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合

羊年清明。妮添坟予夫。握把蹬锹，腰弓弓，把悠悠，臀颤颤。锹破荒土，蹒跚覆敷。八旬皱面，沟壑汗溢。毛衣脱，衬衣薄，汗冒仍。

傍午。人悉归，妮独作。

正午。春阳撒横。妮力乏头重，辍作，枕坟小憩。

夜幕飘掩。灯亮瓦庐。寝室榻上，瘫夫仰躺。妮剧惊曰：“廿年早逝，何活于此？”

“时光溯回耳！”

“缘何？”

“天感汝作为其一，吾求钟馗为其二。”

“一者勉强立，二者何也？”

“连日来，坟园来人鱼贯，添坟烧纸者甚众，唯不见本家人迹。吾疑儿女不孝。今日，吾早早化烟浮空，见汝甚慰。虽睹辛劳，然莫能助。又忆侍吾瘫榻十年之累，倍觉愧对。特经钟馗长官审批，乘溯回时光驰来。”

闻此，妮悔泪泉涌。歉曰：“呜呼，吾非汝想象之美。汝瘫卧十载，吾非始终优待矣：初三载，实诚待之，饭菜适口做，铺盖勤换洗，一日三擦身，适时推出去，直使汝心悦体胖益累人；中三载，鉴于钱与体力，吾限汝吃喝拆洗少，忙罢孙子再侍汝，致使汝体重渐轻拉撒少，隔三差五嚷腹饥；后四载，吾又觉儿孙虽众难比汝，惧得惧失矛盾极，逝汝寡吾不忍心，睹汝受罪犹盼逝，时远时近遭汝疑，忽生忽死吵闹急，与日俱瘦股肘溃，瘫侍双方皆心疲，弄得汝寻死觅活自暴自弃。至此，吾衷心道声对不起！”

“汝不必太歉，”夫曰，“其实，汝优秀至极。面对终日瘫卧之夫，休言独侍连十载，三五载者有几？至今追忆那十载，吾真可谓生于福中不知福也！不过，吾有一问：儿女有五，何劳汝作？”

妮答曰：“今非昔制。田延包，城乡通，儿女尽外务工。家除代管二幼子无他人矣……”

“累乎哉也！”夫急断妮言曰。

“尽如此，吾欣然，”妮不以为然曰，“君不见，昔日人绑乡田，朝夕刨食母鸡焉，公粮农税，既出剩微，农户相望，穷目以对。而今，田不税，贴种肥，花甲享补，家电贴费，农合医恙，上学免费。儿女有力，挣钱适机。吾虽耄耋，活而不腻，余热尚存，哺幼助儿女幸事也。何累之有？况前几日，儿女电言添坟，均被吾止……”

忽然，狂风大作，雷鸣电闪，暴雨倾盆。庐中渗漏数处，榻顶一处尤甚，淌淋水管状。夫猛折起，抱塑膜梯而庐顶苫之。妮随后帮展压之。

“呼——哗”，劲风鼓膜，压物尽脱。夫遽以身压之。膜光光，坡滑滑，夫无依系，身坠庐下，脑昏气息。妮趋试鼻，惊汗胜雨。急呼儿女，无一应者。遂呼声愈大愈猛……

一气堵胸，妮憋醒，方知刚才处梦中。

妮视坟头，不觉一惊——陡升二尺有余。静心思之，不由好笑：属己憩前所为。遂除草固土，整草根土块二置巅为帽，上下各一扣稳正。燃纸鸣鞭，嘱之曰：“夫君安息，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