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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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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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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笤帚

笤帚是家家户户都必备的扫地除尘的工具,其历史源远流长,最早源于我国的扫帚。

早在四千年前的夏代,有个叫少康的人,一次偶然看见一只受伤的野鸡拖着身子向前爬,爬过之处的灰尘少了许多。他想,这一定是鸡毛的作用,于是抓来几只野鸡拔下毛来制成了第一把扫帚。这亦是鸡毛掸子的由来。由于使用的鸡毛太软,同时又不耐磨损,少康即刻换上竹条等原料,把鸡毛掸子改制成了耐用的扫帚。据说,美国总统富兰克林为了发展农业,提倡种高粱,于是,高粱的栽植遍及美国。有一天,哈得里的一个老农夫需要一把新扫帚,他砍些高粱秆,用绳子扎了一个,既耐用又好用,于是大家争先效仿,开始用高粱扫帚,从而使美国出现了高粱扫帚制造业。而到了我国,人们主要通过对高粱秆进行人力加工,来制作笤帚。

现在的笤帚多种多样,超市里卖的大都是塑料材质或PPT不锈钢材质的软毛高级套扫,虽说文明时尚,但仅限于室内使用,倘若要扫户外落叶之类的垃圾,那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这个时候,最普通实用的高粱笤帚就派上用场了。

记得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我们整个神灵寺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是靠绑笤帚、卖笤帚养家糊口的。我家亦是如此。我的父亲为了养活全家九口,迫不得已由起初编草鞋、卖草鞋转变为绑笤帚、卖笤帚。

当时绑笤帚的工具很简陋。一个恰似椅子形状而无四条腿的木制座椅,平放在地面上,将“椅背”倚靠在圆咕噜噜、粗如人腰的木柱上,再将一根恰如电线般粗的软钢丝一头固定在木制座椅前端的木桩上,另一头与约莫一尺长的粗如筷子的细钢筋相连,并将如是细钢筋穿定在一根大约一尺长的光溜溜的木棍中央,使之变成“丁”字型。再将座椅的“椅面”和“椅背”用装有麦草的蛇皮袋加以包裹,人坐上去,软软活活,不至于硬邦如铁,难以适应。有了这样的座椅,还不够,还得购买尼龙玻璃丝,并将一股尼龙玻璃丝划成几绺,要么使用纺线车合成,要么两人合作——一人捏一头,彼此反方向用手揉搓,再从中间对折,将两头捏合在一起,变成细线绳,缠绕在线轱辘上,便于随时取用。

最关键的材料是帚用高粱。帚用高粱一般分为黑穗高粱和红穗高粱两种。短小的黑穗高粱,像黑人一样,形貌丑陋,不像挺拔的红穗高粱,似白人肤色那样白皙,外形俊美,因而市场需求不大。不管哪种高粱,除了一小部分自家耕种外,大都需要外出骑车回收。

父亲通常是天麻麻亮,就脚蹬加重横梁自行车,去外县走街串巷,一边骑车,一边大声吆喝着:“收王网(高粱秆)嘞,谁家有卖的王网(高粱秆)?”往往快到天黑时,就会驮着一二百斤晒得干蹦蹦的高粱秆,慢慢悠悠骑回家。

翌日,父亲就将回收来的高粱秆一个挨一个平铺在马路上,舀上一马勺凉水,一口一口含在嘴里,鼓起两腮,均匀喷洒,再和我们手推碌碡来来回回像碾场一样,将原本圆鼓鼓的高粱秆碾得扁扁平平,再用草绳拦腰捆好,架在屋板上,以便随时取用。绑笤帚前,除了在座椅旁边提前摆放好线轱辘、刃片刀子外,还得将碾扁的零散的高粱秆喷上水,将这一切准备停当,就坐上木制座椅,双腿伸直,先挑拣旁边早已摆放好的散开的高粱秆,进行搭配,一般两三根形成一小撮,通常中等笤帚五撮为一把,特大笤帚七八撮为一把。再将带软钢丝的“丁”字型器具,往上一套,来个720度旋转,然后用双脚紧紧蹬在“丁”字型器具的木棍上,此时,高粱秆脖颈处就会被勒出一圈深痕,然后,一手拉尼龙细线绳,将细线绳一头压在软钢丝深痕处,将另一端叼在嘴里,绷得直直的,再用手来回滚动高粱秆,待线绳子缠紧后,就将其末端绾成死疙瘩,最后用刃片刀子隔断,便完成了第一圈绑绳操作。第一撮在脖颈处,需要连续绑绳两圈,再将第二撮与第一撮并靠在一起,再接着往下绑绳第三圈,第三至第五撮,以此类推,如法炮制。只不过到了第五撮,笤帚头已然形成,就只剩下绑把把了。

绑把把前,得先用双手将参差不齐而又自然奓起的高粱秆握紧,以外握内,如此试火一番,若握不严实,说明中间太凸,就得用刃片刀子割掉,若中间太空,还得想方设法用光溜溜的玉米秆进行填补,以此保证笤帚把把结实耐用,不易摇摆。最后就是咬紧牙关,连续间隔不下20圈的绑把把,绑法与上述如出一辙,只不过在完成绑把把后,务必用刃片刀子将其长短不一的尾部切掉。整个笤帚绑成后,若高粱穗粒过多,就必须用刃片刀子刮掉,不然头重脚轻,不够称手,同时还得用刃片刀子将扎手的茬儿刮掉,以确保笤帚把把光滑顺手。这还没完,还有最后一道程序,“结”笤帚——就是在笤帚头部中央,将所有的高粱秆头一个挨一个用线绳子密密麻麻串接起来,缝扎成上下并排的两道线,使其稳固不变。

此时此刻,一把头宽大约45公分;头高与把长,分别约莫40公分的高粱笤帚就圆满绑成了。

当然,笤帚还有直头与弯头之分。直头笤帚头部为三角形,“脑心”与身秆,形成一条直线,绑起来简单省时;弯头笤帚,顾名思义,头部拧成弯儿,形成疙瘩状,比直头笤帚更结实,绑起来费时费力,价格自然要昂贵一些。我的父亲不仅会绑直头笤帚,也尤爱绑弯头笤帚,而且是闻名乡里的行家里手——绑的弯头笤帚,不仅比直头笤帚要大得多,也重得多——直头笤帚一般不超过1斤重,而弯头笤帚足足超过一斤半。整个弯头笤帚,不仅颜色纯正,美观大方,还结实耐用,即使使用大半年,也不会“崩线脱毛”。因而,惹人喜爱。

只不过,让人唏嘘不已的是,从早到晚绑下来,浑身上下尘土飞扬,脏兮兮一片不消说,就连经常舍不得换的那条粗布裤子——由于双腿在土脚底来来回回不知磨蹭了多少遍,不仅地面被磨得光亮,就连裤腿补丁处都被磨出了破洞。心疼的母亲,只得补丁摞补丁,熬夜进行缝补;当母亲在夜灯下缝补之时,年过五旬的父亲,早已累得腰酸背疼,筋疲力尽,一躺在炕上就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每当此时,我们都不敢近身打搅,都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就连彼此说话都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他的酣睡美梦。

次日,天蒙蒙亮,父亲就将上百个笤帚用铁丝结结实实捆扎在加重自行车后座上,然后就又慢慢悠悠蹬到西安零售叫卖。待轻车熟路饥肠辘辘赶回时,往往都华灯初上了。这样的日子,虽说辛苦,但心里却甜如蜜,多年如一日,乐此不疲。

父亲不仅会绑大笤帚,也会绑小笤帚。通常就是在用高粱秆绑完大笤帚之后,他就将剩余的下脚料,变废为宝,绑成弯头小笤帚。可用来扫炕,扫锅台,用一整年都不坏。这让我们引以为豪。但他却因找不到棕树皮而从未绑过棕榈笤帚,为其绑笤帚生涯,留下了终生遗憾。

其实,市场上除了较为普遍的高粱笤帚外,还有一种比较稀缺的棕榈笤帚,却鲜为人知。它是用一层层剥下的棕榈树皮制作而成,绑法、用具与普通的高粱笤帚基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棕榈笤帚的把把全用擀面杖一般粗的圆木棍制成,大概有25公分至40公分左右不等;整体看来,比普通笤帚要大得多,重得多,长得多,因而价格更高。在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是我村三组的光棍汉纪西林。1970年出生的他,是全村第一个绑棕榈笤帚的开创者,更是一个自幼因患小儿麻痹症而瘸了一条腿的残疾人。在其哥哥病逝后,一向吊儿郎当、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他,似乎一夜之间懂事了不少,成熟了不少。因为家里的双亲皆已年近八旬,为了二老,他必须自力更生义不容辞地挑起家庭重担!

哥哥安葬完毕,腿脚不便的他就开始和守寡的嫂子一起合伙高粱笤帚。干了没几年,由于高粱笤帚市场饱和,经过调研,他就又开始回收棕榈树,一回贩运一汽车,家里后院摞得像一座高山。然后在二老和嫂子的帮衬下,将棕榈树干层层剥皮,再将棕皮经过加工绑成笤帚零卖或批发。每把棕榈笤帚零售价12元,批发价8元,大受市场欢迎。

由于他的三轮车驾驶技术极好,能跃高坡穿洼地,为此,他敢将绑好的棕榈笤帚用铁丝扎成捆,每捆100把,堆满整个三轮车,挤得实实的,塞得满满的,摞得高高的,再用绳索捆扎结实,每次至少堆放十来捆,然后等天麻麻,就奔赴西安或咸阳叫卖。一般不超过两天,就会全部销售一空。

经过几年的打拼,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不曾想年过八旬的母亲、父亲却于2012和2013年相继病世。整个家瞬间变得“空空落落”。他也曾一度陷入极度悲痛和百无聊赖之中,在亲戚朋友的安慰劝导下,终于释然顿悟、化悲痛为力量。为了告慰逝者,他终于振作起来,因为具有高中文化的他明白:生者的生活还得继续。

可是上天似乎总在和他过意不去,更叫他痛苦难耐的是自身于2014年检查出了胃癌中期。先后做手术三次,花费近二十万,之前辛辛苦苦零星积攒的积蓄花销殆尽不消说,还欠外债十万余元。

随后病情好转的他又生发了勇气和斗志,经过市场调研,于2015年7月23日经周至县工商行政管理局批准注册了“尚村镇西林拖把厂”,一般经营项目:拖把、笤帚等的零售。

为了办好拖把厂,他筹钱先后分别购买了两台笤帚和拖把加工机器。还雇用了四五名女工进行加工制作,屋里屋外堆满了一捆捆似锨把粗长的木棒——主要用作拖把把儿,其中将一小部分每根截成三节,专用作棕榈笤帚把儿。他的拖把、笤帚经人反映都物美价廉,货真价实,质量顶呱呱,早已远近驰名。

忙碌中的他衣着总是灰不溜秋,沾满尘垢,然而他一贯爽朗的笑声却总能让人倍感亲近和愉悦!令人唏嘘不已的是,由于癌变,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于2020年迫不得已关闭了拖把厂,棕榈笤帚自然也就无法生产经营了。加之棕树皮材料稀缺,价格昂贵,制作麻烦,故而从事它的人愈来愈少,随着时间的推移,棕榈笤帚就逐渐失去了市场占有力。除了网上有卖的外,偶尔能在小卖部或摆摊点看到。然而,由于高粱笤帚结实耐用,适合大众需求,不管市场如何变化无常,始终占有一席之地,不仅学校、工厂、车间离不开,农民家庭更是离不开。

当然,随着时代日新月异的发展,绑笤帚的方法与技术也与时俱进。只不过,从事该行业的人数越来越少。目前,我们神灵寺村将绑笤帚规模发展壮大的,可谓屈指可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数七组护城河街的宋太太和八组长宁街的王关道了。他俩均属60后,一个六旬有一,一个年届六旬。二人从成家至今几十年来,除了耕种庄稼而外,一直从事着绑笤帚的营生。他们是神灵寺村凭靠绑笤帚手艺发家致富的大能人!他们的成品笤帚,远近驰名,主要销往西安,由起初的吆喝零售,早已转为大量批发。他们家前后院都堆满了贩回来的一捆又一捆红穗高粱秆,就连一楼大厅及二楼都堆满了笤帚。为了提高产量和质量,他们两家不仅就近雇佣了几名女工,还购买了缠线板机器和结笤帚机器。就连绑笤帚的座椅,除了传统木制的而外,还引进了以钢管焊接而成的改良产品,其坐垫与靠垫,早已远离麦草,而是以沙发垫代替,更加新潮如软,特别是在来回伸缩的双腿下面也铺垫了软垫。所用的线绳子,也早已不是当年人工合成的尼龙玻璃丝,而是更加环保、更加耐用、一律采买而来可直接使用的绿色或红色细丝线。如何使用呢?绑笤帚之前,先利用绕线板缠线机器,将红、绿细丝线分别缠绕在一搾长的铁制绕线板或用钢丝焊接而成的直径与高度均约一尺左右的圆柱体缠线柱上。再将一个个缠线柱挂在悬在座椅半空而又绷直的铁丝上,确保每个座椅旁边悬挂一个。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个红灯笼、绿灯笼一样悬在半空头顶,格外惹眼。然后,雇佣而来的女工就坐上座椅,开始干活。爱干净的,就在双腿上苫一片布,将双腿盖得严严实实;不嫌脏的,就直接在双腿上操作。先用铁制绕线板之线穿梭回绕,用以绑笤帚头;再用悬挂缠线柱之线绑笤帚把把。两者搭配,取长补短,相得益彰。绑成后的笤帚,再用结笤帚机器,从头部中央穿结两条线,一条红线,一条绿线,两线之间间隔2公分左右。既有稳固之效,又有点缀之美。最后,再统一用黄香将所有笤帚成品加以熏染,如此一来,整个笤帚看起来,既美观大方,又光鲜夺目,令人爱不释手。这是他们在如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惨淡经营之中,总结出来的新经验。从而将神灵寺老祖先流传下来的绑笤帚技艺得以发扬光大。

 

写于2022822-823

改稿于2022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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