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男人悄悄推开房门,他有些犹豫地将手伸向电灯开关,但还是把手缩了回去。然后,转身轻轻地走进厨房,一阵叮叮当当的轻微响动后,便传出来了大口大口吞咽食物的声音。这声音结束的很快,尔后,男人又迈着小步走回卧室,将脱下来的衣裤挂在衣架上,向床边摸去。刚刚走到蚊帐前,突然,“嚓”地一声,里面有人把蚊帐拉开,吓得他腿一软,险些没坐在地板上。
“怎么回来这么晚?天天都这个熊样儿,钱挣的不多,你的烂事到是不少啊!对了,你领的工资呢?”标准的女高音。
男人急忙一个标准的“军人”向后转,走到衣架前,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叠钱。这时,女人将电灯开亮了,白了男人一眼,毫不客气地抢过钱,非常熟练的数了起来。 男人的汗水流下来了。霍地,女人的手停了下来。“怎么少了一百元?!”一双杏眼瞪住男人。
男人没吱声,目光不自觉地转向爹的房间,但是又转了回来,脑袋垂了下去。 “我问你哪!”女人彻底的火了,声音尖刻得让人想起了火车的汽笛声。 男人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又猛地挺了挺腰板,象鼓足了勇气似的,可讲起话来象蚊子叫:“给、给爹买拐杖了。”“什么?拐杖?一百元?什么破玩意儿值一百元?”女人声嘶力竭,迫使男人的腰又弯了下去。
女人叫刘香云,男人叫吴志超。两个人结婚前同在市里红生服装厂上班。刘香云可是厂里的一朵名副其实的厂花。模样儿水灵,身材苗条,爱打扮。原在车间当工人,后来调进机关当勤杂工,在后来就当上了办公室的打字员。当了打字员的刘香云就了不得了,看基层车间的工人眼神都是怪怪的,说白了,就是不拿正眼瞧了。尤其是那些追求他小伙子,更是距人以千里之外。刘香云谈了很多的对象,大多是什么厂长的儿子、科长的弟弟什么的,反正都没成,不是他瞧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瞧不上她。吴志超大学毕业后分到服装厂质检车间当技术员,当时并没有引起刘香云的注意,只是当她刘香云28岁仍然还没有谈成对象的时候,有人给她介绍了吴志超。吴志超已经做技术员工作快五年了。看着吴志超斯文的外表,刘香云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人家是大学生啊。有两点让刘香云不满意,一是吴志超的家在农村,不是很富有,城里一个亲属都没有。二是吴志超只是一个小小的技术员,根本没在她刘香云要找的爱人之列。可是介绍人说,吴志超只有一个老爹,住在他姐姐家里。再说,人家吴志超是大学生啊,有发展啊。刘香云勉强同意了。 结婚的时候,操办的很简单,客人到是挺多的,但是没有一个让她刘香云瞧得上的,都是厂里的工人和吴志超老家的农民。刘香云在洞房里哭了一宿。婚是在郊区租的房间里结的。后来,两个人积攒了些钱,就把租的房子买了下来,除了正房,还有一个小仓房。两个人都挣工资,日子还算说得过去。刘香云牙尖舌利,是个泼辣货。每日里把个吴志超管地溜溜转。吴志超性格很温和,也没有什么脾气。在他的眼里,老婆是美丽的,虽然不够温柔,但是人无完人啊。特别是关于爹的事,让他觉得是有些对不住老婆:爹原住在乡下,后来卖了三间大瓦房,被姐姐接了去,等老人的钱用光的时候,就被姐姐推到他这儿来了。他毫无怨言,谁让自己是儿子呢?那时,刘香云的脸上冷得象块冰,成天指桑骂槐的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并且把钱守得紧紧的。尤其是在去年,厂里不景气,搞重组改制,刘香云被机关分流下来,车间也在搞竟聘上岗,刘香云没竞争上岗位,就只好下岗回家了。好在吴志超工作积极肯干,继续留在厂里工作。刘香云恨透了厂里的其他人,原因是自己竟聘的时候,票数是那么的少。所以她就一直蹲在家里,根本不过问厂里的情况,只是数着日子等着朝吴志超要工资。
吴志超可怜自己的老爹,都快七十多岁的人了,走起路来,身子总好象有些抖。有好几次,爹从集市上溜达回来,总在儿子面前提到他在集市上见到的那根拐杖。夸拐杖漂亮,说自己要是能有一根该有多好啊,然后,便是唉声叹气。
每当这个时候,吴志超表面上总装得不在意的样子,可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终于有一天,他来到集市上,见到了爹说的那根拐杖。是的,的确漂亮,握把儿是一个雕琢得十分精细好看的龙头,整个龙身就是整个杖身,用黑漆漆得闪闪亮亮的。一问价格,一百二十元!让他直冒冷汗。 回到家里,当他又听到老爹的叨咕时,就狠很心咬咬牙,第二天一早在朋友那里借了一百二十元钱,说好发工资还……通过讨价还价,花了一百元就买了这根拐杖。剩下的钱给爹买了点吃的。
这时候,刘香云透过窗子向公公住了小仓房看了看,见还亮着灯光,就穿好鞋子,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我到要看看什么破玩意儿值一百元。”吴志超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叫了一声,女人没听清是什么话,使劲把手抽了出来,推开屋门,将男人的哀叹关在了屋子里。
屋门插着,刘香云用手背狠很地敲了几下,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唆唆地响动,过了一会,公公才开了门,见是儿媳妇,不觉一愣,眼里闪出了恐慌的神情。 刘香云一眼就瞧见公公嘴角上粘着的几粒面包渣儿,心里什么都明白了,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走进小屋里。
这是一间不大的小屋,一铺小火炕,炕上堆着一些小箱子之类的物品。一盏15瓦的小灯泡让房间里显得很昏暗。 女人的目光在房间里仔细搜寻了一阵,居然没有发现那根拐杖。就板起脸来问:“你儿子给你买的拐杖呢?”公公的身子明显一抖,显得有些紧张,微微垂下了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今早我去集市上走走,正好遇到你娘家妈妈给你哥嫂买菜,腿脚很不灵便,我问她咋不买根拐杖,她说自己没钱啊,说你嫂子……你妈夸我的拐杖好,说我儿子孝顺,说自己养了个好闺女。我听了,就把拐杖给了她,你妈开始不要,我说我比她强……”公公就象一个办了错事的小孩子向大人认错似的。
刘香云狠很的摔门走了。 “我哥哥就不会给我妈买吗?!明天我就去朝我妈要回来给你退回去!”刘香云开始朝吴志超怒喊了。
“你还是不是人了?你自己就没有老的那一天吗?!”吴志超整个人都在发抖,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女人话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狠很的抽在了吴志超脸上。他吴志超居然敢向自己吼叫,你一个小小的技术员敢向我吼叫?你知道我这背子嫁给你个乡巴老是多么的委屈么?
吴志超没有还手,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发呆。是的,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眼前满是父亲那可怜的眼神。 女人仍然不肯罢休,把房间里的物件仍得到处都是。 “我们离婚吧。”男人平静的坐在沙发上狠很的吸着香烟。 “行啊。这可是你提出来的。我告诉你吴志超,明天我们就去街道办手续。” “行。” “我可有言在先,我现在没有工作,我要房子,你带你的老爹赶紧走。”
“行。”
离婚的手续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办完的。 吴志超雇了一辆出租车,搀着老爹,只拎了老爹的两个小包,就上了车。出租车在发动的一瞬间,吴志超一下子又跳下了车,站在“家”门前望了望,就重新上了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香云现在的心情感觉轻松很多,她想自己现在是可以好好见见孙胖子了,孙胖子在胡同口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几次邀请她去他公司工作。从孙胖子色迷迷的眼神中,刘香云心里感觉到了什么。
那天的阳光很好,刘香云的精神也特别的好。她从家里出来去找孙胖子约会,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了她的身边。一看车,刘香云认识,这是红生服装厂厂长的专车。司机还是小马。小马跳下车,满脸的笑容:
“嫂子,咱们厂通知你回去上班呢。”
“上班?”刘香云吃了一惊。原因也有两个:一是司机小马很少和人这么热情的讲话的,给一把手开车的司机总是很“牛”的。二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厂里看看了,难道厂里有什么变化了么?也难怪,自己下岗后,基本上没有和厂里的人有什么来往了,家又离厂里这么的远。
“厂里的效益好起来了,多亏了你家我大哥了。”
“我家什么……?”
“吴志超吴厂长啊!嫂子您可别逗了,吴厂长是我们全厂职工选出来的厂长。”
看着远去的轿车,刘香云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