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蹄下的母亲

牛蹄下的母亲

――季语秦

成年人，都是活在回忆里，很多事情，不是随着时光的消磨而消磨，当你暮然回首时，有些记忆，就像洒落的珍珠，弥足珍贵。虽不可逆转，但也挥之不去，只好让她坐在心里，保持一种美好！

（1）童年的记忆

我的童年，是母亲用嘴咀嚼出来的

那时候，没有牛奶饼干

母亲像喂猫一样，

把白面馒头，煮熟的菜叶

一口一口的嚼碎

用舌头抵着喂到我稚嫩无牙的口里

偶然的，有了一个苹果

总是切成四块

全家分着吃

永远没有母亲的那一份

可母亲总是笑呵呵的看着我们吃

洋溢在脸上的笑，比吃了苹果还甜

甜了半个世纪            

直至现在

我依然记得那个甜蜜的笑脸

一盏清油灯

天天把母亲的背影         投在土墙上

飞梭织就的土布

像五彩的瀑布       伴着咣当咣当的韵律      

从织布机上一泻而下

遮住一家人的羞赧

也换回生命的苟延残喘

东方的鱼肚白抹掉土墙上的母亲

锅台下          

红彤彤的灶火

又把母亲的身影拉长在

一堆干枯的柴火上

直至两颊塌陷

一头青丝

也被灼成银发！

暖洋洋的午后

我赤裸着

蜷缩在母亲打着布丁的怀里

母亲食指蘸着唾沫

仔细的寻找着

小夹袄里藏着的虱子和跳骚

想想那时的我

比躺在软绵绵的席梦思里         

要幸福的多呵！

干涸的土塬上

我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

父亲扶着犁把

母亲在后面播撒希望

毒辣辣的烈日烤得老牛汗流浃背

老牛确实累了，它受不了这种苦难

它要反抗束缚

它挣脱缰绳           抵向孩童的我

是母亲勇敢的冲向前，死死地

死死地抓住两只牛角，       而她

被坚硬的牛蹄踩在脚下

母亲折了肋骨，

我捡了命。

（2）青年的回忆  

母亲，没有多少知识和文化

我写作业时

您只能摇着蒲扇

坐在我身后驱赶蚊蝇

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时候睡的

我睡时，您做着针线

我醒时，您披着棉袄坐在窗前

看着月亮，算着时辰催我上学

我不记得

多少个雨雪天，你把雨鞋和棉衣

送到校门外

我也不记得

病床前，您为体弱多病的我

流过多少泪滴，愁白几根华发

我只知道

我是那把刀

那把把母亲清秀俊美的脸庞      

刻成沧桑，刻成沟沟壑壑的黄土高坡一样的刀

我不是风吹大的，成长历练中

我一次次的错误

是您用善良和容忍

把我引出迷茫

您教会了我

怎样行走在蹒跚的人生

您教会了我

如何把灵魂安放在一块至真至善的心田

千里求学路，绿皮车厢里

别人在软卧硬卧里

啤酒瓜子，水果快餐

母亲和我站在无座的过道

啃着您熬夜烙的锅盔

几个家养的土鸡蛋

您剥掉壳送到我的嘴边

可怜的母亲

您可知道一天一夜的站立，

您面容枯槁，双目深陷

仅有的一个空座，您非让我坐

您说，您不累

可又是谁差点晕倒在我的身旁

那一夜

朦朦胧胧中，我看到了

看到了你双手撑地，笨拙的像个乞丐一样

爬到座位下，蜷缩在一堆鞋里

头下枕着

枕着父亲卖掉牛给我凑足的学费

虽然，车厢的喇叭一直喊着

“需要补卧票的乘客请到7号车厢”

可您睡得很香

你在梦里笑得很甜，

甜的是你的儿子考上了学！

（3）中年的无奈

娶妻生子

一个新家庭的诞生

某种意义上  ，     就否定了

父母曾经竭力为我打造的那个儿时温馨的家

渴了，饿了，累了，受委屈了，

不再告诉母亲了

高官了，厚禄了，红尘得喜了，

与母亲好像也无关紧要了

对于母亲，

大多情况下就只在电话里相见了

只是每年回家

母亲的土墙上

总会多一些和我有关的照片

从儿时的呀呀学语直到娶妻生子

一溜排开

一尘不染

明显的

几个老年斑， 已在母亲的额头和手背凸显

整日里，絮絮叨叨

鸡毛蒜皮总是让母亲说上三天

我只是奇怪

丢三落四健忘的母亲

为什么把我几十年的小事

总是那么清晰的挂在

心间

2020.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