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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建芳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0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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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吉建芳

每当林忆莲深情唱出那句“好想知道你近况——”,卓玛都忍不住一阵心恸。一次又一次的,她既无法彻底忘却过往,也不敢鼓励自己斗胆前行。于是,在一些曾经期待的东西近在咫尺时止步,惟在水岸眺望。

刚到这座城市时,卓玛以为两个人离得比以前近了,是不是有些故事发生的可能,起码有那样的一些可能性。理论上讲,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那又怎样?偶尔臆想一下,并不会伤害什么,无非就是多浪费几个脑细胞而已。

许是电影看多的缘故吧,卓玛总会不时地胡思乱想,在现实景况和一些电影画面之间毫无逻辑地随意切换、游移、拼贴、穿越。或许也不是胡思乱想,而是按照某一刻突然不自觉地冒出来的念头,发生了短暂的思想飘移。脑子倒是自己的,但有时候它想做什么,想做些什么,还真不一定都能控制得住。既然无法控制,那就由它去罢。

晨曦的微光照在窗户玻璃上,并透过窗户玻璃,热切地洒在地板上时,卓玛从夜梦中醒来。

电梯徐徐下行,到达一楼后人们急急地四散而去,朝着各自的方向和目标。卓玛一边向小区院外走一边忍不住茫然四顾,短的头发在微风中飞舞,散乱地披在肩头。会不会?H就坐在小区附近的某个车里,头发蓬乱面容略显憔悴,像基洪等候尚敏一样。卓玛瞥了几眼停放在道路两旁的各色车辆,只看得到车,却看不到每辆车里的风景。会不会?H远远地躲在大树或建筑物后面,只为了偷看自己一眼,像朴义等候惠瑛一样。卓玛的目光随即向可能藏匿人的一些位置扫视一番,并没有想象中的人影躲躲闪闪。会不会?H旁若无人地突然从一旁朝自己斜冲出来,满心欢喜又满脸笑意,像李承龙等候宋芝浩一样。卓玛忍不住被这个念头给逗乐了,“扑哧”笑出了声。如果H真的像车太贤扮演的那个傻子,怎么可能跟自己有交流还产生共鸣,并被自己视为同道呢。没有思想上的互动碰撞,又何谈心心念念以至于念念不忘……

醒醒吧!浅薄的花痴。

卓玛想起曾给一个同事推荐过几部自认为还不错的影片,她勉强看过一两部后,面对卓玛眼神急切的问询,只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卓玛一度试图仔细剖析剧情,跟她分享自己的观影心得,哪知同事一眼即看穿卓玛的企图,断然以过来人的口吻厉声说道:身处烟火人生的饮食男女,经过那么多的折腾彼此靠近之后,俩人之间竟还能清白如水,怎么可能呢?

当然可能啊。

你会相信吗?

当然相信啊。

所以,幼稚!

怎么?难道男和女之间非得发生些……发生些什么实实在在的事情(请原谅,此处不想提“肉体”二字,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扎眼),才可以被称之为爱情?

可是两人之间只是没完没了地空谈什么思念啊想念啊情啊爱啊的,到最后却止步于床前,不是有病,是什么?

……

什么叫“灵与肉”的结合?

……(“灵与肉”?卓玛竟由之想起那位成功打造了西部影视城的著名西北作家,曾写过一本名曰《灵与肉》的书,恰好看过。可她仍固执地坚信,爱情与爱情一定有不同的方程式。啊!方程式,理工女举个例子都必须如此么?)

“滴——”刷卡上车,双层公交车自东往西缓缓行进在渐趋忙碌的城市街道上。二层,卓玛眼神散漫地掠过车窗外熟悉的景象,沉默不语的建筑物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卓玛不确定自己手里拿的,究竟是不是H当初送给自己的那张公交卡。如果是,那该多好啊,那上面有H的气息,H的体温。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其实也没啥啊,只要记着H曾给过自己一张卡就是了。只要愿意,甚至可以假想H给的就是自己每天手中拿的这张。幼稚!幼稚?好吧,幼稚就幼稚吧。

H给卓玛公交卡时,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卓玛甚至都有些措手不及。她一再推让着不要,但H执意要给,说自己即将离开这座城市,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而卓玛还可能用得到,所以一定要她收下。生性木讷自然拙嘴笨舌,从小爸爸妈妈就教导说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哪怕别人硬是要送,也不能随随便便的轻易就收。

面对H突然递过来的一张公交卡,卓玛不知所措,心神慌乱。

推来让去间,那张公交卡还是到了卓玛手上,她愣怔了一小会儿,只得默默地把它跟自己的其他卡放在一起。只是,唉!只是当时因太过紧张未及细看,后来再也分不清它到底是它们中间的哪一张。

高高低低的楼房在阳光下泛着暖意,安装防盗窗和没安装防盗窗的窗户后面,究竟是怎样的烟火人生?和谐美满还是偶也不堪,寂寞孤独还是几世同堂。卓玛的脑海中胡乱地翻腾出一些不负责任的猜测,无休无止,漫无目的。

突然就想起了瑞秋,那个“火车上的女孩”。小说原作者同为女性,也曾是一名记者同行。有说法认为,此作堪比《后窗》和《消失的爱人》的结合体。然鹅,卓玛并不以为意,她对一部作品往往有自己的理解,不会轻易就人云亦云。可是,可是自己要不要也折腾一个“公交上的女人”呢?卓玛准备调侃自己。

跟风和模仿并不是卓玛的风格,但却并不妨碍她偶尔把一些文艺作品中的人和事跟自己人生旅途的某些人和事叠加、比对,甚至于——融合,让它们产生某种童叟无欺亦无害的欲念,反正在车上也做不了什么,脑细胞闲着也是闲着,让它们不时活跃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嘛。嘻嘻!

晨曦中,卓玛匆匆走在大通滨河公园的林荫道上,第三个来回结束后,回家洗漱、上班。

护城河的两边,早早就有垂钓爱好者们气定神闲地等鱼上钩,其中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卓玛一边甩开胳膊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着,一边不忘路过垂钓者时瞥一眼对方的收获。有时,她会蹲在小铁桶边,给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可怜小鱼儿留一张最后的影像资料。

晨练的队伍中有不少嘁嘁噈噈闲适的老夫老妻,或是独自听着收音机的老爷爷,走路不快但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大到吓人。擦肩而过时,卓玛偷眼看他们满脸已经彻底定型再也不可能抚平的老褶子,看看他们饱经风霜也曾年轻过的脸庞,偶尔会胡乱地想:他们的一生究竟是怎样度过的?围城内的人生一直比蜜甜呢,还是一路走来锅碗瓢盆的,也磕磕绊绊碰撞不断,甚或鼻青脸肿腿上有过伤胳膊结过痂。他们是一见钟情定终身的呢,还是阅人无数挑挑拣拣后,方才选定了可以相携相伴一生的对方。他们是原生家庭的男一号和女一号呢,还是人生走到某一段后不幸发生变故,半路才彼此牵的手。他们,有没有经常或者偶尔趴在围城的墙头上巴巴地往外看过,有没有幸运或不幸地遇到过可望而不可得的爱,有没有过因之而生发的心心念念凄凄惨惨切切,有没有……

阿嘉送信时见到垂垂暮年白发苍苍的友子,经过短暂思考后,在刚刚萌生情愫的同名女子——年轻的友子耳畔悄声说道,“要么你留下来,要么我跟你走。”他们在人生最美好的阶段遇见了对的人,并能有个完美的收场,何其幸运啊!

电影终归是电影。现实中也不是没人如此幸运,只是一天天的居家过日子,又要忙工作还要忙生活,工资、职称、房贷、车贷,生儿育女又入托入学的各种事情交相缠绕,如果在一线城市打拼,可能就要更艰难些。所谓的爱或者爱情,更多的被活生生的现实稀释溶解,留给自己的究竟有多少都很难说。

女人是水做的。水是生命之源。在一档视频节目中,蔡志忠从容淡定地给主持人梁冬讲了一个关于水的故事:沙漠不是水的人生宿命。

水从高山冲下瀑布,经过激流,经过湿地,碰到沙漠就过不去了。所以,水就哭了,说:沙漠是我人生的宿命,水永远越不过沙漠。这时候,风就跟水说:水啊水啊,你不只是水,水只是你一时的现象。你可以变成水蒸气,然后变成云,借着风给你吹过沙漠,你再变成雨,然后再下来,就变成水。所以,沙漠就对你不存在。

即便时间会流逝,记忆会淡漠,伤口会结疤,但有些事情永远都在那儿。比如:跟H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以及那些时间里的满心欢喜和忐忑不安。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那么依水而居,何如?!卓玛违心地想,就让一切杂念都随水流走吧,惟余美好珍藏心间,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中发酵、发酵、发酵,润泽仓促而忙碌的现实人生。

在员工餐厅用过简单的早餐,坐进自己的小格子间里,卓玛心情复杂地在新建的文档上敲下了“别来无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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