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婚(小小说)
季语秦
夏辉酗酒,好赌。
结婚十多年了,为此,妻子和他没少吵过架,也没少打过架,哭哭啼啼的日常生活中,总也夹杂着点点滴滴的恩恩爱爱,善良的妻子每次生气时提出的离婚,最终都是以夏辉的认错服输,百般体贴而告终。
可这次不一样了,夏辉犯了原则性错误,触及了妻子的底线,妻子从他的手机里,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夏辉家外有家,且育有一女孩儿。
这还了得,妻子大哭大闹,不听任何解释,不听任何人的劝阻,执意非离婚不可,哪怕她净身出户都行!妻子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个人,妻子还觉得十多年的婚姻和感情都是假的。妻子说她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看都不愿看夏辉一眼。十多年来,夏辉的好和优点都成了伪装,夏辉的缺点更是十恶不赦,多如牛毛。
自此,虚伪奸诈,背叛家庭,恶贯满盈便像标签一样死死地贴在了夏辉的额头!
打架,哭泣,绝食,失眠充斥着夏辉和妻子的全部生活,仅仅三天,妻子好像瘦了一圈,两鬓斑白,双目失神,烟不离手。夏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他只要一解释,妻子便将火红的烟头滋啦滋啦的戳在自己的手臂上,妻子用自残抗拒着夏辉的一切。妻子只相信夏辉手机里的短信,她坚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铁证如山,岂容狡辩。
“夏辉,我们离婚吧!这样下去,大家都很痛苦!既然不爱,那就相互放手吧!你知道我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
“不,我坚决不同意离婚,我爱你,我们还是有感情的……”
没等夏辉说完,妻子便用水果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大喊道:“别恶心我了,你闭嘴!”
殷红的鲜血,顺着妻子的手臂汩汩流下,夏辉惊愕不已,一把抱起妻子,朝着医院飞奔而去……
处理完伤情,夏辉和妻子一前一后的走进民政局,夏辉主动提出房产、存款、孩子全归妻子,债务则由他独自承担,每月再支付一笔客观的抚养费给妻儿,于是,他们很快办理了离婚手续。
离婚后的夏辉,并没有住进妻子所谓的家外家,他在小区临街的一层租了一间营业房,贩卖蔬菜,夜间给朋友跑出租车再挣一份收入,虽然夏辉戒酒戒烟戒赌,靠起早贪黑的艰辛,赚取着两份稳定的收入,虽然自己也生活地极其节俭朴素。可两个家庭的开支,让他时刻捉襟见肘,窘迫不已。
因为自己做蔬菜买卖,前妻家的大门口经常便会有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塞满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同时,年复一年的,总有个哑巴女人隔三差五的领着一个小女孩来蔬菜店里帮忙打理生意,当然也会时不时的端来香喷喷的水饺或热气腾腾的面条。小女孩和夏辉的关系很好,经常搂着他的脖子亲昵着,亲切的喊他爸爸,每当晚上离开时,小女孩总是死死地抱着夏辉的腿,哭的死去活来,不要离开爸爸。
夏辉有个习惯,空闲时爱写些日记,黑色塑料封皮的日记本,密密麻麻的写了一本又一本,写完后便锁在存钱的抽屉里,钥匙随身挂在腰间的皮带上,谁也不知道几近文盲一般的夏辉,日记本里到底记录些什么。
就这样,一晃快20年了,夏辉须发皆白,腰身佝偻,小女孩也出落成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国立大学。
当接到女儿的入学通知书时,夏辉悲喜交加,失声而哭,女儿跪倒在夏辉面前,擦拭着夏辉混浊的老泪,也哭道:
“爸爸,您辛苦了,从我五、六岁记事的那几年,我看到,您一次次跪在校长和教育局长的面前,求学校收我入托入学;九岁那年,败血症差点带我离开,您借遍所有亲朋好友,不惜一切代价挽回我的生命,从此债台高筑;十岁,妈妈病倒,您雪上加霜,一夜白头;十二岁,我成绩不好,您省吃俭用,为我请了多少家教,报了多少补习班,我已不记得;十四岁,小混混欺负我,你提着菜刀砍跑了一群人,自己却躺在病床,昏迷了两天两夜;十六岁,我考上四十公里外的重点高中,您喜出望外,骑着卖菜的小三轮送我上学,白发苍苍的您,帮我背行李到七楼,铺好了床铺,晚饭时,您给我要来一份羊肉水饺,自己却在一碗面汤里泡上一个干馍,爸爸啊,您让我怎么能吃得下;三年的高中生活,您周周骑着那破旧的三轮摩托车为我送菜送馍送衣,月月把那一块五块十块二十块的卖菜钱卷成卷,送到我的宿舍楼下,虽然家穷,但在同学中我从来没有因钱而低人一等;曾多少次我嫌弃你的衣衫褴褛和长长的黑指甲,它让我蒙羞,曾多少次您破旧的三轮车坏在路上,你步行几十里于黑夜中躺在学校门口的屋檐下等天亮。
那一日,冬季的周末,我说感冒了,你来学校给我送钱送药,我知道您是想看看我,可我和同学逛夜市回来的很晚,同学的家长住在宾馆,远远的我就看见昏暗的路灯下,停放着咱家那辆破旧而熟悉的三轮车,走近一看,您蜷缩在车厢里一个大大的塑料袋里,身上盖着一个厚厚的纸壳,我哇的一声哭了,您从怀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塞到我手里,还有那带着暖暖体温的一包感冒药,你说车坏了,明早才能修,我走后,你就找宾馆住下,可我回到宿舍透过窗帘,看到您又在呼啸的北风下重新缩回到纸壳底下,那一夜,我彻底无眠,也就是那一夜,我的人生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夏辉离婚二十年来,前妻一直未嫁,兢兢业业持家教子,只是一直耿耿于怀夏辉的不忠和背叛,她从不和夏辉说一句话,迎面碰上,都要把头扭到另一边。
一个雨夹雪的傍晚,夏辉正准备打烊关菜店门,一抬头,看见前妻从小区骑着电动车出来,一辆疾驰的黑色小轿车带着风声,撞向前妻,说时迟那时快,夏辉猛地跳起来,把前妻扑倒在三米开外,自己却被黑色轿车撞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倒在十米开外。
弥留之际的夏辉,努力的睁开眼,看到女儿、哑女、前妻及孩子都围在他的床前,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伸出一个指头,费力的指了指抽屉,就闭上了眼睛。
众人打开抽屉,翻出一个发黄的日记本,本子上记着:19年前,一个秋天的周四早晨,阴,我在公园晨练,听到嘤嘤的啼哭声,循着声音,在垃圾箱旁的土堆上,红色的床单包着一个女性弃婴,明亮的眸子挂着晶莹的泪滴,全身沾满了黄土和粪便,奄奄一息,身旁压着一张纸,上写,求好心人领养,出生三天。我把孩子抱在怀里,仰天长叹这是造孽啊!不远处的环卫工哑女听到声音跑了过来,一摸孩子额头,烫手,两人就赶快把孩子抱到医院救治,也因此孤寡的哑女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孩子在医院还是摆脱不了生命的危险。
另一篇日记:周二,阴转小雨,孩子在医院接受治疗一个月了,病情好转,我也花光了我自己所有的积蓄,我和哑女没有一分钱了!医院还在一个劲的催药费,要停药,我也报警说明情况了,警察说:“我们知道情况了,已经给你们备案了,这件事你要送孩子到救助部门扶养或申请救助,要么你们到民政部门申请领养。”天啊,帮帮我们吧,孩子现在治病救命要紧,我和哑女哪有精力和时间去办这些手续啊!唉,不行就和哑女一起卖血凑钱吧!
第三篇日记,周一,晴,万里无云,经过两个月的治疗,孩子终于出院了,我和哑女把能借钱的地方都借完了,通过这两个月的日夜守护,哑女和孩子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她离不开孩子,更舍不得把孩子送给救助站,她下定决心要养大孩子,她已经辞了职,没有生活来源了,我要努力挣钱,从我的口里省下来点,一定要养活她们,坚持住。加油,致自己!
读到这里,大家都已泣不成声,女儿则趴在夏辉身上哭成了一摊软泥,前妻捶胸顿足,嚎啕着:“你怎么不早说啊?夏辉,你怎么这么傻啊!呜呜呜……”
2020.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