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个人物品,我去另一个部门报到。主管把我领到包装大楼下的配件房,告诉我,小山也是新来的,计算机系毕业,有空多向他学习电脑方面的知识,他用电脑挺厉害的,郑二木是配件房的负责人,机械专业,你去以后,虚心一些,多向他们学习。
推开配件房的门,阴湿的机油味扑面而来,六七十方的房间,一排排货架整齐有序排列着,上面摆满各种零配件,靠近门边,两张办公桌排列在一起。桌子对面一个二十七八的小伙子起身,眼睛略小,眯成线,嘴角上扬,挂着牵强地笑,唯唯诺诺。主管说,这是郑二木。主管拍着我的肩膀说,郑二木,这是仓储部调过来的周谨,跟你学习,协助你们工作,以后多多指导他。说完主管转身出去。
还没来得急打招呼,里面货架斜斜冒出一个人头,一手扶着小櫈子,探头看了一眼。这是小山,郑二木说,也是昨天才来报道,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郑二木皮肤黝黑,标准的广东本土人,说话慢条斯文。小山伸出手,在头顶上摇了摇,打了个招呼,有些油腔滑调的模样。
办公桌上一台电脑,键盘前几张用过的纸巾皱在一起,鼠标边放着一把标尺,桌面有些凌乱。郑二木说话鼻音很重,脸上没了笑容,跟我说,你先熟悉一下环境,有什么不懂,问小山吧,他这几天在盘点,过几天我们重新做一下标识。说完,郑二木提着水壶去外面打水,步伐有些拖沓。
看到郑二木走出去,我仔细打量着房间。六米高的楼层显得空旷,窗户开在三米多高的地方,很大一排,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泄进来,泼在货架上。
重新开始适应新的岗位,对于我来说,是最烦人的了,关系的处理,技能学习,最后还得考核,能力考核倒不是主要,我相信自己的实力,怕的是人心叵测,考核表上领导的评价,大概率上就能决定你的去留。搞好关系,这是必须的,自然少不了请吃请喝。
没几天,大家开始打得火热。郑二木也是校招,来公司没两年,凭着超强的记忆力和对设备、配件的熟悉,领导对他赞善有加,配件房上千种配件,大到进口电机,小到一颗销轴,只要你说出规格型号,他就能告诉你在那一排货架,那一卡的第几格,我是打心眼里佩服,大家亲切称呼郑二木为木总。对木总,我是有求必应,想尽办法取悦他,就这样,我的摩托车就成了他的代步工具,每天中午开车出去吃饭,吃完开回来,我唯一的要求是慢一些,不要出事故。偶尔他会把钥匙丢在桌面上说,好像差不多没油了,明天我去加油。加什么油?你用得了多少?不用了,咱们谁跟谁呢,我去加就行。其实,我是心甘情愿的,师傅能在领导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足以。
一日下班后,我们仨在横门水道边的渔港酒家吃饭,酒过三巡,聊起木总的女朋友,木总说哪有什么女朋友,要不,你帮我介绍一个?我说哪要介绍,公司每年大把校招生,随便搞一个不就行了。木总说不想和公司的人谈恋爱,没意思。我说那就在网上随便找一个试试呗。木总眼睛一亮,网上?我说是啊,要不,帮你试试?好!一拍即合。
于是,我和小山开始在QQ找附近的人,一个个头像给他看,直到他看准,决定去见面。见面前,我想,不能让木总吃亏上当,找不到不怕,还可以再找,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学生,在上市企业上班, 现在还独当一面,前程一片美好。于是我们三人商量细节。你一言我一语,把每一个细节都梳理出来,找出应对的方法。鉴于现在各种骗最多,不一定这个照片就是本人,看见不对,立即撤退。如果是本人,第一是观察对方的衣着打扮,如果涂口红、画指甲,穿着暴露、玩世不恭的,一定不要继续下去,你知道发现不对,找借口上洗手间,立刻给我们发个信息,然后你继续和对方聊天,我们五分钟后给你打电话,你说公司有急事,需要马上回来,但是,如果情况一切正常,你就十分钟给我们报个平安。如果一切正常,是个良家女子,对人家有好感,那么花个一两百请人家吃个饭,这很有必要。木总对我们天衣无缝的计划很满意,特意回宿舍换了新衣服,骑着摩托车,兴奋奔向一加一超市,一加一是他们的接头地点。
木总走后,我和小山很开心,又很忐忑,一不小心,说不定我们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又怕木总翻车。预计五点半,木总会到接头地点,我和小山开始盯着手机,生怕漏掉一条信息。
眼睛瞪着手机有些胀痛,我说,小山,你过来盯一下,我顶不住了。小山把登记簿往桌面一丢,还盯什么盯?都六点了,会不会出事了?要不,我们赶紧打个电话去问问吧。我一想,也是,这个事情不能含糊,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计划。刚刚拨通电话,木总挂了电话,随后发来一条信息:一切均好。好,我们就放心了。
晚上八点左右,木总回来了,阴沉着脸,本来皮肤有些黑的木总,脸上多了一丝煞气。我和小山大气不敢出,心里在想,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再说,决定权不是在你自己手里嘛,大家都是成年人。说是这样说,但我们心里还是怕,他不高兴了,我们还能愉快的玩耍?
从这天起,木总好长一段时间黑着脸,工作上一本正经,很少在配件房呆。木总有鼻炎,键盘周围都是擦过鼻子的纸巾,看着邋遢,我和小山从不去他座位上,当他逛一圈回来,稍不留意,就会指着桌子上的纸巾对我们说,这就是你们搞的5S?能不能上点心?我懒得理他,小山立刻起身,两根手指夹起纸巾的边缘,丢进垃圾桶,边丢边说,老板说的是,我们下次一定注意。小山还在试用期,自然是小心翼翼,我倒不怕,老员工老油条,心里在想,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还想在我面前嘚瑟?我才不鸟你。
没过几天,木总脸上开始有了阳光,偶尔也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配件房就三个人,我知道他憋不长,大家和好如初,木总告诉了我们那天的经过。
那天下午,木总到了一加一,停好车,没有立刻去约定的超市门口,而是远远的观察,他说,如果看外表不喜欢,就立刻撤。躲在麦当劳的广告牌边,他看到一个穿着A字裙的女孩子,二十一二的样子,清秀可人,挎着一个小包,双手抱在胸前,在超市入口看着路过的人,偶尔撩一下耳际的头发。观察了十多分钟,他才过去打招呼,女孩子很热情。木总说,她的眼睛会说话,从眼神里看到那种清纯、真诚,撩发丝的时候,特别优雅。当木总和她握手的时候,他说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感觉自己的心神都乱了,不知所措。两人就傻傻地站在门口,直到女孩子说,我们就这样站在这里?木总才回过神,说,你说去哪里都行。女孩子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木总看着我和小山说,你俩说,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放在你俩身上,你俩会怎么做?不用说我也知道,就算结过婚的人,估计都会动心吧。我和小山沉浸在他的艳遇里,在木总的描述中,我们就好像看见女孩子站在我们面前,那么优雅,那么可爱。小山眼里泛着光,一本正经追着问,后来呢?后来呢?你俩后来怎么了?木总没说话,拿着杯盖在杯沿上来回蹭。端起杯子放在嘴边,张大嘴,杯子里几滴水流进他的嘴里。盖好杯子,伸手放在小山面前。小山立刻起身,好呢,您休息一下,我立马给您把水打过来。
水放在木总面前,小山看着木总。木总抬了一下头,眼里的光逐渐淡去,叹了一口气说,我说我不知道哪里好玩,没地方,要不,你说去哪里吧。女孩子歪着头想了想说,那就去张家边的酒吧,哪里新开了一家,听说环境不错,关键还打五折,要不……木总迫不及待地说,那就去吧,你说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听木总说到这里,我明白,这回木总是豁出去了。在木总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们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女孩子带他去了酒吧,进去点了两杯柠檬汁,女孩子就问他在哪里工作,收入有多少,家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木总说,他鼻子痒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女孩子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郑二木一张,木总很感动。女孩子说,你这么多汗,也不是很热呀。然后又抽出一张,附身过来擦木总脸上的汗珠。木总说,闻到了淡淡地香味,看到女孩子的脖子,很白,细腻。聊了十分钟,你们的信息就来了。木总感觉两人合得来,很开心,聊起工作的时候,女孩子说她也是刚来中山不久, 在一个电子厂做跟单,主管是表哥的同学,对她挺好的。聊着聊着,女孩子从包里摸出一包烟,递一根给木总。木总说不会,你抽吧。女孩子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我也是偶尔抽一支,好玩。然后把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后,吐了一个烟圈。女孩子打开烟盒看了一眼,然后丢进垃圾桶。木总看到烟盒里是空的,没说话,走到吧台前说,拿两包中华给我。服务生给了他两包烟,说一百二。郑二木一惊,中华不是四十多一包吗?你这就贵了这么多?女孩子走过来按住木总的手说,不要你买。你买我怎么好意思?我自己买,女孩子边说边掏钱。木总看到女孩子的手细腻,柔若无骨,他提高了声音对服务生说,买两包。木总说,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我怎么能让她出钱?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木总和她相见甚欢,从初恋聊到工作,从跟单聊到全自动化设备。这时候,服务生走过来说,要喝点什么吗?女孩子看着木总。木总说,你想喝什么都行。服务生笑了笑说,你们有故事,我有酒。木总看了一眼女孩子说,要不,喝点红酒?女孩子羞涩地低下头,你做主吧。于是点了一支红酒,酒过三巡,女孩子说去一下洗手间,刚起身,木总看见她的包在沙发上,赶紧说,你的包。女孩子回头,嫣然一笑说,谢谢你。木总说,其实他不愿意叫她带上包,但一想,做人基本就是信任,一个人男人,起码得有风度。
女孩子去洗手间后,木总说,想打个电话告诉我们,一切都在他掌握中。刚刚拿起电话,服务生过来说埋单,木总说,人还没走呢,等会还要喝。服务生说,还是先埋单吧,不然等会儿喝多了,容易忘记。木总问, 多少钱?服务生说今天我们酒吧搞活动,打七折,你付495就可以了。郑二木愣住了,有些喘不过来气。缓了一下,郑二木站起来说,杀人?这酒五百?你确定?这时候,另一个高大,穿着西装的人走过来说,我是经理,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吗?然后俯下身子,一只手按在木总的肩膀上。木总说,感觉肩膀下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往沙发上按。穿西装的微笑着,拿起酒瓶,把商标放在木总眼前说,您看,这是进口红酒,LAFITE赤霞珠干红,原价七百多,今天活动打七折,没骗您吧?您也不想让女朋友难堪不是?木总颤抖着拿出信用卡说,刷卡。刷卡的时候,木总轻轻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埋单后,服务员微笑着送来一杯柠檬汁。木总摆手说,我可没点哦,你们这里是消费不起了。服务生笑盈盈地说,这是我们给消费客户的赠送,您放心喝吧。
做了个深呼吸,木总把剩下的就倒在杯子里,心想,这么贵的酒怎么能浪费呢。仰起脖子,一口吞掉,酸酸地,带着甜,郑二木感觉有些微醺。这时候才想起来,女孩子呢?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木总随即去洗手间,在洗手间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未见有人出来。
说到这里,我们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小山把茶杯递过去,放在木总面前说,老板,喝点水,喝点水,常在江湖飘,谁还不挨刀了?当教训吧。木总拿起的水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水滴从杯子里溅出来,洒在显示屏上,键盘上,狠狠地瞪着小山。小山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说,哦,我忘记了,给机修班送几个螺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小山推门转身,我看见他笑弯了腰。
从此,我们不敢再提这茬,怕木总跟我们翻脸,在适应期结束的时候,木总在领导评语一栏上,给我们写上,对工作不积极,不主动,学习能力差,不适合该岗位,我们咋办?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一切照旧,每天除了盘点就是做标识,我和小山再也不提木总相亲这回事。小山整天坐在小櫈子上,把笔记本搁在膝盖上,一手拿着半智能手机看新闻,一手拿着铅笔,透过货架的缝隙观察,有没有领导走进来,然后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