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一连三日都做着同一个梦:老宅的厨房里,睿蹲在奶奶怀里,手持烧火棍往灶堂里推奶奶放在灶门的柴,堵上灶口,灶膛和烟道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大铁锅里传出红薯轱辘在沸水中“嗒嗒嗒”的舞曲。慈祥的奶奶一边添柴、搅锅,一边讲着她经历的民国、抗日和土改的故事。
“难道是奶奶托梦暗示我……算了,不想那么多啦,我要马上回趟老家,赶在清明节之前祭奠奶奶。”睿这样自言自语地说着就要动身,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体困乏得像刚受过大刑。睿这才想起自己半月前因灵感枯竭而焦虑之极,曾一连五日未合一眼,直至茶水不进……
“睿副主席,您的请示被批准了!”当作协秘书兴高采烈地报来“喜讯”,睿的病立即好了许多。
原来,睿是颇有名气的省作协成员,因其作品高产而有深度,被破格提拔为副主席。今年新年刚过,下届世界诺贝尔文学奖将在中国推举一名候选人,要求该人文学作品集12部以上,其中小说集5部以上。省作协上下一致推举睿——因睿是全国为数不多的“最具竞争力”的实力派之一。只是睿的第五部小说集还差代表性的中篇力作一篇。按睿平时的灵感和写速,简直是小菜一碟。但不知怎的,一向文思泉涌的睿却突然灵感枯竭。
因了那个奇怪的梦,又因想换个环境,睿住院半月后向单位领导打了一个回乡省亲的请示报告。
离了都市的喧嚣,睿行走在乡间砼道上。路两侧一望无际的麦田碧绿、偶尔几小片油菜花的金黄让睿心神归位。睿脑海中渐渐有了一点点儿时故乡的影子。
还是原来的那个村庄,但楼房已占了八成,自家的古稀老宅因得人看护,仍旧安在。
睿通过族人开锁走进了儿时的厨房,当年的无烟灶台与高耸烟囱犹在。
“找一口大铁锅,弄些红薯和玉米糁,顺便带些木柴,我要在这儿做饭吃。”祭奠过以奶奶为代表的先人,睿对族人说道。
族人意为睿开玩笑,就顺着话茬幽默道:“再弄几根白萝卜作凉拌菜吃岂不更好?”
“是呀,凉拌萝卜丝与玉米糁子红薯糊糊搭配,可是我儿时的美味哩!”
睿的一本正经,证明他非在玩笑。族人不再多说,便照办了。
老宅的一夜,睿睡得特香,一大早便起床扫灶台、清灶膛、掏烟囱灰。
一切就绪,睿掂起烧火棍准备往灶膛推柴,忽然想起奶奶还没有生火。于是,睿抓起了引火柴。
跳动着欢快火苗的引火柴被睿推进了灶膛。欢快的火苗突然迟疑起来,接着变成一团浓烟,急速膨胀着,从灶台进气洞、泄灰洞和进柴口怒冲出来。睿被呛得接连打着喷嚏,跑出厨房。
“真见鬼!”睿埋怨着用衣袖擦去呛出的泪,又拿工具仔细掏了一遍烟囱储灰洞,也没发现异常问题。
是单灶火力不够猛吗?睿又启动了同囱的并灶。仍旧如此。
“难道我走进了迷信怪圈?不,我相信奶奶在帮我!”睿边想边继续寻找着堵气的原因,他突然发现囱口迎风抖动的蛛网。
睿迅速搬来梯子,用一根粗铁丝从烟囱上方往下探,触到了略有弹性的东西,像落满尘埃的蛛网阵。
睿又把铁丝绕着囱内壁下移。突然,“嗵”的一声,一股浓烟挟着蛛网和尘埃猛地喷射出来,震得烟囱都晃动起来了。好在睿早下意识地一只手死死抓住梯子,不然,坠下梯子是一定的。
睿顾不得身上特别是脸上、头上的污物,立即回到灶前续柴。
灶火熊熊,青烟袅袅,“隆隆隆”的排烟声,既似列车飞驰,又如万马奔腾,更像江河泄洪。随着红薯轱辘在大铁锅里“嗒嗒”歌唱,一股玉米糊糊的香气带着白萝卜丝的清爽钻进了睿的七窍。睿只觉得脑海深处那片沉睡的灵感被奶奶唤醒,慢慢涌动起来,涌动起来,最后涌成了钱塘潮。满载奶奶故事的文集一部部浮出来了,最具代表性的中篇小说框架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