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德新
一、躺着中枪
用小白楼派出所肖警官的话说,你家的汽车真是中上“大奖”了。王子厚深以为然!
说中“大奖”也可以,说躺着“中枪”或许更贴切一些。真的是飞来横祸,无论怎么说都不过分,因为你根本就想不到,有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呢?从天而降后,偏偏就毅然而决然地冲着王子厚的“宝马良驹”去了呢?中招后的“宝马良驹”惨不忍睹,当然,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她更是无法言说……
王子厚家住小白楼一带。
小白楼应该算是金州市数一数二的繁华地区。但是繁华归繁华,凡是市中心地带的居民小区的居民楼大都比较老旧。像王子厚所住的合肥里,已经是二十多年的老楼房了。
王子厚居住的是一套偏单元,是几年前王子厚继承父亲的遗产。
父亲是港务局退休职工。这座大楼是港务局在唐山大地震后,给企业职工建设得最好的抗震大楼,能抗八级地震,在当年可是全金州市最好的高层建筑。
王子厚与白如芳结婚前,曾经和父母在这座大楼居住过五年。一共是二十二层,共有六个楼栋,五百多户居民,四部电梯,王子厚家就住在3栋9楼901室。这座雄伟巍峨的建筑雄踞在金川河西岸,俯瞰着周围许多破烂不堪的小二楼和平房,在当年可谓出尽了风头,让周边很多平房和小二楼的居民们着实羡慕嫉妒恨了好长时间。王子厚与父母在岸东区一座破旧的小二楼居住了许多年,搬进合肥里,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居,让他们一家人自豪了很长一段时间。
时过境迁,这座大楼如今早已是过气的建筑了,无法与现今诸多豪华的商品住宅相媲美了。当年谁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私家车竟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小区公共空间越来越逼仄。虽然有地下室,但不是用来存汽车的,本是为存放自行车而设计的,然而现在也不存自行车了,被征用为各类仓库。所以自行车也来地上与汽车争夺宝贵而有限的空间。很多人为了争取到最好的车位,经常要提前下班,驱使着自家的宝贝汽车,急急忙忙往家奔。抑或是几天都不摸方向盘一下,宁可腿着上下班,让自家的汽车在那最好的车位上,虎踞龙蟠着。
那么,什么是最好的车位呢?炎热的夏天,小区前院或两边侧院的大树底下,既安全,又防晒。是所有私家车最青睐之地。大家最闹心的就是,谁都不愿意把车存在大楼的后院。大楼的后院,靠近南院墙有一长条形的自行车存车处,存车处的窗前,有十几个车位也算是差强人意的地方。唯独楼跟前的地方,大家最不愿意存放,因为常有那不讲道德的居民乱扔垃圾,因此,凡存在这里的车辆,经常被弄得污秽不堪,刚刚擦得锃亮的汽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可是一片烂白菜帮子,就会从天而降,将你的洁净直接摧毁,或者是把刚刚涮完的墩布堂儿皇之地从阳台上伸出来,仿佛一面破败的旗帜,污水就如直下三千尺的飞流。
那天是星期五,每到这个日子,王子厚和妻子白如芳都要在下班后,驱车去二十公里以外的科技大学,去接正在上大三的女儿回家度周末。六月下旬的天气开始变幻无常,早晨还是响晴白日,此刻的天空却乌云密布,据电台天气预报说,晚上有中到大雨。因此,王子厚不断地加大油门,计划赶在下雨前,把女儿尽快接回家,当然,也期盼着有一个好车位,既安全,又防晒,不然,只好放在后院,那就难免不遭到那些无良居民的“毒手”。
王子厚的“宝马良驹”是上海通用产品“别克凯越”,各种费用办齐了,花了十二万元,是那种刺目的亮银色,王子厚每每看到自家宝贝闪烁的银光,心中便升腾起一股由衷的爱意。夫妻两人毕竟是工薪阶层,买一辆这样的私家车,动用了不少家庭积蓄,所以一家人对这辆汽车格外珍惜,王子厚每每与同事说起自家的汽车,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咱的“宝马良驹”。王子厚所在的单位,是个小机关,人数不多,真正拥有私家车的还是少数。那个年月,决不像现在这样,私家车成了灾难,每家至少都有一辆两辆,甚至三辆四辆,而豪华座驾,像奔驰宝马凌志凯宴捷豹路虎,更是屡见不鲜。当年可不是这样,机关干部们能买得起私家车的确实不多,大多是喜欢开车的,也顶多是买辆二手的普通桑塔纳什么的。
二、刺激
说到当年买车,确实有那么一件事着实刺激了王子厚。
那是王子厚的父亲去世的第三年。清明节前夕,王子厚因为回家乡扫墓的事急得团团转。
父亲葬在了家乡成太县小王庄,。
王子厚在金州市岸西区一个小机关里工作,大小是个中层领导,本来每年清明节回家乡扫墓,机关办公室都会给他安排汽车。因为单位是小单位,车辆并不多,只有一辆大众2000、一辆老掉牙的华利牌厢体车,大众2000是单位一把手老赵的专车,每到清明节时,一把手老赵格外开恩,主动把专车让出来,给同事们使用。王子厚与妻子白如芳,每次坐着大众2000回家乡扫墓,由一把手老赵的专职司机小关驾驶,王子厚每每都有衣锦还乡的感觉,心里很是受用。
可是这一年却出现了问题,不允许使用公车扫墓,这本来是明文规定,今年上面抓得紧了,三令五申,新闻媒体也经常明察暗访,听说有的人还为此受到了通报批评,甚至挨了处分。因此,一把手老赵去扫墓都没有使用自己的专车。王子厚听到这个消息后,自然不敢冒失。原本坐长途汽车回一趟家乡也未尝不可,可是王子厚的老娘今年也想回家乡,说是想探望多年不见的老嫂子,也就是王子厚的舅母。老娘八十多岁了,体弱多病,根本坐不了长途汽车。怎么办?一时间王子厚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同事老张自告奋勇,他平时开一辆自家的二手两厢夏利,驾驶技术没得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找朋友借一辆“普桑”,你就定日子吧。成太县,我去过不止一次,保证没问题。老张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老张和王子厚平时关系莫逆,关键时刻还得看朋友,他真是雪中送炭啊,王子厚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于是两个人相约这一周的周六上午八点从王子厚家出发。王子厚的家乡距金州市一百二十公里,不到两个小时的路。他和老张讨论行程安排,中途路过舅母家的高李庄,略微停一下,把老娘送到舅母家,不会耽隔太久,前面还有三十多里路,眨眼的功夫就会到,扫墓时间也不会太长。那边,家乡的姐姐姐夫早已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中午到姐姐家吃午饭,休息个把钟头,当天就可以返回金州。
周六早上,王子厚一家人早早地起来洗漱吃早点,收拾停当单等着老张的到来,八点钟的时候,根本没见老张的影子,王子厚急忙给老张打电话问究竟,老张回电说,本来说好昨天晚上与朋友换车,但是因为朋友昨天有应酬回来晚了,约定今天早上换车,刚换了车,又碰上了交通堵塞,因为今天是扫墓的高峰,马路上的车相当多。
等到九点钟的时候,老张才姗姗而来。王子厚和白如芳搀着老娘急忙上了白色桑塔纳,老张显然也有些焦急,所以把车开得比较快,快出市区的时候,在一个立交桥的拐弯处,因为跟错了车,闯了红灯,被警察当场拦住。警察要了老张的驾驶证,便不管不顾地忙着指挥交通。
老张像跟屁虫似的跟在警察身后哀求着,警察并不理会。老张一看说好话不行,便去一边打电话,想找找熟人通融一下。白如芳看看情形便走到警察跟前,掏出了工作证,自我介绍是公安局幼儿园的老师,请您高抬贵手,拿车上的老太太做托辞,又说了很多好话。警察对白如芳露出了笑脸,对老张批评了几句,便放行了。三个人对警察千恩万谢了一通,虚惊一场,急忙上车,白色桑塔纳终于冲出了喧嚣的市区。
老张说,咱不上高速了,上高速也不见得快多少,看时间还来得及,咱不花那个冤枉钱。
但是没想到,行驶了一段路程,老张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便停下车问路。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大众2000,他们说,我们也去成太县,跟我们走吧。
于是老张的白色桑塔纳尾随在黑色大众的后面疾驶,可是没过多久便跟丢了,一是马路上各种车辆多,阻挡了老张的视线,二是黑色大众2000速度太快了,总之是跟丢了。
老张说,可能他们是从前面路口向右转了,看那路上有一辆黑色2000,于是转向上了那条小马路,眼见着前面有一个小市镇,原来是子牙镇,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马路两边到处是小商小贩,前面堵着一条车的长龙,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真是急煞人也,车子像蜗牛一样在爬,走走停停,坐在后排座的老娘开始晕车,不断地哇哇大吐,白如芳在一旁皱着眉头处理着婆婆的呕吐秽物,真是内外交困,老张急得满头大汗。
王子厚故意做出一幅轻松的表情,主动聊些有趣的事,或者给老张点上一根香烟,不断消除老张的紧张情绪。
终于挨出了子牙镇,老张开始轻车熟路起来,十一点半的时候,方才到达高李庄,王子厚们匆匆地拜见了舅母一家人,把老娘放在舅母家,便又匆匆上路,此时已近中午十二点钟光景。姐姐给王子厚打来电话,告诉王子厚,不要来小王庄了,扫墓工作已经结束,让他们直接回姐姐的婆家西羊庄。王子厚心里说,此次扫墓真是白来一趟!可是脸上仍是乐乐呵呵的,没有丝毫的不快。
回西羊庄要走子牙河大堤,大堤多年来仍没有铺设柏油路,只是用青砖铺路。按理说,不去小王庄扫墓,根本用不着开快车赶路,显然,老张从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竟然在颠簸的青砖路上加快了速度,谁也没有想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等到老张发现了,踩刹车已经为时已晚,王子厚只觉得身体迅速飞离了座位,脑袋重重地撞在了车顶上,只觉得眼冒金星,感觉头顶生疼生疼的,三个人急忙下了车,老张跑到车前一看,前面的两个轮子有些向外撇,下悬挂肯定是出了问题。
老张发动汽车试着慢慢地开了一段,感觉汽车还能勉强动弹,距西羊庄也就三里多地,肯定能凑合着开到西羊庄。
王子厚本想,这次扫墓没成,到姐姐家痛快地喝顿酒总算不虚此行,可是这顿酒绝对泡汤了,草草填饱肚子,就得想办法去县城修车,不然,今天如何返回金州市?
想想这一路,王子厚的心里实在是窝火透了。他暗暗发誓,今后一定买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自己驾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多早就多早,决不会因为这因为那而误事,何苦受这洋罪!
三、学车的曲折和无奈
回到金州市后,王子厚最终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买一辆属于自家的汽车。与王子厚一样受了刺激的妻子白如芳,竟然痛快地同意了王子厚的决定。但是,决心和冲动过后,又有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王子厚从来没有考取过驾照,买了汽车,不会驾驶,这无疑是说不过去的。要买车的前提就是必须会开车。所以当务之急就是首先要拿驾驶执照。
于是,老张又一次热心主动地帮了忙,他找了一位熟人,据说是一家价格很便宜的驾校,三千元就能拿本子,官价四千元都不止呢。让王子厚又一次没有想到的是,学车竟会有那么多的曲折和无奈。
王子厚只能在周六周日公休日学车。王子厚还没有与教练见过面,一切都是老张给办理的,据说教练姓边,三十多岁,他的妻子姓童,也是一名教练,夫妻两个有两辆教练车,一辆普桑,一辆三厢夏利。王子厚在电话里,与边教练定好了日子,便兴致勃勃、信心百倍地踏上了平生第一次学车之路。
正是秋末季节,太阳已经失去了它的威力,街边高大的白杨树叶子开始泛黄,周六清晨有些凉意的秋风吹来,让王子厚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一片枯黄的落叶旋转着飘落下来,正好落在王子厚的脚边。秋天的萧瑟和肃杀,根本没有影响此时王子厚的心情。王子厚抬手腕看了一下手表,还差五分钟就要九点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明显地是加快了,尽管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可是难掩第一次学车的兴奋和激动之情,他一边来回踱着步子,一边翘首期待着。
他与边教练约定,在岸东区六纬路与十一经路交叉口等候。边教练夫妻确实非常准时,五分钟后,王子厚看见,一辆白色三厢夏利,一辆白色桑塔纳教练车,一前一后,疾驶而来。两辆车稳稳地停下后,从夏利的驾驶座位上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冲王子厚说道:“你是王子厚吗?”
王子厚忙不迭地回答道:“我是王子厚。您就是边教练?”
“对,上车。”
边教练,三十多岁,浓眉大眼,看那身量足有一米八的样子。后面开普桑的,是一位漂亮的女士,三十多岁,留着一头短发,黑黑的眼睛,皮肤白皙。王子厚心想,她想必是边教练的妻子,童教练了。
王子厚看见普桑前后座位都坐满了人。边教练的车上,副驾驶坐了一位男士,后座上坐了两位女士。他只好开了夏利的后车门,与那两位女士挤在一起。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向着学车目的地疾驶。
真正到了目的地,王子厚才知道,并不是什么驾校练车的地方,没有围墙,也没有大片的空地,只是一条还没有开通的公路,几乎没有车辆通行,尚有其他的教练车在此处练车。边教练一上来,先让大家认识仪表,然后就是教你如何起步停车。他没讲多少东西,就让坐在副驾驶上的小伙子,直接坐在驾驶位置上,边教练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脚下有脚刹控制,他指导着学员如何调整座位,如何启动,如何踩离合、挂档、松手刹……。
童教练怀孕三个多月了,不再从事教学工作,她只是帮着丈夫接送学员。因此,只动用这一辆三厢夏利,只有一上午的时间,有八个学员,每人摸车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中午十二点。于是,边氏夫妻就匆忙结束教学,又一前一后疾驶,把学员们分头送回家。王子厚下了车,站在十一经路的边道上,觉得实在是不过瘾,这就是学车吗?一刻钟,一眨眼的功夫,所学的东西,还是那样模模糊糊,不过总算摸了一下方向盘,知道起步时,左脚踩着的离合器,要在半连动时,车子才会行驶。
周五的早晨刚上班,王子厚一进自己办公室的门,就迫不及待地想起了学车的事情,只摸过一次方向盘的王子厚不禁又兴奋起来,初学乍练者大都是这样,一开始总是有那么一股子挡不住的新鲜劲儿,真是情正酣、意正浓。又一个周末即将来临了,一眨眼的功夫,明天就是周六了。他急忙从背包中翻出手机给边教练打电话。
边教练吗?我是新学员王子厚啊,明天又是周六了,咱在哪儿集合,到哪儿练车啊。
王子厚啊,明天不行啊,我们得拉着几个学员去考科目一啊。这样吧,你在家也别闲着,先从电脑上下载科目一练习答题吧。下次练车时间,你等通知吧。
哦,好吧,那我就先答题。一切都听从您的安排。
王子厚放下电话,就急急忙忙地打开了电脑,好在现在工作也不忙,没有什么紧急任务,正闲得发慌,正好用这大把的时间,认真学一学科目一。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王子厚在电脑上学习科目一,答题答得风生水起,一开始他对那些常识题目不假思索就能对答如流,只有警察的交通指挥手势和路上交通标识有些难度,王子厚一遍一遍地在电脑上选择判断挑勾,答一遍题计算一次得分,然后,集中优势兵力主攻错题,效果十分明显,七十五分,八十分,八十五分……天天都有进步,直到最后的成绩,九十九分。王子厚面对自己的成绩,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可是,他飘飘然了一会儿,就不得不从天上飘下来,踏踏实实地站在地上。他十分清楚,这只是科目一,不过是纸上谈兵,成绩再好,还远远不够,练车才是根本,会开车才是第一位的,做什么事不能忘记初衷啊。
于是在又一个周五的时间,王子厚又给边教练打电话。边教练这一次的理由是,明天要载着几名学员去考倒车入库、侧位停车。至于你什么时间练车,还是等通知吧。
王子厚此刻仍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就是再等一周嘛,我继续练习科目一,争取答题答得天衣无缝,一分都不丢。王子厚果真达到了他理想的结果,而且是屡试不爽。很快又到了周五时间,王子厚按捺不住地再次给边教练打电话。不可避免地,边教练又让王子厚失望了。总之是,边教练又拿出了一个不可推脱的理由。
王子厚终于像一个撒了气的气球,一下瘫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那股子保持了多日的兴奋劲儿、新鲜劲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一时间竟懵懵懂懂地,有好一阵子没有醒过味来。他以前曾听一个朋友说过,考驾照很容易啊,我没有摸过几次方向盘,就去考试了,轻轻松松地就把本子拿下来了。为什么到我王子厚这里,想摸一次方向盘,怎么就这么难?
是啊,真是够难的,以后的日子,让王子厚充分领教了这一点。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王子厚的驾照 “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如愿以偿的王子厚回首一年多的学车经历,竟然一言难尽,只有用一声叹息来表达他的无奈。仔细想想,平均一个月才摸了一次方向盘,每次摸的时间从没有超过二十分钟。为了摸这二十分钟的方向盘,需要提前三周的时间预约,一次又一次不断地给那位边大教练打电话。
后来,有一位朋友听到王子厚的学车经历,就对他不客气地说,你一味图便宜,找的不是什么正规驾校,自然会有这样的遭遇。其实银子一点没少花,到最后考试的时候,每一位考官,你都要交上一定的孝敬,因为,这些非正规驾校,从不在教学上下大功夫,最后肯定要靠邪门歪道通过考试大关。
这是你自找的,活该!王子厚听出了朋友的这一层言外之意。
王子厚后悔不迭,仔细算来,学车交了三千元学费,考试时给考官们孝敬了一千多元,加起来有四千多元,和正规驾校的价码无二。可是,效果却不同,竟然拖了一年的时间才拿到本子。王子厚在心里不免对同事老张便有了一些怨气。可是,转念一想,这又怨不得人家老张,如果自己不是一味图便宜,而是找一家正规的驾校,交足了银子,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曲折和无奈。怨,只能怨自己,自己摘的苦果,还得自己吃,自己酿的苦酒,还得自己喝。
四、“宝马良驹”的第一次遭遇
王子厚真的感觉自己有点筋疲力尽了,他对白如芳这种无尽无休像逛商场一样地逛汽车4S店确实有点受不了。
夫妻两人每次逛商场,不论是逛远东百货、大悦城,还是逛滨江购物、国际商场,王子厚从来就是一个人找一个僻静处寻个座位坐下,捧起一本厚厚地书籍津津有味、旁若无人地进入另一个世界徜徉,而白如芳多年来也习惯了如此,她从不让王子厚在一旁陪同。她曾经和她的闺蜜们不止一次地抱怨过,他们男的逛商场一点耐心也没有,要么就不断催促你,让你心烦,要么就帮倒忙,不仅不帮着妻子杀价,反而向着卖家说话,你说气人不气人?她的那些闺蜜们整齐划一地都有同感的,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丈夫们,这些乌鸦们,说完,她们都哈哈地大笑。
买汽车就不同了,王子厚必须与白如芳步调一致。白如芳的理由是,买汽车不像买萝卜白菜,毕竟要十几万银子呢,买打了眼可不是闹着玩的。王子厚自然赞同妻子的理由,真的不敢乾纲独断,只能听她白如芳的,受点罪就受点罪吧,这也是没有办法啊。他们几乎逛遍了金州市大大小小的4S店,逛了德系,逛日系,逛了韩系,逛美系,看了大众看本田,看了现代看标致,只要是公休日,两人马不停蹄,足足两个多月过去了,白如芳还是举棋不定。在这同时,她还要不停地和她信任的长辈,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什么三叔四舅,还有她信任的同事、同学、闺蜜,东打听西打听,左商量右商量。
当然,他们的目标始终是一致的,按家庭收入来讲,他们只能买十一二万元左右价位的三厢小轿车,自动档,安全,舒适、省油。
那天中午,他们从梅江汽车城的大门出来,王子厚拖着沉重的步伐,一边点烟,一边随口说了一句,你那个老同事苏晴,咱俩的介绍人,我看她成天开着一辆别克凯越,看上去挺好的,只是美系车,可能油耗多点。
王子厚看见白如芳的一双大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苏晴买的是别克车?!咱也买别克吧。
说完,她立即就给苏晴打电话,可是苏晴关机了,她又给什么人打电话,差不多十分钟的样子,王子厚抽完第二根烟时,他看见白如芳一双大眼睛变得黑亮黑亮的了,一张俏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坚定起来,王子厚知道白如芳最终下定了决心。
去他的,不逛了,咱就买别克凯越了,他们都说,这毕竟是大品牌车,品质成熟,安全系数高,因为自重沉,虽说油耗大一点,但现在是什么时代啊,技术先进时代啊,人家上海通用厂也千方百计地想着要省油啊,所以,油耗的事也不用太担心。
王子厚知道,苏晴是白如芳比较信任的人之一,不然,没有对苏晴的信任,当年她也不会嫁给我。真是歪打正着,王子厚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竟然收得奇效啊,不然,何时才能让白如芳下这个决心呢。另外,再加上,听了别人的一些建议,肯定是让白如芳产生了诸多共鸣啊。
就这样,他们最终购买了别克凯越。
快到提车的日子了,王子厚拍着胸脯对白如芳说,没问题的,我一个人就能把汽车开回家。自从拿了驾照后,我在单位没少拿同事的CRV练过手。
可是,在白如芳的一再坚持下,王子厚不得不叫上同事老张。
白如芳苦口婆心地说:老张毕竟是老司机,是开车老手,请他给咱开回家,我放心。等到公休日,让老张带你去一个僻静地方,练上一天半天的,真正熟悉它了,再上马路也不迟。
那天下午,王子厚、白如芳和女儿还有老张一行四人,浩浩荡荡地来4S店提车来了。卖车的小伙子把一辆亮银色的别克凯越从后院开了出来,把钥匙直接交到了王子厚手里,白如芳和女儿兴奋地第一个钻进了汽车,坐在了后排座位上,两个人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王子厚趁乱拿着车钥匙直接坐到了驾驶座位上,老张看情形也没有坚持,只好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白如芳兴奋过后,才发现丈夫坐错了位置,她坚持让王子厚与老张调换。王子厚赖在驾驶座位上不动地方,还回过头来,腆着个脸,露出哀求的表情。
老张急忙在一旁打圆场。弟妹不用担心,开车没什么难的,就让子厚开吧,注意行车走自己的车道,真的没什么,我在旁边坐着呢,保证他不出问题。
白如芳还想坚持,王子厚不容分说,急忙就发动起了汽车,仿佛逃跑似地开出了4S店。从4S店出来,驱车并入咸阳路,然后行驶一小段,要打左闪灯,向左转弯驶入主干线长江道。王子厚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放慢了速度,打了左闪灯,自觉没有一点毛病。当然,面对两边飞速的车流,心中仍有几分紧张,他不敢加速,保持的车速仅仅三十迈,按理说应该不会出问题的。但是在驶入长江道后,显然是后面的车辆不满王子厚像爬行一样的速度,风驰电掣般从后面蹿了过来,在右侧超越的同时,故意从王子厚的别克凯越右前方,迅速向左并道,并在了王子厚的前方,王子厚毕竟是新手,面对这种故意抹人的突如其来的状况没有更多的经验应付,明明应该点一下刹车,放慢速度,可是因为慌乱竟然踩了一下油门,速度陡地加快,自己不禁吃了一惊,下意识向左打了一把轮,汽车的左前角扫了左面正在疾驰的一辆面包车,王子厚感觉是前后扫了人家两次,他惊魂未定,急忙踩了急刹车。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他听到老张非常惋惜地说了一句,看来你还是不行啊,太没经验啊。放在P挡上,拉手刹,打双闪,打110报警吧,开车门的时候注意啊。弟妹,你们先在车上呆着,我们先下去看一下。
王子厚真是羞愧难当,手忙脚乱地照着老张吩咐地做了,又慌乱地打开了车门,像踩着棉花一样下了车。
停在左前方的面包车是五菱之光,也打着双闪,从上面呼啦啦下来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五十多岁的矮胖子,脸上的胡子茬也花白了。他瞪着一双小眼睛。你们这是怎么开的车?碰了一下还不算完,怎么还碰第二下?这大过年的,大伙都大老忙的,耽误得起吗?他显然有一些火气。
老张掌握着自己的态度笑着说,老哥哥,我这兄弟是个新手,这不刚从4S店提出车来,第一次上马路,真是对不起了,咱报警归交通队吧。
王子厚始终陪着笑脸,只有连声道歉说对不起的份。他看到自己心爱的别克凯越刚刚提出来,就遭到了摧残,前杠左侧部位撞坏了,杠灯碎了,杠的一部分因为碎裂悬挂着,仿佛在滴血一样,真是惨不忍睹。王子厚感觉自己的心也在滴血。再看对方的五菱之光,中间部位撞了一个坑,后面的杠撞裂了。
矮胖子见两人还算客气,就说,那就报警吧,让交通队来处理吧。
王子厚急忙打110报警,并告知了事故地点。不一会交通队打来电话,警察简单问了一下情况,让王子厚简单描述了一下两辆车损坏程度,没有人伤吧,你承认你是全责,好吧,你们两辆车直接来交通队吧,我们不出现场了。
白如芳让女儿打车先行回家。老张终于坐在了驾驶座位上。白如芳一句指责丈夫的话也没有说,真是给王子厚留足了面子。王子厚心里十分后悔,如果一开始就听了妻子的话,让老张直接开回去,就没有眼前这麻烦,如今是又耽误时间,又要赔上一定的银子,虽说是走保险,可是,对方肯定还要一定的额外赔偿。
等事故处理完了,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保险公司给别克凯越定损一千五百元,更换前杠,喷漆,左前叶子板钣金喷漆。对方五菱之光更换后杠、喷漆,右后侧围钣金喷漆,定损八百元。矮胖子在私下又提出额外赔偿,张口就是一千元,老张一听矮胖子狮子大张口,便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和他们打架,王子厚为了息事宁人,宁可吃点亏,也不愿再添新麻烦,再惹事生非,于是声色俱厉地劝住了老张。经老张一闹,对方也不得不退让了一步,最后给了他们五百元打发了了事。
别克凯越又只好回到4S店,不光彩的回归,王子厚每每想起此事,心头时常涌起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加上那日天寒地冻,再跟着着急上火,老张回家后的第二天便感冒发烧,竟然烧到了三十九度,老张的媳妇只好带着老张去了医院打点滴。王子厚和白如芳闻讯急忙赶到医院探望。
白如芳说,那天多亏了张大哥帮忙,不然,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您看把您都折腾病了,我们真不好意思。
老张说,我没事,就是感冒发烧,打了点滴,一退烧就好了。我不是迷信啊,等把车提回来,你们在四个轮子上拴上红绳吧,避避邪啊。管用。
白如芳,我们一定照办。
王子厚临告辞时,特意嘱咐老张千万不要把撞车这件糗事声张出去。
几个人听了都忍不住大笑,王子厚红着脸也跟着笑,最后说了一句话,还是得听老婆的话,要是听了老婆的,也不会……
几个人笑得更响了。
五、学车再造
经历了一次交通事故,王子厚仍然心有余悸,面对方向盘不再有跃跃欲试的冲动。所以,当4S店通知汽车已经修好时,王子厚只能再次委托老张一同前去提汽车。同去的当然少不了妻子白如芳,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色缎带,蹲在汽车轮子前,把红色缎带系在了轮毂上。若是放在过去,王子厚一定会阻止白如芳的行为,肯定会认为多此一举,甚至还会斥责她搞什么封建迷信。自从经历了上次事故,王子厚再不会反对,他不仅不反对,还主动给妻子帮忙搭下手。除了红色缎带外,白如芳像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了好几个车内挂件。无非是木制的小葫芦、卍字形,上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小红字,是什么大悲咒、心经之类,系着红丝绳。
这都是什么啊?王子厚不解地问。
老张说,很有必要啊,车里就应该挂这些代表吉祥的挂件。大伙都挂呢。他们还有挂毛主席像的呢,毛主席也是神,也能保佑咱呢。
你从哪弄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从大悲禅院请来的,都开过光的呢。白如芳在驾驶室内视镜上忙着拴这些挂件,没有抬头地说道。
老张又说,保证管用。
一行人开车回到合肥里小区,那些最佳车位都被别人“霸占”了,只好暂时放在前院一处经常被太阳曝晒的地方。由于王子厚家住在3栋901室,窗子面对后院,因此这个地方根本不在视野内。王子厚心里盘算着,暂时存放在这里,等后院有了好车位,再把汽车挪到后院,放在一个既安全又在自己视线内的地方。
汽车提回家了,如果只是长期在院里存放着,却一点派不上用场,那么一定让人感到无异于暴殄天物。所以白如芳又立刻行动起来了,她觉得当务之急,就是给王子厚找一个陪练,让王子厚继续深造,只有深造,才能最终出师。
王子厚摇头如拨浪鼓,内心中对此十分抗拒,这让他感觉十分没有面子。找什么陪练?那天是碰上特殊情况了,遇上一个缺德带冒烟的人,如果不是他抹了我一下,也不会出问题,你要因为这么一点事,就全盘否定我的车技……
我没有否定你的车技,你驾驶操作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你不能不承认,你开车上马路一点经验都没有,这是最大的问题。我都打听过了,我们同事学车以后,没你那么胆儿大,而是找了一个陪练,又练了七八次,才敢独自上马路。她告诉我,练了这七八次之后才明白,原来拿本子时学的那些东西,都是为了应付考试,这种应试教育真是害死人,上马路一点不实用。人家陪练教的才是最实用的。学一次才二百元。我觉得值,这样不比上一次马路出一次交通事故划算?
王子厚知道白如芳对认准的事是极认真的,肯定是又下了一定的功夫,问了无数的人。但是他听白茹芳说交通事故什么的,心中甚是不快,嘴上仍然是不服输。真的没有必要,就像你说的,让老张带我在一个僻静地方练上半天一天的,那样就万无一失了。
他不是教练,怎么教你真本事?提车时,他还说坐在你旁边,保证你不出问题呢?结果呢……。你就听我的吧。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王子厚使了一个缓兵之计。
终于有这样一件事让王子厚下定了决心!
那天,他从单位下班回来,发现后院有一个十分理想的车位,靠近自行车存车处,既安全,又在自家的视野内,而且有荫凉,不会被整日曝晒。他急忙回到家中,取了汽车钥匙,发动起了汽车,小心翼翼地在小区里到处是车辆的小路上穿梭迂回,终于把汽车开到了那个理想的车位上,他自认为侧位停车学得是最好的,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家的宝贝汽车停进了车位,熄火后,把档位放在p档上,他没有做错,可是,一时之间竟然犯起了糊涂,手刹是松下去还是拉上来?正在着急时,手机却突然响起来,他一听竟然是一位高中时的老同学,如今在单位升了一把手,约他后天晚上吃饭,他一边胡乱地答应着,一边问这位同学,汽车停车熄火后,手刹是拉上来,还是松下去?
电话那头传来同学嘻嘻的笑声。你这车是怎么学的?是师娘教的吧?
你他妈少废话!
笨蛋,手刹当然是拉上来啊。
王子厚没再听他废话,放下电话迅速拉起了手刹,方才松了一口气。下车后,他想看看车子停得是否到位,却发现了自己还是不小心,将右后侧围的一个地方让墙面划了浅浅的一个印痕,虽没有掉漆,但是印痕却是留下了,王子厚的心不禁紧了一下,那印痕似乎划在了他的心上。
他想,还是听白如芳的吧,找个陪练,好好地学一学,再也不能出乖露丑了。
陪练李教练剃着一个油亮的光头,戴着一幅黑框大眼镜,年纪约有三十多岁,身高足有一米八的样子,操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一点没有金州市口音,文质彬彬,看上去不像什么汽车教练,倒更像是位中学老师。他开着一辆广州出产的三厢菲亚特。
尽管面对一个比自己很年轻的教练,但王子厚仍有几分紧张,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低下头看脚下有没有脚刹。这一看让他吃惊非小,根本没有脚刹。他试探地问道:李教练,您这副驾驶脚底下为什么没有脚刹?
脚刹?哈哈,我说老王啊,你想什么呢?你可是拿了本子的人,对自己就这么没有信心?
一会儿等我开时,万一我控制不好,出了问题怎么办?
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专门教你们这些拿了本子不敢上马路的人,挣的就是这份钱,如果让你出了问题,那是我无能!
因为白天要上班,王子厚只能在晚上或周六周日练车。第一天练车就是在这样一个初春的夜晚,天气依然很冷,王子厚还穿着一件皮夹克。车里开着空调,比较温暖。李教练带着王子厚驱车来到了梅江地区,这里有一条马路非常安静,来往车辆很少。第一次练习三方停靠,有两个空车位,不用侧位停车,直接开进第一个车位,慢慢前行,准确停进第二个车位。
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让王子厚的信心再度回来了,而一直心存的恐惧感像大海退潮一般在逐渐地退去。
李教练非常敬业,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就是一位名符其实的教练,对王子厚一点也不客气,有时态度还非常地严厉。
你这是什么毛病,为什么总是低头看方向盘?方向盘是用来操控汽车的,不是用来看的!
你要用眼睛看前方,看左右的反光镜,看前方视野要远要宽,你看向哪里,手握的方向盘自然就跟着转向那里,拐弯时眼睛也要跟着拐弯。
……
第一次练三方停靠,第二次练向右转弯,第三次练习在小马路上调头……
开始两次,李教练都是自己驾车载着王子厚到达目的地后,方才让王子厚自己驾车练习,到第三次时,就让王子厚自己驾车去目的地。王子厚胆战心惊地坐在正驾驶位置上,车速只敢开三十迈,紧张地脸上直冒虚汗。
第四次在快速路练车时,尽管是在晚上,没有多少车辆,但是开三十迈的速度显然是不行的,李教练用力摁着王子厚踩油门的那条腿,迈速表的指针不断地上升,六十迈了,王子厚感觉自己像飞起来一样,仿佛被人架着双臂,两脚脱离了地面。
王子厚觉着自己每一次学习都在快速地进步。行人多自行车多的市场门前练过了,两边停放的都是汽车的小马路上练过了,怎样在体育中心地下停车场林立的汽车中倒车入库练过了……
一共练习了七次,开始两次用李教练的菲亚特,后面五次用王子厚自家的别克凯越。越到后来,王子厚感觉自己越来越达到了人车合一的境界, oh my god(我的天啊),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想起来真是后怕,王子厚想到提车时,自己仅仅学了那么一点东西,就敢直接开着汽车上马路,真是无知者无畏,能不出事吗?
王子厚由衷地感激妻子白如芳,她的决策是对的。虽然前后一共花了一千四百元,但是王子厚一点也不心疼,他终于认为真的是学有所值。
这一次的学车再造,让王子厚感觉自己仿佛重生一般,他满怀信心地打开车门,准备独自踏上征程,要牛刀小试了,其实,他并不知道,即使你学习再造了,也并不是万无一失,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那些会开车的谁保证自己永远不发生交通事故,你不撞人,人还撞你呢?难的还在后头呢。
老张说,子厚,你要是想第一次开车上马路,你就别找那车辆少的路段,找就找车多的,那才练胆儿呢。哪车多?南京路啊,并排四个车道,车多,人多,红灯也多,经常堵车,来回开上四趟,我保准你出师了,以后不管什么样的路面你都能应付。
老张的话言犹在耳,没过多久,这样的机会竟然不期而遇。女儿在南开区职工大学报了一个学习班,每到周六周日要去听课,路途正好是南京路全程,王子厚觉得真是一次难得的练车机会。
这趟路线从小白楼出发,经解放南路、曲阜道,然后正式踏上南京路。白如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女儿坐在后排右手座位上,王子厚明显感觉着母女两人紧张的目光在时刻注视着自己,让他如芒在背,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面对南京路上如过江之鲫的车辆,他的内心更是紧张得打颤,他的双手紧握方向盘,双眼紧盯前方,还要不时看一看两边的倒车镜,他坚信只要沿着自己的车道行驶,决不越雷池一步,两边的车辆又奈我何?想到这里,他便放松下来,双手不再僵硬地紧握方向盘,全身心放松,速度就不自觉地加快起来。
白如芳不失时机地提醒道:慢点,慢点,不要加速了,应该减速了,前面已经亮红灯了。
王子厚便迅速地减速。
红灯,九十九秒,王子厚踩刹车,挂空挡。这是李教练特意教授的,挂空挡是为了省油。王子厚白如芳两人不约而同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妈妈,到了路口,你们两个人都大喘气。怎么?您这坐车的,比我爸这开车的还紧张?真是逗死人了。
我为你爸始终捏着一把汗。
你简直就是在制造紧张空气嘛!不要在一边瞎叨叨,你越这样,我越手忙脚乱。我开车时,你给我闭嘴。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没有我提醒你行吗?都红灯了,你还一个劲儿地踩油门呢。
……
就这样,王子厚果真在南京路上来回跑了四趟后,他的胆子逐渐地大了起来。而且保持的车速也正常起来。有时遇上一个新手,他不免还要抱怨人家几句,这车怎么开的,怎么跟乌龟爬一样啊?
你刚刚过了这个阶段,你要理解人家。白如芳在一旁哪壶不开提那壶。
王子厚的驾驶技术还没到那样一种程度,一边轻松地与人聊天,一边驾轻就熟地处理复杂的路况,所以他还不能立刻反驳白如芳,不能与之开战,只好忍气吞声地缄默不语,但脚下却暗暗地使劲。
慢点,慢点,你着什么急啊?
爸爸,您别着急,时间还早着呢!
母女俩同时亮红灯,让王子厚真的是无语了。
六、我的车啊,车!
就这样,王家的汽车动起来了,真正投入使用了,经常在小区里进进出出,再加上需要给汽车做卫生,于是邻里便纷纷知道了,这辆崭新的亮银色别克凯越是王子厚家的。
王子厚正在满头大汗地忙碌着擦车,有人会站在一旁夸奖一番,这汽车真漂亮啊;有人会问这问那,这汽车多大排量啊,耗油是多少啊,办齐了多少钱啊;有人虽然不问这不问那,但会投来羡慕的目光。当然,也有人会投来很是复杂的目光。王子厚知道这复杂目光的内涵,无非是羡慕嫉妒恨嘛。王子厚全然不在意。
可是,让王子厚意想不到的事情却接踵而至。
王子厚尽量把汽车停在后院,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决不停在楼跟前,而是停在自行车存车处的边上,王家人每天都要从九楼时常探头看一看闪着银光的自家宝贝,便不免放下心来。
那天一早,王子厚又和白如芳送女儿去南开职业大学,三人走到汽车跟前,女儿开车门时,突然叫了一声,爸爸,你们看,真是太缺德了!
王子厚顺着女儿的手势,猛地看到,已经不再是碧绿色的肉片炒蒜苔,被倾倒在后封挡玻璃与后备箱盖之间。这个手法很是恶毒,意在让那些恶心人的菜汤子淌进后背箱中。
王子厚内心的火气腾地就撞上了脑门,他觉得这团火就要熊熊燃烧起来了,他刚要抬头冲着楼上破口大骂,只听白如芳立刻阻拦道:不要骂,不要喊。
王子厚厉声问道:为什么?难道就让王八蛋骑在咱脖子上拉屎吗?
白如芳低声说道:吃点哑巴亏不算啥,可是你朝楼上骂了大街,管什么用呢?你能把罪魁祸首骂出来吗?你骂不出来,非但骂不出来,闹不好,他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咱,今天给你扔个大砖头子,明天给你把车胎扎了,岂不更惨?
王子厚听白如芳如此说,一颗狂怒的心也不禁冷静下来,他觉得白如芳说得在理。一边嘟囔着,做这样的事,真他妈缺了八辈子大德了,生孩子没屁眼……。一边默默地从车上抽出了几张卫生纸,三个人悄无声息地把车上的那堆污秽清理干净。
没过两天,王子厚一个人出车,他发现车顶上不知何时,又被扔了一个垃圾塑料兜,兜里装的都是鱼头鱼刺等垃圾,因系高空投掷,显然是重重地落在了车顶上,塑料兜当即破裂,鱼汤四溅的痕迹犹在。
王子厚知道,这肯定是同一个人所为,就是故意给你添腌臜。他只能是又一次忍气吞声地默默处理。
又过了几天,王子厚发现,一个烟头被扔在车顶上,而且这个烟头当时没有被捻灭,车顶上的银色烤漆留下了被烧灼的痕迹,好在是车顶,并不影响美观。同时,一口粘痰被吐在左后车门的玻璃上,痰迹拉得长长的纵贯了整个车门。
王子厚面对小区里这个冤家对头的步步紧逼,他和白如芳及女儿讨论了一些想法,诸如准备在自家装一个摄相头,看看这个王八蛋究竟是谁?与咱家究竟有何仇恨?或者报警,让警察来解决……可是讨论来讨论去,一家人又都一一推翻,始终是举棋不定。
他与一位朋友在电话里偶然聊及此事,这位朋友喜欢佛法,他说了一席话,让王子厚茅塞顿开。
你不要理他,难道你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付对联吗?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拾得曰:“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是啊,不要理他。也不用看他,他如此行事,不会得什么好报,相反,反而会给你消业。这都是你的违缘业缘,说不定是哪辈子你欠这主的,人家来报复了。让他报复吧,你逆来顺受,受了受了,一受则了。你认账了账。我同意你夫人的做法,不要骂,不要喊,骂了,喊了,他反而会越发的消遣你,你淡着他,不理他,一次,两次,三次,事不过三。我这话,给你撂着,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果然,这个冤家对头,没有再出手。面对这样的挑衅,王子厚一家人都能默默承受,仿佛他都觉得没有意思了吧,他终于大发慈悲,从此收手了。
可是,那个冤家对头不再找麻烦了,却躲不过其他纷至沓来的厄运。
有一天上午,正在上班工作的王子厚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大哥,金ASM189是你们家的汽车吗?一口纯正的金州市口音,听上去,典型的金州市大老爷们儿。
是啊,是我家的汽车,怎么啦?
对不起大哥,我是新手,我拐弯拐大发了,把您那车的前杠给撞了,您啦能回来一趟吗?看怎么处理?
王子厚心里就是一紧,俺的宝贝车啊,好好的停在前院的花池旁,大树遮阴,又安全,又防晒,这是招谁惹谁了?不知又被撞成啥样子。他急忙往家赶。好在这个人有良心,撞了车没有不理不睬,而是主动承担责任,这让王子厚稍加安慰。
前杠的左前部位被撞了一个大坑,保险员勘查的结果,当然是更换前杠。虽然是保险赔偿,但是谁愿意找那样的麻烦?
等到半个月后,汽车终于修好了,刚刚没有消停两天,宝贝凯越又遭遇尴尬。王子厚驱车从小区的东门出来,他看右侧的倒车镜,应该是没有问题,完全闪开了大敞的铁栅栏门,但实际上不知怎么带了一下,王子厚急忙下车查看,右后车门的门把手是突出的,在镜子中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带的结果,右后侧围的轮眉部分刮掉了一部分漆,门把手当然也刮掉了一部分漆,王子厚深悔自己还是拐弯拐得小了一些,这点小刮蹭,又不值得报保险,也不值得去修理厂喷漆,完美的一辆车,怎么看怎么不完美了,从此有了瑕疵,王子厚越看越心塞。
一个月后,王子厚与白如芳驱车去养老院探望老娘,待回家时,需要在小马路上掉头,掉头时,王子厚把汽车开进了一个小区的院门里,然后准备向左打方向盘倒车出来,这样就完成了掉头任务,小区的铁栅门已经拆除了,但是还残留着锈迹斑驳的圆柱铁门框,王子厚以为完全能够倒出来,可是向左打方向盘倒车时似乎遇到了阻力,他和白如芳急忙下车查看,又是一个没想到,门框下方还有一个铁门轴,它已经深深地挤进了前杠中。王子厚面对这么复杂的情况,竟然束手无策,幸好一个过路的好心人大哥帮忙,三下两下就把车倒了出来……
又是前杠倒霉,没办法,只能报保险,又是修理、更换……
后来,王子厚实在是记不清是什么时间了,别克凯越又是在小区的前院花池旁边停放,前脸中网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个大窟窿,好在没有伤及冷凝器,因为停放的位置,正是摄相头的拍摄盲区部分,无法查找肇事者。报保险,自己还要担负百分之三十的费用……
王子厚思前想后,心里不禁叫着,我的车啊车,你真是命途多舛啊,这是遭遇了多少次的摧残啊,简直让我的心都在流血啊。
可是,让他王子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待着他自家宝贝汽车的更大厄运还在后头呢!
七、躺着中枪的细枝末节
我们说到这,就该接上文章开头所提到的话题了,王子厚的宝贝汽车“中大奖”了,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躺着都中枪,简直是百年不遇地触霉头。
那天是个星期五,每到这个日子,王子厚和妻子白如芳都要在晚上下班后,驱车去二十公里以外的科技大学,去接正在上大三的女儿回家度周末。六月下旬的天气开始变幻无常,早晨还是响晴白日,此刻的天空却乌云密布,据电台天气预报说,晚上有中到大雨。因此,王子厚不断地加大油门,计划赶在下雨前,把女儿尽快接回家,当然,也盼着有个好车位,既安全,又防晒,不然,只好放在后院,那就难免不遭到那些无良居民的“毒手”。
可是事与愿违,在回家必经的快速路上,因为遇到了两辆汽车发生追尾事故,所以导致交通堵塞长达半小时之久。等到王子厚开车进小区门时,由于天空阴云密布,夜幕已经提早拉开了。一家人在小区里开车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最佳车位,只有后院一个楼跟前紧挨着垃圾楼的车位还空着。天越发的黑下来,风开始肆虐起来了。
王子厚不免焦急地说道,风是雨头,这雨眼看着要下,今天先把车将就着放在这吧。
汽车停放好,天上就开始零星地掉雨点,三个人急急忙忙地跑进大楼,上电梯,下电梯,然后开防盗门进了自家单元。白如芳打开了阳台的窗户给整个单元通风,窗外便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当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在庆幸躲过了雨淋,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王子厚刚把上身的T恤脱了一半,又慌忙放下来。嘴里不停地叫着,坏了坏了,肯定是楼里哪个王八蛋缺大德的又往下扔东西了,别砸了咱家的车啊。
他一边叫着一边往阳台上跑,到了阳台的窗户边上,迅速拉开纱窗急忙探头往下看,不顾雨点子劈里叭啦地打在头上脸上,他借着存车处以及居民大楼窗子发出的微弱灯光,向自家的车子张望。他模模糊糊地看到,确实有一个东西掉在了自家汽车的右车头部位的旁边,而汽车的大灯显然是碎了,地上有碎玻璃和散落的零件,他急忙缩回头,对白如芳和女儿大叫着,坏了,坏了,他们扔东西把咱家的汽车砸坏了。
白如芳和女儿几乎是同时喊道,赶快报警啊!
王子厚急忙从裤口袋中掏出手机,不容置疑地拨通了110。喂,喂,110吗,我是小白楼合肥里居民,我要报警,楼上有人随便扔东西,把我们家的汽车给砸了。太他妈缺德了。王子厚一边打电话,一边又往窗外探头看究竟,他不探头还好,一探头,竟然让他目瞪口呆,他不禁啊了一声,这时候,雨下得小了,他这才看得清楚了一些,掉在下面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肯定的说,这人是个年轻女子,头发染得黄黄的,胖得有些臃肿的身体,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脸朝下趴在地上,活像一个被人扔下来的巨大的洋娃娃。他慌乱而惊恐地叫道,民警同志,不是楼上人扔东西,是从楼上摔下来一个人,你们赶快来吧。
白如芳母女俩,一听王子厚说摔下来一个人,都吓得目瞪口呆,本要跑上阳台看个究竟,这下都停住了脚步,她们都惊恐地看着王子厚。
王子厚稳定了一下心神,他知道自己是男人,是这个家的天,必须要罩得住,没有出事时,有点谨小慎微没什么,但是出了事,而且是出了大事,就不能再前怕狼后怕虎,要挺直胸膛勇敢面对,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妻女六神无主。想到这里,他平静地说道,你们不要害怕,没什么的,庆幸咱一家人都上楼来了,汽车砸坏了不可怕,无非是修理嘛,费用由保险担着,如果咱不喜欢再开这样的汽车,大不了就把它卖掉,后面的事,咱再商量。你们都在屋里呆着,先不要出去。我下去看一下。
王子厚拿了一把雨伞大步迈出了家门。 他举着雨伞出了楼栋门口,天上依然飘着零落的雨点,院里的人开始多起来,三三两两地举着雨伞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显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早已惊动了这些好事的邻居们。警察真是神速,王子厚在后院看到已经停了两辆警车,警灯不停地旋转闪烁着。后院里也到处是举着雨伞的邻居们。王子厚脚步迟疑地停下来,根本不敢靠近现场,他看见死者身边站着三名警察,他们都穿着雨衣。王子厚只瞥了一眼地上的死者,就没敢再看第二眼,他把目光投向自家的汽车,一地的碎片,虽然有点惨不忍睹,但庆幸只伤到了右前角。
他鼓足勇气对着警察们喊了一句,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
一名高个子警察走了过来,主动伸出手与王子厚握手。你好,我是肖警官。汽车是你们家的?
王子厚沮丧地回答,是啊,真是倒霉透了。
哎,你们家的车,真是中大奖了。死者您认识吗?
王子厚回答,不认识。
这样吧,一会来120,把死者弄走,过一个小时后,你来小白楼派出所找我作个笔录。
好吧。
肖警官又主动与王子厚握了一下手,返回了现场。
王子厚转身往回走,他边走边突然想起一件事,光顾着报警,怎么就忘记报保险了?不然,这修车的费用由谁埋单啊?
他掏出手机立刻报了保险。
保险员姗姗来迟,半小时以后才赶到现场,此刻,死者已经被120拉走,警察也已经从现场撤走,人群也已经散去,因为下雨,现场并没有什么血腥的意味,痕迹早已被雨水冲刷得荡然无存了。保险员有点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前。
王子厚便说,人都抬走了,不要怕。
保险员没说什么,迟迟疑疑地走到别克凯越前,他一边打着手电筒,一边给汽车损坏部位拍照,闪光灯在夜幕下闪着夺目的光芒。他边拍边说,右前大灯碎了,前机盖、右前叶子板严重变形,冷凝器坏了,中网坏了,前杠碎了。
保险员拍照完了,像躲避瘟疫一样地快步逃离了现场,王子厚在后面紧紧相随,走了好大一段距离,保险员才停下来。
现场勘查就这样了,我回去给你登记作记录,待将来拆解完了,才能最后定损。保险员向王子厚简单交待了几句就匆忙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保险员,王子厚急忙去了小白楼派出所,好在路途不远,王子厚打着雨伞步行了十五分钟就到了小白楼派出所。
肖警官在一间屋子接待了王子厚,他并不急于做笔录,他递给王子厚一颗“玉溪”,然后自己也点上一只,便与王子厚攀谈起来。我跟你说,你这车中大奖,跟我有一拼。那年我还在体育街派出所,有天晚上我值班,抽完烟,随手把烟头扔在地上,刚要用脚去踩灭,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这一低头不要紧,你猜怎么着,那烟头直挺挺地立在地上,你也是抽烟的人,你说你这一辈子没少往地上丢烟头吧,啥时候看见烟头直挺挺地立在地上啊?
肖警官说得眉飞色舞,他本是个高个子,坐在椅子上,仍然显得很魁梧,两道剑眉,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加上鼻直口方,一张黑脸显出了警察们特有的英武之气。
还真是从来没有过。王子厚喷出一口烟说道。
着啊,是不是百年不遇的事。我就想,这一定预示着什么。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什么封建迷信啊,我从来不相信那一套,咱是中共党员,是唯物主义者,但我就是有种预感。后来,果然有事?
有事?有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啊,立着的烟头,还没有被踩灭,那是给天地上香啊,自然有好事。那一年,我终于调到了刑警队,实现了我多年的人生抱负。你今天遇上的事,也是百年不遇,这一定预示着什么,八成,有好事会找上你。
王子厚何尝不想有好事会找上自己,在单位里混正科级也有十几年了,谁不想着再进步啊?可是自己没根没叶没背景,哪有那么容易升迁啊。再想想,女儿再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如果能找着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特别是考上公务员,端上铁饭碗,应该算是好事一件吧。可是又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王子厚想破了头皮也没想到今后会有什么好事找上门。于是便说道,您说哪里话,我今天遇上的事,虽说也是百年不遇,可是跟你的这件事相比从根本上说就不是一码事儿,我这是触霉头,倒大霉,说不定这是什么因果报应,报应到我的头上呢。
老王别这么说,福报往往是逆着来的,先让你倒霉一下子,后面才给你好事呢。哈哈,不聊了,咱做笔录吧。
王子厚做完了笔录从小白楼派出所回家来,刚踏出电梯门,就看到有七八个警察,正挨门挨户敲门。
王子厚不解地问一名警察,还没有完事吗?
那名警察说,死者家属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呢,这不正挨家调查呢。
王子厚说,也许死者不是我们楼里的居民呢?
这个我们也想到了,但据你们这里的居民说,死者肯定就是你们楼里的居民,可能是新搬来的住户,大家还不太熟悉,根本不知道住在哪栋哪层。
这么大动静,家属为什么还不露面呢?王子厚又多问了一句。
我们也不得而知,这不正在排查嘛。
王子厚带着几分狐疑转身开钥匙进了家门。
八、争取最佳权益
第二天早上,白如芳迟迟疑疑地拉开阳台的纱窗,探头向下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缩回头。这车咱不要了,砸成这个奶奶样子,还怎么开啊。
要不要,先得等修好了车再说吧。别说这样被砸烂的车,就是新买的车,没有任何毛病,转手再卖也是二手车,立马贬值。王子厚就站在白如芳的一旁,也向楼下探了探头,他再次看到散落一地的碎片,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王子厚感觉自己的心着实地又紧了几下子,他知道这是心疼的感觉。
他想起肖警官昨天作完笔录对他说,后面还要给你开个证明,证明汽车是怎么被砸的,将来好向保险公司提供。现在这个时候,给你开不了证明,管章的人早就下班了,只好让你明天再跑一趟。
上午九点多钟,王子厚第二次来小白楼派出所找肖警官,接待室人员告诉他,肖警官就在后面小平房作笔录呢,你自己去找吧。
王子厚在后院果然看到一排小平房,大都开着门,也不知肖警官在哪一间,他只好挨门张望,终于在中间的一间屋子,看到肖警官正在低头作笔录。
肖警官,你好!
肖警官看到王子厚急忙迎出来,然后,神神秘秘地带着王子厚进了另一间屋子。老王你好,我正在给昨晚上那个死者父亲作笔录,他很怕见到你们这些邻居,所以昨晚上一直没露面,直到今天早上才来派出所。你是来开证明的吧,我带你去。
他女儿为什么要自杀?王子厚不禁问道。
为什么自杀,现在还不清楚。
王子厚知道肖警官肯定知道死者自杀的原因,但是人家有纪律,不能深问的。
为什么死者家属现在才露面?他害怕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你就别问那么多了,你就知道,摊上这样的事,谁家大人不难过?
王子厚听了这话,便缄默不语了。
王子厚开完证明,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接到保险公司的电话,说是你家汽车所受损失,我公司不予理赔,因为死者有家属,你们可以找死者家属赔偿,如果家属不赔,可以告到法院。
听到这样的消息,王子厚的头脑登时就有些发蒙,他站在大马路上,愣怔了足有五分钟。王子厚愤愤地想,这些保险公司,你们求我买保险时,跟三孙子似的,现在我受损失了,该着你们掏钱了,又开始推三阻四了。找死者家属赔偿,怎么找?警察连面都不让我们见,我找谁赔偿啊。
白如芳知道后,给所有她认识的人打电话,终于没什么结果。
一家人烦心了两天,王子厚才把事情告诉了老张,老张二话没说,立刻就联系了一家修理厂。老张说,这家修理厂叫中金汽修厂,一类汽修,厂长姓毛,跟我很熟,我的车长年就在他们家修理。你们先修车吧,后面再说保险的事,就全权委托毛厂长给办理,所有保险公司他都熟,回来让他托托人,一准行。你们就放心吧。
第二天,中金汽修厂派来一辆拖车,就把可怜兮兮的别克凯越拖走了,王子厚和老张全程陪同,到了中金汽修厂,老张把毛厂长介绍给王子厚,毛厂长五十多岁,红脸膛,短平头,一说话,满脸都是笑意。
王主任,在这修车,您就放心,我这是一类汽修,配件都是原厂件。你上的是小保险公司的保险,遇上这样的事,他们肯定拒绝理赔,要是在大保险公司,像人保、平安什么的,这根本不算事,人家财大气粗,为了留住客户,变通什么办法也要赔付。当然,像您这样的事,确实百年不遇,我给您想想办法,托托人,咱可丑话说在前头,王主任,我能力也十分有限,不敢给您打保票,办成办不成的,只能给您试试。
毛厂长绝对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商人,说话让人十分受听,但又决不把弓拉满,一定是给自己留着后路的。王子厚不多说什么,就冲着他敢于接修这样的车辆,一点也没有嫌恶之心,这是别家汽修厂所做不到的。王子厚除了心存满满的感激之情,说一番感激感谢的话,就再没多说什么别的话。
在中金汽修厂拆解后,毛厂长找了金州市岸西区物价局出具了评估结论,更换前机盖、右前大灯、右前叶子板、冷凝器、中网、前杠等配件,加上喷漆和修理费用,总计要一万元挂零。当然,也没忘记让那家保险公司的保险员来拍照定损,保险公司定损结论与物价局定损结论稍有出入,定损九千六百元。中金汽修厂一边修车,一边由毛厂长出面托人走关系,走了多条路径,竟然都没有走通。
当老张把这一情况告诉王子厚时,王子厚与白如芳所托的方方面面的关系,也陆陆续续来了消息,所有的路径似乎都被堵死了。
王子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冥思苦想解决办法,最终决定只有走电话投诉一条路,死马当活马医,有病乱投医,什么路都要走一走,万一能走通呢,那也是造化。他打开电脑,用了一个多小时起草了一份电话投诉底稿。他的心砰砰跳动着,明显加快了。他找到这家保险公司的投诉电话,他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投诉电话。对方告知要录音。
喂,你是保险公司吗?我是你们公司的一名客户。有件事情我要投诉。你贵姓?
我是保险员李庆明。您说吧。
某年某月某日晚七时许,我的别克凯越三厢小轿车金ASM189(在你公司投保),停泊在我所居住的小白楼合肥里小区,汽车右前角,被一跳楼自杀女子意外损坏。当晚,我向你公司报险,你公司当即派员照相。我同时向小白楼派出所开具了相关证明。本车经金州市中金汽修厂拆解后,由岸西区物价局出具了价格定损结论为10084元整。并由中金汽修厂修复。
期间,我与你公司多次交涉,你公司均答复,此类损失不予理赔,理由是自杀者有家属,应找其家属赔付。
我现在向你公司投诉此事,我的理由是:
跳楼女子目的是要自杀,并不是有意损毁谁的财物,现在无意中损坏了我的汽车,应当是纯属意外,此系百年难遇的事情。应当与高空坠物无二。属于意外险的范畴。
失去女儿,家属必定处在巨大的悲痛中,从人道主义出发,不应再牵涉家属。警察为死者家属讳,根本没有公布家属是谁,并且也从没有让我会见家属。
如果我将此事起诉到法院,走代位赔偿程序,你公司必然败诉,最终要为此次意外损失埋单。
我无意走此法律程序,不愿对簿公堂,如果你公司将我此次意外损失如数理赔,明年,我仍然在贵公司投保,且在网站、杂志或报纸等媒体撰文予以表扬,你公司赢得的是正面形象,还会获得巨大收益。
反之,我们就对簿公堂,对簿公堂的结果可想而知,你们必然要败诉。
我是金州市作协会员,我要在网站、杂志或报纸等媒体撰文,并发动一批作家朋友共同撰文,讨论此事,掀起点风波,你们试想,你们的形象必然是负面形象,这一定会影响你们的效益,不仅影响你们的经济效益,也一定影响你们的社会效益,外在和潜在的损失可想而知。
王子厚努力让自己使用普通话,尽量避免金州市口音,一字一句地进行了长篇大论地投诉。
对方非常有耐心地听完了王子厚的长篇电话投诉,然后,马上说道,王先生,您先别急于见报,我将此事上报总公司,两天后,给您答复。
王子厚心中窃喜,自己的投诉真的见效了,他们怕见报,怕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
好吧,我等着你们两天以后的答复。如果你们的答复不能令我满意,我还会把这件事曝光出去。我会好好地折腾折腾你们。
好吧,王先生,你耐心等待两天。
两天后,李庆明给王子厚打电话,总公司经过研究同意对你的此次损失进行赔偿,走意外险赔偿,有百分之三十不计免赔,你自己要担负损失的百分之三十。
王子厚听了大喜。便说,你们这样的态度就对了,我担负三十就三十。说吧,什么时候办手续?
你把所有材料准备齐全,明天来公司办理。但是,先生,有一个前提就是,你要撤销你前天的投诉。
没问题,我撤销。
第二天,王子厚兴冲冲地带着所有材料,来到了保险公司,在前台递上了所有材料,但是一位刘姓保险员,似乎是一位主管,当即拒绝赔偿。王子厚立刻给李庆明打电话沟通情况,李庆明说与刘姓保险员通话解决,结果通话长达半小时之久,仍没有做通刘姓保险员的工作。
碰了一鼻子灰的王子厚,气冲冲地回到单位,下午又准备了一份电话投诉底稿。又一次拨通了保险公司的投诉电话。
你们一定还留着我上次投诉的电话内容,现在我再次进行投诉。上次投诉后,贵公司李庆明先生,两天后,即给我打电话,请我撤销投诉,第二天即让我到你公司办理理赔。说真的,当时,我非常感动,我当即决定,明年还在贵公司投保,我先后拒绝了一些保险公司开出的诱人条件,铁了心要在你公司投保。
可是,今天上午,我到你公司办理理赔,你们姓刘的一名保险员,好像是一名主管人员,拒绝理赔,姓刘的坚决维护公司利益的行为无可非议,但是他死扣条文规定,不从大局出发,不从大处着眼,只顾眼前利益的做法,我实在不敢苟同。我找李庆明先生协调,李庆明先生苦口婆心,仍未能劝动姓刘的,最终李庆明先生答应向公司上层再次协调。
我现在再一次投诉,申明我的立场,希望你们尽快妥善解决这件事,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和你们对簿公堂,也不想弄得沸沸扬扬,我想顺理成章地解决,你好我好,最好不要让我翻脸不认人。如果不给我妥善解决,我就把这件事曝光,让全国人民都知道……
好的,王先生,我们一定把你的意见转告总公司,妥善解决你的问题。还请先生不要曝光,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
毛厂长听说了此事后,又满脸都是笑意,王主任,您这是文闹,闹得好啊,他们最怕曝光了。没想到,您走的这步棋比我们托人走门路还要有效得多啊。高,实在是高。
最终保险公司按照他们自己给出的定损金额九千六百元的百分之七十给予了赔偿,总计是六千七百二十元。不久就打入了王子厚的银行卡中。
毛厂长也非常够意思,只收了六千元,说是纯粹帮朋友忙,只收成本费及开票的税钱。
王子厚出于感激之情,用剩下的七百二十元,请老张一同参加,在金百利餐厅,宴请了毛厂长。
之后,王子厚把修好的汽车从中金汽修厂提回家,一家人对汽车的去留问题,真的是犯了犹疑。
九、去留问题
汽车虽然修好了,在小区里一个比较安全、且有树荫的地方停放着,一身的亮银色,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可是它在王子厚全家人的心上,仍然留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卖掉吧,确实如王子厚所说,严重贬值,不会卖出好价钱。不卖掉,继续开,那阴影咋办?
白如芳主张去大悲禅院拜佛,让佛菩萨帮助咱消灾解难。你想啊,小区里这么多车没有中招,偏咱家的汽车中招,这事就透着邪性,必须拜佛诵经才能真正化解掉这场灾祸。
王子厚心想,毛主席周总理在1949年进城前,还上了五台山,见了老和尚,随手还抽了一个上上签。虽然这是电影演的,但也是史实啊。伟人们进城前,都要拜佛图个吉利,我一个普通百姓为什么不能去呢?不错,我是中共党员,我信仰的是马列主义,可是拜佛不是为了从此改变自己的初衷和信仰,而是让自己的妻儿从此消除心理阴影,今后会坦然乘坐这辆饱经沧桑的汽车。
于是,一家三口人都去了大悲禅院。
白如芳和女儿最虔诚,见佛就下跪磕头,嘴里还要默默祈祷。王子厚跟在后面,胡乱地磕头,也不知如何上香。白如芳不时地要指点他几句。
王子厚小声对妻子说。我第一次来拜佛,佛菩萨一定会原谅我不如法,我想,只要心诚则灵吧。
白如芳也悄声说,那也得像点样子,像你这样扑通一下双腿下跪,非常丑陋。再有,那香点燃了,不能用嘴吹灭,人嘴里有浊气。佛会怪罪的。你跟我学着做。女儿都比你强。
天啊,还有这么多讲究。
王子厚便学着白如芳和女儿的样子,非常笨拙地跪拜上香,慢慢地也逐渐得法起来。他抬头瞻仰着佛菩萨庄严的偶像,也偷偷观察周围人们虔诚礼拜的样子,不禁也庄严肃穆起来。
拜佛完毕,白如芳又引导着王子厚父女来到一个大殿,在一个窗口排队交了一百元,给那位自杀者,由那些居士们用毛笔书写了一道超度灵符,那居士一边写一边解释道,待过一段时间,由庙里的大师们给这些有情众生,统一念经超度。
做完了这一切,白如芳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仿佛人生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一样。三个人转身向外走,在一个僻静的院落,他们邂逅了一位中年僧人。僧人一身灰衣服,上身是对襟褂子,头顶有六个受戒点,瘦削的一张脸,面色较黑,一双大眼睛闪着慈祥的光芒。王子厚认定这个僧人是正式的不掺假的佛门中人,他说话定有权威性。
他主动迎着僧人走去,后面白如芳和女儿也会意地跟上来。
阿弥陀佛!大师您好!王子厚冲僧人双手合什虔诚地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你好!僧人平静地看着一家三口人。
我们想耽误您一点时间,想请教大师一件事。王子厚说。
施主您请说。僧人很客气,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白如芳说,还是由我向大师说一下吧。她简要地把女子跳楼砸坏汽车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还把一家人来大悲禅院所做的一切也简单说了几句。
僧人听到这里,便说:你们没有对不起她,相反,你们对这位有情众生做得够多的了,汽车不用卖掉,这没有什么,继续开,以后开慢点,放心吧。
王子厚内心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看妻子和女儿的表情,说明她们的内心也释然了,一家人不停地向僧人道谢。
就这样别克凯越避免了被抛弃的命运,继续幸运地留在了王家。
王子厚心安理得地继续开着它,而白如芳和女儿,也非常坦然地乘坐着它,但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那个谁都不愿旧事重提的敏感话题。
……有一天,王子厚一个人驾驶别克凯越去办事,他明明记得存在了那家临时存车场,而且还交了十元钱存车费,手里还有一张存车票据呢。这是一家临时存车场,是一块建设用地,被临时圈起来。他在大片大片地汽车中穿梭往来,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一遍一遍地寻找着,可是别克凯越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遍寻不着。他找存车人员交涉,存车人员也帮着他一块寻找,最后累得王子厚筋疲力尽、双腿发沉,就是找不到。他像疯了一样,继续找啊找,他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决不能丢失,决不能丢失,它已经多灾多难了,再也经不起打击了。哦,天啊,他最终在一个角落里,终于找到了自家的“宝马良驹”,可是宝贝已经面目全非,所有的车门被人拆掉了,四个车轮子被拆掉了……这一回所遭受的打击,比那天夜里还要惨不忍睹!
我的车啊,你这是怎么啦,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我要杀了他,他又是哭,又是骂。他哭宝贝你为什么这么多灾多难,他骂贼人可恨,为什么盯着我们家的宝贝不放,你们为什么不放过它……
唉,子厚,子厚,你醒一醒,你醒一醒,怎么啦,做噩梦啦,你梦见咱家的车怎么啦?
王子厚听到白如芳焦急的声音,便慢慢地睁开了眼,他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