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改革开放四十年
作者:李德新
一
世上的房子各式各样,材质不同,有土质、木质、石材、砖瓦、金属结构……设计不同,风格不同,有中式、日式、阿拉伯式、西式……西式还分罗马式、希腊式、哥特式……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豪华,有简陋……但不论如何不同,却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必要条件,是人类生活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空间。
一部人类文明史,有关房屋建筑的书写,丰富多彩,汗牛充栋。
旧日帝王的理想,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这就是他们的理想境界了。但他们为百姓所谋居住的福祉只是达到有,并没有达到好,没有达到满足需求。
如今的时代绝非旧日帝王时代可比。特别是改革开放这四十年来,房屋确实能折射出时代的巨大变迁,当然也能折射出我们天津的巨变。
二
现在就来说说我们家的房子。
说起自家的房子,各家都有说不完道不尽的经历。虽然也有辛酸,但更多的还是欣慰。
一九七九年,天津港务局轮驳公司终于给我父亲平反落实了政策,他一个人先期从家乡返回塘沽上班。就是因为在市区解决住房问题遇到了困难,直到一九八○年才争取下来,我和母亲还有祖父,才从河北省老家大城县返回了天津市。我的姐姐因为在乡下已经出嫁未能和我们一同返津。
我们家从家乡返回天津市的第一处房子就坐落在和平区万全道。万全道的房子大都是二层楼房,据说这一代曾经是日本租界,都是日本人盖的老房子。我们家住一楼,只有一间,面积有二十一平米。
楼里有四户人家,对门姓陈,老两口,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均已成年。二楼有两户人家,对门楼上,是小两口,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女孩。我们家二楼楼上是四口人,老两口,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我们后来才知道这家女主人是一位精神病人,后面,我还要讲她的故事。院子里还有一间平房,住着小两口,男的姓石,两个人都是环卫工人,妻子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我们家一间屋子,安了两张双人床。晚上睡觉时,在中间拉一道布帘。真的没有什么私密性。那时,我已经十八岁,半夜三更时,有时就会听到另一张床上的母亲和父亲说悄悄话。母亲经常唉声叹气,抱怨这样的房子怎么住?儿媳妇和公爹住一间屋子,还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大小伙子。
父亲说,这也是没办法,塘沽有大房子,偏单元,好几十平米啊,可是咱不是不想去吗?在市区就是这个条件,先这么将就着吧,过个一年半载的,我跟单位还得要房啊,典型的老少三辈同居一室。睡吧,明天,我还得赶早班火车,到塘沽上班呢。
父亲说着便起了鼾声。我在这边听着母亲翻来覆去地似乎还是无法入睡。
父亲的鼾声让我也难以入眠,便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是啊,乡下生活虽苦,但住房还是比较宽裕的,我和爷爷住南屋,爸爸妈妈住北房,姐姐一个人住西屋。一家人从不会出现这样的尴尬局面。可是,话又说回来,自一九六六年开始,一家人在贫穷落后的乡村,度日如年,苦扒苦挣十四个年头,终于脱离了苦海,终于从乡下回到了城市,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乡下住房再宽敞,我再也不愿回去受二茬罪了。
不久,母亲新的烦恼来了,一楼难见阳光,到了夏天,屋子非常潮湿,墙皮大面积地脱落,甚至凝结着水珠。母亲身上起了很多像黄豆大小的红肿疙瘩。母校到医院就诊,大夫说,是因为住房潮湿造成的,吃点扑尔敏、抹点止痒药水吧,屋子要经常通风。母亲不断地给自己的胳膊腿上抹药水,还不断地让我给她的后背上抹药水,抹够了药水,她因朴尔敏的药力发作,便没黑没白地睡。煎熬了一段时间,或许是适应了这糟糕的环境,母亲的身上不再起疙瘩。笼罩在母亲头上的这片愁云终于散去。
三
可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楼上的精神病人,我们都叫他刘娘,长得高大健壮,稍有些驼背,一张大长脸堆满了皱纹,说话是南方口音,一幅破锣嗓子,不仔细听,有时根本听不大懂,平时看着好好的,见面和人打招呼客客气气,甚至还能与人聊些家常。可是,有一天上午,不知是何缘故,她在楼上突然大声叫骂起来。我和祖父、母亲都侧耳细听,但都听不出个所以然。叫骂一段后,又夹杂着唱,唱的不是京剧,不是河北梆子,不是什么戏剧,也不是什么歌曲小调,总之是难听至极,或许是来自她自己的杜撰和创作,多少日子都不消停。听对门陈大娘说,刘娘他们家和胡同对过的一户人家有宿怨,叫骂的内容都与这户人家有关。那时,我因为高考落榜,白天在家复习功课,晚上到六十一中上夜校,准备继续考大学。精神病人是南方口音,听她说话似懂非懂,叫骂的内容更是如听天书,虽然听不懂内容,但那刺耳的叫骂声实在是噪音,严重影响着我的学习,当然也影响着爷爷和母亲,他们都有午睡的习惯,楼上有时突然一声叫骂,常常会把深度睡眠的两位长辈惊醒,面对一位精神病人,大家又无可奈何。
有一次,胡同对过人家的大哥,从外面回来,听了多日烦人的叫骂声,实在忍无可忍,气愤不过,便冲着楼上大叫了一声,母驴,别叫了,你烦不烦人。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精神病人叫骂不止,聒噪的时间比平时多出了一倍,真是扰得四邻极度不安。没过两日,对过人家的女人,也忍无可忍,在楼下冲着楼上,跳着脚地与刘娘对骂。我从窗户一直观察着外面长得黑黑的女人,短头发烫着大弯儿,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让她的皮肤显得更加黝黑,。只见她左手插腰,凶悍无比地用右手食指剑指楼上,一双锐利的小眼睛似乎在呼呼冒火,一幅薄嘴唇唾沫星子乱飞,骂语如连珠炮般,她的声音尖利,与楼上粗犷而沙哑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楼下女人,越骂越凶,终于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上了木制楼梯。我竟然不假思索地快步冲出屋门,迅速拉住暴怒女人的右胳膊,嘴里不住地劝着:嫂子,她一个病人,跟她较什么真。千万别上去啊!
女人回过身来,凶恶地瞪视着我,厉声叫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我吃了一惊,不知怎么就放了手。
而女人,经我这么一阻拦,不再往上冲。你知道这个老婆子多可恨,你拦着我干什么,我到楼上非把她的嘴撕烂不可。
母亲和祖父也都好言相劝着。
女人向我们不断叨叨楼上精神病的各种不是,陈芝麻烂谷子,总之是那点烦人的旧怨。
女人叨叨累了,终于平静下来了,才转身回了她们的楼栋。
之后,楼上便传来了刘娘的破锣嗓子的声音,她大加夸赞我是一位小英雄,拼命拦住了那个凶恶的婆娘来杀她……
我和母亲还有祖父面面相觑,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突然,有一天,楼上一下子风平浪静了。
我们看到刘娘终于下楼来了,她提着菜篮子似乎去副食店买菜,神情完全正常了,见了陈娘还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知道刘娘暂时正常了,她究竟多久犯一次,我们不得而知,但她这一消停,我们觉得起码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再受到折磨了。
四
为了儿子结婚,对门陈大爷陈大娘一家集中换分散,用万全道里外两间换了嫩江路的两间房子,也是楼房,二楼,一个楼道里有四五户人家,儿子儿媳的房子就在隔壁,几家共同使用一间公用厨房。
有一天,陈大爷提了一包桂顺斋的八件来我们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陈大爷陪着笑脸,跟我母亲说明了来意。原来,与陈大爷换房的这一家,要求要有独立的厨房,不答应这个条件,他们不会换房的。母亲明白了,原来老陈家盯上了后面一楼三家共有的一间小平房,平时大家没什么用处,只是三家用来堆放杂物的储存室。如今派上了大用场,老陈家要占去一半,打一个隔断,变成里外间,里间屋有窗户,在隔断开了一扇门,在外间屋还要占去一部分走道,母亲明白,这可不是占去了一半,而是占去了大半,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厨房。
所以老陈家必须礼下于人,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老陈说得可怜,且说外面平房小石家也同意了。外面这半间,我给你们两家打一个木制的平台,上下都能放东西,分出里外,你们家东西放里面,小石家的东西放外面。
我母亲一向心善,为了陈家儿子结婚,只能做出牺牲了,当然,也看在桂顺斋八件的份上,就爽快地答应了。
那家人终于搬来了,姓李,老两口六十多岁了,听说两人都是知识分子,老头是中学老师,老婆是小学老师,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孙女,据说儿子死了,儿媳妇嫁人了。他们不愿意再留在那个伤心之地。他们的小厨房有模有样地使用起来了,我们会经常看到李大爷或李娘在厨房的窗户前煎炒烹炸,各种香味扑鼻。
而外间屋的木制平台也终于打好了。可是,有一天母亲看到,小石把里外都放了东西,而且放在平台的下面,我们家的东西都放在了平台上。
母亲不干了,便和小石理论。小石,你怎么这么干事呢?当初不是说好了吗?你们放外面,我们放里面,为什么你里外都占呢?
小石说,李娘你这样说太不现实了,外面那么小的地方能放多少东西?陈大爷跟我说,里外都可以放啊。
陈大爷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明明白白地跟我说,里面是我们家的地方,你们放外面。
小石咬死了说不是这个样子。
究竟是陈大爷在这里面玩了花活,还是小石蛮横不讲理。我们不得而知。
解铃还须系铃人。母亲见说不过年轻人,就去嫩江路找陈大爷。母亲非要三头对面,要跟小石说道说道。
陈大爷来了,只是一味地陪着笑脸,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反正目的他们家已经达到了,或许当初他就耍了手腕,玩了花活,两头瞒骗,可是却留下了这样的矛盾和隐患。
大家最终没有谈成什么结果。
母亲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收回自己的权利,提出要拆掉小厨房。她不仅针对小石,陈大爷,还要把对门李家捎上,凭什么你们占去大半间房子,这是三家的地方,你们为什么这么特殊?
她直接找新来的对门李老太。如今李家也正在为一件事闹心,那就是已经再嫁的儿媳,要和他们老两口子争取小孙女的抚养权,儿媳那边先礼后兵,先是和颜悦色地提出要求,如果不答应,就准备对簿公堂,告上法院。
见到我母亲如此纠缠,李老太便没有好气地说,李奶奶,您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儿媳妇要和我们打官司,争夺我孙女的抚养权,我唯一的儿子死了,就留下这么一个命根子,我拼了老命也要和她打。李奶奶,你别烦我了,我现在都要崩溃了。
我母亲小声嘟囔着,当初,大家都说好了的,可是,小石占了我的地方,你们都欺负我,不解决,我就得找你,这厨房……
请您出去,我们这还有正事呢。
母亲其实是被李老太太赶出了门,只好怏怏不快地回了自己屋。或许是母亲觉得人家争夺孙女的事情比较重要,于是便没再纠缠李家。
最终,事情也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其实解决与否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父亲经过两年多的努力,终于向港务局争取下了一套偏单元,地点就在河东区八号路,也是港务局的职工宿舍,我们很快就要搬家了。
五
新家当然要比万全道的房子好很多了,楼层位置在三楼,不高不矮。最关键的是,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由我们一家人所拥有、所独享。有一个小方厅,一大一小两间屋子,大间在阴面,足有十五平米,由父母居住,小间在阳面,有七八平米左右,由我和祖父居住。厨房带一个阳台,卫生间要比万全道那个狭小的公共厕所大了足有一平米。
我们一家人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七九年时,我们感恩共产党、邓小平为我父亲平反落实了政策,让我们一家人由乡村返回了城市。如今我们又要感谢共产党、感谢港务局,给我们彻底解决了老少三辈同居一室的问题。
母亲心花怒放,为我们一家四口人做了炸酱面以示庆贺。
我们住进河东区的偏单元还没有半年时间,瘫痪在床的祖父便去世了。
小间便成了我的独立空间。就是这个独立空间为我考上河西职大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时我中专毕业,已经在区政府上班,为了考业大,经常要复习得很晚,父亲嫌我用大灯看书费电,我便花了十二元买了一个八瓦的白炽灯小台灯。经常挑灯夜战。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一年,我政治语文地理历史四门功课考了三百多分,以优异成绩考进了河西职工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我们家的住房发生了变化,此时的天津市也在日新月异地改变着。
有一天,我打开水龙头,发现水流变得清亮了,烧开了的水变得甘甜了。这一年,天津引滦入津成功,天津人民再也不用喝又苦又涩又咸的饮用水了。
此后,天津的城市建设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食品街、旅馆街建成了,天津商场建成了,凯悦饭店建成了,这些都成了当时天津市的标志性建筑。紧接着,交通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中环线、外环线通车了,马路变宽了,交通顺畅了。再往后,三级跳坑改造了,一片片的破旧平房像剃头一样的被成片地剃掉了,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搬家公司应运而生,到处都洋溢着平房人搬进新楼房的喜悦之情。
话又说回来,我们家河东区的住房,真的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好,那时,就是感觉冬天的时候,用煤球炉子取暖很麻烦,也很脏。其实,那时大家都如此。屋里被煤烟熏得很黑,到处飘着煤灰,桌子上床上满是灰尘。即将过冬的时候,必须提前安炉子、装烟筒,安得不好,总是怕煤气中毒。因为煤气中毒死亡的事情屡见不鲜,著名作家闻树国就是因此罹难的。可是大家几辈子都烧煤球烧习惯了,突然有一天,有经济学家说烧煤球是粗放经济,不是集约经济,后来大家便改烧集约经济的蜂窝煤了,煤球炉子改成了蜂窝煤炉子。买煤也是个麻烦事,送煤工只给你送到楼下,你得自己拿着小木板十块八块地自己往上运。还有劈劈柴,点炉子要用劈柴,不能在楼上劈,那样会影响楼下住户,必须跑到楼下,在大院里,穿得暖和一些,戴着个破棉手套,我是家中唯一的大小伙子,肯定要由我来完成这艰苦的工作。另外,那时做饭使用煤气罐,用一段时间,拎着罐轻了,就要去换煤气罐,我用自行车驮着煤气罐跑到海河的对岸去换煤气。
就这样,我们一家人在河东的偏单元里,过着平静的日子,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或不习惯。可是,我不知不觉地就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了,于是我就谈了,谈着谈着,就谈了很中意的人了,便领着女朋友登门拜见我的父母,女朋友就是我如今的妻。
拜见了我的父母,她从我们家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家住的这楼房太破旧了,七八平米的屋子,将来怎么住?
她有资格说我们家的楼房破旧,因为她们家住在河北区宝兴里的楼房,是邓小平曾经亲自视察并充分肯定过的,于八○年新建成的震后样板楼房。
女朋友说破旧,一家人也都感觉破旧了,女朋友说房间小,大家都觉得小了。是她打破了我们一家人知足常乐和小富即安的心理。
是啊,你们家要娶媳妇,人家媳妇不中意你们家的房子,这就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一家人都愁眉紧锁。
六
天遂人愿。
我父亲的单位港务局,在小白楼开封道,建设了一座在全市首屈一指的巍峨建筑,二十二层高层住宅,六个楼栋,除去房管站办公用房外,能容纳五百住户。住房面积当然要比我们河东的房子大得多,每套房屋的面积大约七八十平米,最重要的是双气,冬天有暖气,再也不用为取暖安炉子买蜂窝煤发愁了。做饭用的是天然气,再也不用扛着煤气罐换煤气了。
按照相关规定,我父亲虽然退休一年多了,但仍然有资格置换此处的房子。
我们一家人,还有我的女朋友一块来看房。面对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她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们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我父母便当机立断决定搬家。
于是,没过多久,我们便搬进了开封里。
搬进新家后,一家人感受着房子的种种好处。一楼相当于二楼,因为下面还有地下室。进出十分方便,不用等电梯。厕所要比河东的房子大得多,洗澡有浴缸。厨房面积是原来房子厨房的两倍。因为是一楼,夏天的时候,从大楼道吹过来的风,在整个单元中形成了强劲的穿堂风,非常的凉爽、舒适。
最主要的是,这个地点距离我和女朋友的工作单位都很近,骑自行车仅用十来分钟。
这一年是一九八九年,我们上半年搬家,下半年我和女朋友便结了婚。
亲朋好友、我的同事都来祝贺,大家对我们家的房子赞不绝口。
结婚后,有时闲来无事,我与妻常常乘电梯直达二十二楼,在公共楼道的阳台上,我们俩俯瞰着小白楼成片成片低矮的建筑物,越发地感觉我们的新居是如此的骄人。旁边还有一栋煤炭部的大楼,和我们楼的风格、高度相同,只是他们和我们所差的是,我们是进口的铝合金门窗,他们是相对落后的钢窗。我们是钢筋混凝土,水泥标号是非常优质的,在墙上钉个钉子都很困难,必须用冲击钻(俗称“铁锤”)。
我们一家人着实为有这样的住房自豪了很长一段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也会发现房子的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比如说,客厅是个暗厅,进门就得开灯,进卫生间也是如此,必须开灯,只有一个透气孔似的小窗口,不足以采光。这样来说,若比起那种明厅显然浪费电是一个最大的弊病。
还有,我们一楼没有阳台,无法晾晒衣服。洗完了衣服,只能到楼下,两棵树拴一根绳子,还总要担心衣服丢失,不得不出来进去探头看一看。
二楼以上的单元都有七平米的大阳台,七平米可是一个不小的空间,晾晒衣服这是最起码的好处,而且打几个柜子,还可以放很多东西。
于是我便问父亲,当初为什么不要楼上带大阳台的房子呢?
父亲说,开始跟单位提要求,就是要二三层的房子,可是单位说二三层已经没有了,要么一楼,要么十几层以上。没得选。
为什么不要十几层以上呢?
太高了。上下楼不方便。
两部电梯,有什么不方便的啊?
我和妻都感觉到了老人们思想上的局限性,他们老脑筋还是拿那些老楼房做比,以为楼房不管是否高层终究是二三层好,没有二三层,宁可选择本来用于办公用房的一楼。这就是一楼为什么没有阳台的原因。可是一楼有什么好的呢?我们的对门是房管站,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经常有人敲错我们的门找房管站,简直是不堪其扰。
一楼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大行其道的蚊子。尽管防盗门和各个窗户都有窗纱相隔,但是经常是防不胜防,晚上开大灯,蚊子能够从窗纱的眼儿里钻进来,所以一到晚上,我们不敢开大灯。睡前,还要捉蚊子,点蚊香,喷花露水。
再有就是我们一楼距离垃圾楼最近,几百户居民每天把垃圾通过土道扔进了垃圾楼,冬天门窗关得严实倒也无所谓,特别是到了夏天,门窗大开,每到垃圾楼开放清垃圾时,臭味便会疯狂扑来。
…….
我们的女儿一天天长大,马上上小学五年级了,再过两年就要小升初,孩子没有独立的学习空间,让她如何面对将来升学的残酷竞争?再说,三人挤在一间屋子中,生活十分不便。加之,多年来,我父母因为闲极无聊,时常邀请邻里的老头儿老婆儿们来打麻将,经常打到半夜三更,严重影响着我们一家三口的睡眠。于是我和妻便琢磨着真的到了必须改变这种状况的时候了。我们那时十分羡慕那些不跟父母住在一起的同事和朋友们,很想像他们一样拥有自己的一套独立住房,最好是一套偏单元。
就这样,这一想法,我们一想就想了两年多,由于诸多条件限制,始终没能付诸实施。
七、
我们真正下决心买房,是在两年后,也就是二○○二年。
此时,单位虽然已经取消了福利分房,但我和妻都曾得到过单位发放的一次性房屋补贴款。有这笔钱垫底,于是,我们两个人便四处看房,既看新房,也看二手房。
开始时,面对新开发的商品房,我们也冲动过。那是一套南北通透的偏单元,面积九十平米,两室均朝阳,一厅足有二十平米,还是个明厅,二十四万元,首付三成。听售房小姐煞有介事地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们冲动之下,便匆忙付了一万元定金。可是,及至回了家,冷静下来仔细算账,才发觉自己囊中羞涩,真的不能有那样的奢望,最终不得不作罢了,只好辗转托人又把一万元定金要了回来。
二手房,也是舍近求远转了大半个天津市,最终买了开封里的一套独单,最主要的理由,就是父亲刚刚过世两年,母亲体弱多病,尽管请了保姆二十四小时照顾她,但她还是离不开我们,我们终不能远离,若和她老人家楼上楼下住着,有个大事小情,我们下楼就能出现到她的眼前。
位置在四楼,面积五十五平米,七平米的大阳台与偏单元的阳台一样大。房主曾经对房子进行了改造,厨房挪到了阳台,原来的厨房变成了客厅的一部分。结构不变,在此基础上,可以直接重新装修。
房主对自己的房子抱定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心理,所以对房价咬得很死,一口价,十三万五,一分钱也不能少,没得商量。妻做了万般努力,试图把零头五千元抹掉,终究是徒劳。
首付三成,单位给的补贴款就这样全部报销了,再打扫打扫家底,又拿出了三万多元搞装修、购买家具家电。此外,背上了七万多元的贷款。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我们自己的窝。房本上赫然写着我李某人的名字。我们一家三口多年的宿愿终于实现了。
我们请了亲朋好友和同事来喝酒,庆贺乔迁之喜。
及至入住后,很快地,我们又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座高层建筑,一共是六栋,只有二栋和五栋有独单。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构呢?因为要给电梯和垃圾土道留出空间,独单的两侧正是电梯和垃圾土道。
你在安静的屋子里呆着,会经常听到楼上倒垃圾的声音。尽管垃圾土道在阳台的两侧,好在挨着卧室的一侧,我们做了一个大柜子,有它隔挡着,这一侧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可是另一侧是灶台,只有薄薄的一层墙,哗啦哗啦,噪声清晰可闻。还有电梯运行时钢丝绳较劲的声音,嘎吱嘎吱。只有在晚上十一点以后,大多数人都进入梦乡了,电梯也很少运行了,这两种刺耳的噪音方才慢慢消失。
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无法容忍,非常后悔为什么鬼迷心窍买了这样的房子?当初为什么不仔细考察一下呢?我被噪声无情地折磨着,读书无法集中精神,更别提写作,午休更是难以入睡。耳轮中都是哗啦哗啦的垃圾倾倒声、电梯钢丝绳嘎吱嘎吱的噪声,你心里越烦厌,这些噪音反而会无限地放大,变本加厉地刺耳。
人就是这样,当你无法改变环境时,那就只能改变你自己,慢慢地你便会顺理成章地适应了环境。其实,也未必做什么改变,既然千辛万苦地买了装了这么一套房子,哪有十全十美的啊,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你又无法解决,也不可能解决,那么忍忍就得了,或许有一天,没有这声音还睡不着觉了呢。一旦想开了,看开了,心中的块垒也自然瓦解冰消了。后来,慢慢地,你就不会再关注那些噪声了,如风过耳,充而不闻,真的就再也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自从有了这个独单,女儿的学习也突飞猛进,小升初,让她一脚迈进了天津四中,过了三年,参加中考,她继续留在了四中。又过了三年,她考上了大学。又过了四年,女儿大学毕业了。就这样,我们在这个独单中,不知不觉地就度过了十年的光阴。
八、
二○一三年年初,九十岁高龄的母亲无疾而终。
于是,我们有了两套房子,一偏一独。
可是渐渐地问题又来了,那就是私家车的存放问题。我们上班虽然很近,多年来从没有因为上班的路途问题发过愁,按说不用买汽车。但是我们每年必须要回河北省老家给父母扫墓,这是一个大问题啊,所以我们不得不买了一辆私家车。
然而,我们居住的这座在当年可谓雄伟巍峨的建筑早已今非昔比了,这座大楼如今辉煌不再,已是十分过气的建筑了,无法与现今诸多豪华的商品住宅相媲美了。当年谁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私家车竟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小区公共空间越来越逼仄。虽然有地下室,但不是用来存放汽车的,本是为存放自行车而设计的,然而现在也不再存放自行车了,被征用为各类仓库。所以自行车也来地上与汽车争夺宝贵而有限的空间。很多人为了争取到最好的车位,经常要提前下班,驱使着自家的宝贝汽车,急急忙忙往家奔。抑或是几天都不摸方向盘一下,宁可腿着上下班,让自家的汽车在那最好的车位上,虎踞龙蟠着。我上班虽然不用天天开车 ,但是周六周日要动车去探望岳母,不能总在最好的车位上“霸占”着。
那么,什么是最好的车位呢?炎热的夏天,小区前院或两边侧院的大树底下,既安全,又防晒。是所有私家车最青睐之地。大家最闹心的就是,谁都不愿意把车存在大楼的后院。大楼的后院,靠近南院墙有一长条形的自行车存车处,存车处的窗前,有十几个车位也算是差强人意的地方。唯独楼跟前的地方,大家最不愿意存放,因为常有那不讲道德的居民乱扔垃圾,因此,凡存在这里的车辆,经常被弄得污秽不堪,刚刚擦得锃亮的汽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可是一片烂白菜帮子,就会从天而降,将你的洁净直接摧毁,或者是把刚刚涮完的墩布堂儿皇之地从阳台上伸出来,仿佛一面破败的旗帜,污水就如直下三千尺的飞流。我们家的亮银色的别克凯越屡遭“毒手”。
我们一家人越来越感觉到,为了汽车,此地终非久居之地。再说,岳母年迈已近八十岁,且体弱多病,为其将来计,我们也要考虑购买一套三室的大房子,将她老人家接来一起居住,便于照顾。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又都在动心思,而今我们已经有了改善居住条件的资本了,可以卖掉那套独单,再购买一套三室两厅两卫的大房子。
如今这一愿望已经实现。岳母和我们幸福地居住在一起。我们的别克凯越也在地下车库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不用担心被刮蹭、被暴晒或屡遭“毒手”。
回顾我们家住房的历史,三十八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 可以说,有辛酸,也有欣慰。我们始终感恩党、感恩国家、感恩这个伟大的时代,早年是靠单位解决住房的困难,我自己虽然没有分到过一间半间房,可是我父亲始终是靠了单位解决的,我们是沾了父亲的光。后来,我们自己的单位给了可观的房补,为我们改善居住条件奠定了坚实基础。我们夫妻两人每月都有相当可观的公积金,还贷根本没有什么压力。
看看周围的亲朋好友,有的人比我们的机遇还要好,当年在单位分了房,并不理想,要么是拆小,要么是拆大,通过换房或者是拿出一点钱来,初步达到了自己的理想和愿望,后来更是购买了比我们的地点和面积更加理想的房屋。当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们也有的亲戚朋友是下岗职工,或是住了还迁房,或是租了廉租房,也有的人正在为了子女结婚的婚房发愁。
我想,在党的领导下,特别是在决胜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今天,我们的美好理想就要实现了,应该说我们的新时代不仅实现了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而且耕者其田是在高质量的耕种和收获,居者其屋一定会越来越理想。
完稿于二○一八年七月十五日翠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