝了点,剩的今天够了”曾大爷端着碗麦面汤圆,蹲在禾场边吃着回老婆子话。一只鸡差点将喙伸进他碗里,曾大爷调转筷子头,使劲向鸡打去:“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倒要来”。
“杀好了鸡,再去摘点青菜来。”老婆子又安排了。“嗯”曾大爷愿出去忙事,不愿听老婆子唠叨,一世耳壳里都磨起茧了。鸡剖开弄净后,放在灶上的水瓢里,老婆子翻来覆去检查毛干净没,喙壳剥了没,腿上老皮褪了没,指甲是不是一个一个掰了,曾大爷如释重负,过关了。老婆子还是又看了看,“老东西也不问问,杀那个豌豆花呀,这个明年开春还有蛋生的”她提了一下又往瓢里重重一丢,“一世持不起个家,这只鸡起码比那只鸡重半斤。”老头子没话说,也不想多说,找个篮子去菜园了。
菜园收拾得整齐,这是三婆媳的功劳,曾大爷最多帮老婆子挑点水和粪。一大圈竹篱笆围着,园里用石头,土块砌成的两条田埂,将菜园等分成三块,这时豇豆,秋茄子,秋辣椒,香葱都有,老婆子说是要摘青菜,这给曾大爷出了难题,只有萝卜菜苗,刚长出三五片叶子,叶子上顶着露珠,有光,一闪一闪,象是只要用手一掐,整棵都会化成水似的。曾大爷摘了把豇豆,豇豆倒是不错,栈架上挂着不少,如挂的面条,一根根粗壮鲜嫩,秋辣椒秋茄子够炒一碗就行,香葱也得扯一把,曾大爷被老婆子调教得有条不紊,他必须边摘边规划着菜的种类,份量,要不然多跑几次不说,又会是被一通数落。萝卜菜也得有,他蹲在菜畦旁,只要是看去大点的,毫不留情扯了,娘家大舅哥来,闪失不得的,大不了再种一畦。差不多扯完了,曾大爷一抓,还只有一小撮,够不了一筷子,他转过身望了望屋场,没人,两个儿媳的房门也关了,不知去哪里了,他心里一喜,跨过田埂,来到二儿媳的萝卜菜地旁,二儿媳的菜长势旺,扯不了多少就有一盘,他蹲下准备扯,心想,二儿子靠打工不容易,二儿媳带两个孙子在乡校读书,平常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她兴点小菜,做老的都要沾点光,这不行。他又跨过田埂,大儿媳萝卜菜也不错,扯点算了吧,但想到大儿媳常年生病,这点菜还是大儿子周末回来抽空种的,又躇踌了。
他还是想扯点小儿媳的,小儿子在城里买了房,每个月要还三千多房贷,疫情几年没有收入,眼看撑不下去,媳妇才将两个孩子带到乡下来的,儿媳两妯娌关系好,不需老人操心,都靠手工做花增加收入贴补家用,大儿媳拖着病体,能吃苦耐劳,二儿媳心底善良,家里大务小事,她有钱拿钱有力出力,就是手头不宽裕,不沾她的便宜。
他又到大儿媳菜园里,想扯又迟迟不下手,大儿子虽在乡校教书,但孙子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找到称心的工作,几年了还是他爸贴补他过生活的,去年结了婚,花费了不少,也耽误了大媳妇治病,大媳妇什么病,他们都不告诉老人,说是只要老人管好自已,过好日子就好,拖了几年的病了,拿不出三十万住院治疗,他们两口子负担重,只是说了怕老人担心。老人干脆把自家的不分大小一股脑儿全扯了,在溪里将菜分门别类清洗干净,溪水不停地流,水里的小鱼在石缝间欢快地游,曾大爷为自已菜都摘不好在愁。
回到家,厨房里两个媳妇买来鸡鸭鱼肉,还有蔬菜配料,堆了一桌子,老婆子在洗碗洗锅,大媳妇在切菜剁肉,二媳妇准备桌椅碗筷,忙着灶前灶后,曾大爷提着一篮菜,站在厨房门口,没有老婆子指示放什么地方,他不敢乱作主,任由没沥干的水,一个劲滴着。
“爸,我们的舅舅来了,该我们招待,我们是一家人,不分那么多彼此。”大媳妇剁着鸡说。
二儿媳搭腔了:“我们一家困难是暂时的,家和万事兴”。
曾大爷看着两个媳妇儿的忙碌,七十多年的经历告诉他,他彻底被儿媳们打败了。“你就象磨盘,推一下转一下。”老婆子抢走他手里的菜篮子,放在水缸架上,数落道。
曾大爷几十年来,甘拜老婆子下风,但今天在两个儿媳妇给他深深上了一课,世代不一样了,是该有所改变了。
202408.09 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