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绒花”

早上，还没进办公室，打扫卫生的女同事神神秘秘拉着我，在角落里和我八卦，“废材”挂了，你知道不？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内心涌起几许伤感。

“废材”是大家给孟思起的外号，时间一长，很多人都忘记了他的真名。“废材”清远连江人，退休两年不到。退休前几年，刚好公司有二手福利房出售，他买了一个小两房，老家也有房子，按说，在公司做了这多年，退休回家，退休金足够他个人开支，正好颐养天年，比农村的老人幸福多了，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认识“废材”十多年，“废材”人来熟，小个子，一副聪明样儿，话多，什么都懂。我进公司的时候，他开一台简陋的冲瓶机，喜欢和本地妇女用广东话打情骂俏，闲来没事，经常神神秘秘说，昨晚又把谁谁谁睡了，大家懒得理他，知道他在吹牛。哪个妇女听不下去，说他吹牛，他会急，拿出手机，不停的划拉着，翻出一些照片给她看。早年，听他说孩子承包鱼塘，效益还不错，能赚一些钱。我们知道，他不但什么都“懂”，而且他的，都是最好的，他说的话，什么都正确。如果你跟他较真，他会拉着你的衣袖，和你喋喋不休，说到你“服”为止。“废材”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哪怕在公司吃饭，一餐补贴12块，他只会吃五六块，极其节约，唯一的爱好就是聊天，只要他接上话，没完没了。

公司每年会给退休员工送慰问品，不知道他收到过没。在公司，临近退休的人，或身体不好，文化程度跟不上生产线要求的老员工，会集中在一个班组，搞搞卫生，洗洗刷刷，做多做少无所谓，混着，等退休。贵叔退休比“废材”早两年，他是公司真正的老员工，十几岁的时候，公司还是手工作坊就来了。贵叔本地人，为人做事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偶尔看见，会打个招呼，嘘寒问暖一番。在这个班组还有一个，因为名字有个“芬”字，我叫他“芬姐”，他们三个年龄相仿。“芬姐”也是老员工，三十多年工龄，“芬姐”懒散，感觉神经有些不正常，时常倚老卖老，做事不行，倒喜欢找茬。找茬在他那里就是找乐子，三天两头跑到总经理办公室拍桌子打板凳，说从组长到主管都整他，大家都欺负他，受不了，不公平，总经理为他伤透了心，看在几十年的交情上，总经理劝劝了事，并不会去追究他的责任，下面的班组长，也只好得过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按年龄来说，最先退休的应该是贵叔，“芬姐”却走到了前面，而且是炒鱿鱼。按说，对于他这种做了几十年的本地人，公司一般不会辞退他，然而，他却犯了大错误。听说他上班的时候摸了女员工一把，而且是不该摸的地方，女员工毅然决然把他告了。辞退他的时候，公司打破常规，没有全厂通报，听说他愤愤然办完了手续，狠狠踢了几脚凳子后，离开了公司。

不久贵叔也退休了，功德圆满，偶尔还会打电话来班组聊聊天，刷一下“存在感”。两年不到，“废材”也退休。贵叔起到了一个连接他们三人的作用，毕竟在一起工作了几十年，每周他们会在固定的时间联系一下，打个电话，后来我在想，他们打电话的真实意图，是不是问候一下，看看人还在不在呢？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前不久，贵叔打电话给“废材”的时候，电话没人接，打不通，后来多方打听，才得知，“废材”在办理公积金的时候，长期在太阳下暴晒，挂在了高血压。和同事聊起“废材”，她说，“废材”的女儿前不久死于一场车祸中，“废材”刚退休不久，好日子才开始，也就这样走了，说到这里，大家心里很难受。

昨天休息，再看一遍电影《芳华》，电影和严歌芩的小说是有出入的。在小说里，人物的勾心斗角、落井下石让人感叹生活的不易，然而电影有意无意之间传递出对现实的无奈，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忽略了人性的复杂，赤裸裸地，用文艺的方式告诉我们，人生没有悬念，一切轨迹，都是既定。让我想起“废材”、贵叔、还有“芬姐”。在人世间，我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世事难料，但是，和《芳华》里鲜活的人物又有什么区别呢？在有限的生命中，谁没有青春洋溢？谁没有奋斗和渴望？人生只是个过程，最终带着无奈退隐，或在另一个世界里再续芳华。

也许这是对生活的另一种解读。人生在世，少一些欲望，真实而快乐地活着，尽量不留遗憾，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