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我记事起,我们马河徐村北就有那么一棵大梨树。现在想想,大梨树估摸有六层楼高,树冠遮地三亩的样子。大梨树主干笔直、坚实,四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丈余高。我在家乡读小学、初中和高中期间,都与大梨树交往密切,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与大梨树交往的事情太多了,因时间关系,不能一一述说,只能甄选其记忆深刻者予以回忆。
二、躲过通天旋风
我上小学低年级时。麦天。 大人们都忙着用镰刀割麦,用牛车往打麦场里运麦子,垛生麦。生产队长让我们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到运走麦子的田里捡拾掉落的麦穗。我们二三十个小孩子,每人挎一小竹篮,排着队伍向麦田出发。边走边唱着歌:“我是公社小社员来/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来/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到了地方,我们就按老师分的麦茬垅往前捡拾。遇到刹车处掉落麦穗多的地方,大家就互相帮助,捡净了再往前走。到地头时,把捡的麦穗倒进放在路边的大布包里,到树荫下的凉开水桶里喝些水,再排第二趟。然后第三趟,第四趟……
太阳快到头顶时,老师领着我们回村子。走到大梨树附近时,突然起了大风。我们向西北方向一看,好家伙,一个上粗下细漏斗状的风圈正旋转向这里。只见地上的干麦叶、干麦秆等轻质物被旋上很高很高的空中。老师说那是通天大旋风,要是被旋进风洞里有生命危险。当时,往家跑已来不及了。老师一看大梨树下停着几辆铁轮子的木棚牛车,就让我们都钻进车棚下。大旋风一会儿就到了大梨树附近,旋起的尘土和草末刮得我们睁不开眼睛。我们同躲在一辆牛车下的几个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那快速旋转的风撕扯着我们的衣服,好像要把我们强行分开一样。我们抱在一起的几个孩子都吓得大哭起来。忽然,我听到一阵呼啦啦的声音。然后就感觉风小了。我稍稍睁开一丝眼皮缝窥视,隐隐约约地看见原来上翘的梨树枝都耷拉下来,把我们躲藏的几辆牛车一下子给围了起来。大旋风只能在枝围外盘旋。
又过了一会儿,大旋风移走了。大家睁开眼睛时,耷拉下来的粗细梨枝早已恢复了上翘的原样。待小伙伴们纷纷夸赞牛车的作用时,我心里默默感谢着大梨树的护卫。
三、捉麻雀
我上小学中年级时。初冬。红薯刨完后,生产队把留在田里的那些红薯秧运回来,篷到树枝上晾晒,以备冬季喂牲口用。因为大梨树树大枝多,就成了篷红薯秧的首选目标。大概这一棵大梨树上就能篷十多车红薯秧吧。
由于篷到树枝上的红薯秧通风透气,不存雨水,不久就被风干了。风干的红薯秧悬在空中,背风挡寒,给麻雀提供了良好的过冬栖身地。所以,很多麻雀便选择整个冬季就在背风挡寒的悬空干红薯秧里过夜。
我们四个十来岁的男孩发现了这个秘密后,就计划着晚上到大梨树上的干红薯秧里捉麻雀。我们先分头找大人不用的手电筒和换下来的一号干电池,把原来只装两节干电池的手电筒,组装成能装四节干电池的。把大人换下来的电量少的干电池串接起来用。如果再不够亮的话,就把干电池的上盖撬开,冲上眼儿,灌进去些食盐水。我们找来合适的烟柴秆、瘦高的梯子和鸟笼。烟柴秆找八尺多长带疙瘩的,并且疙瘩的根系完好呈圆圈状的。
吃罢晚饭,我们带上工具,悄悄来到大梨树下。对住树枝上背风处散松的干红薯秧,猛地推亮手电筒。麻雀常常是成对儿卧在一起的,手电筒的强光让它们睁不开眼,只能一动不动地卧在那儿。麻雀肚腹部那片灰白色的绒毛,在手电光的照射下特别显眼。这时,就会有一个瞄得准的孩子,用烟柴秆的疙瘩迅速抵上去,把麻雀准确地困在烟柴秆根系的圆圈内。搬梯子的孩子,会迅速放稳四脚的瘦高梯子,两手交替着抓住横撑爬上去,两只手拢住烟柴秆疙瘩的圆圈根系,便把两只麻雀抓到了手里。然后下梯子将麻雀放到鸟笼里。这个程序走完后,再换位置找寻。不知何原因,等我们转一圈再转到开始照过的地方时,还会照到麻雀。我想,这可能是大梨树的暗中帮助吧。总之,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捉到六至八只麻雀。我们把捉得的麻雀先养在笼子里,等捉得多了,再分给每人,用泥巴糊起来烧熟吃。在农民日子都比较清贫的年月里,能过几天吃上一顿麻雀肉,也算是改善生活了。
那时,麻雀作为四害之一在应捕杀之列。大人也乐意让我们捕捉。
四、助力大梨树
一天晚上,虽有月亮,但不时有云块飘过,弄得月光忽明忽暗。我们四个又带着工具到大梨树下捉麻雀。刚捉两只放进笼子里,突然天空阴暗起来,接着便刮起了狂风,直刮得梨树枝呜呜作响。顿时,树上的枯枝败叶便掉落下来。紧接着狂风又变成了大旋风,地上的尘土和草末随风旋起,刮得我们不敢睁眼。
“孩子们,快离开这里跑回家去!”我们听到一位老爷爷的声音,但又不知道他是谁,在哪里。就立即带住工具往家跑。跑着跑着,忽然看到天空划过一道闪光,然后就听到背后大梨树的方向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
我们进村后,赶紧各回各家栓上了门。我想,刚才那老爷爷的声音肯定是大梨树发出来的。那金属撞击声分明是刀枪兵器相撞发出来的。那天空的闪光很可能是兵器相撞时碰击出来的火光,或者折射过来的月光。莫非梨仙翁今晚要与敌人有场恶战?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要去帮帮大梨树,也不管大梨树需不需要我帮。
于是,我就掂了一根铁火箸,戴上一顶荆条安全帽,向大梨树折了回去。当我走近大梨树时,看到大梨树变成了一个高大的老翁。白色的须发与衣衫随风飘动。一杆除妖通天枪随着老翁臂肘的上下伸缩而连刺着。老翁头顶的枪尖上,一把索命剑在左右搏击。循着长剑柄望去,一团黑气翻滚曲动,两只闪着绿光的贼眼不断在空中改换着位置。
战了十来回合,不分胜负。只听梨仙翁说道:“咱俩无冤无仇,你为何来袭扰我?”
“说得轻巧,无冤无仇你为何两次阻挡我捕捉小孩?”对方反问道。
“保护乡亲的小孩是我的义务和责任。你是谁?为啥要捕捉小孩?”梨仙翁先答后回道。
“考虑到你今晚必死无疑,我告诉你也无妨!”对方接着说,她本是蟒山上修炼千年的一条黑蛇,因要与一条紫蛇师妹争情夫而反目成仇。因同师传授,剑术不分伯仲。黑蛇就请一山间道士帮忙。那道士要布一个五鬼阵来帮黑蛇战胜白蛇。这五鬼阵中的五鬼就来自五个小孩的鬼魂。上次黑蛇躲在千米之上的云里看到一群拾麦穗的孩子,就想趁他们回家途中用通天旋风旋走几个,不想被梨仙翁老母鸡护鸡崽似的用梨树枝护住了孩子们。今天晚上,黑蛇又想旋走四个捉麻雀的孩子,不想又被梨仙翁用除妖通天枪挡住。说着,一道剑光划过,黑蛇的黑龙索命剑向梨仙翁头部猛刺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立仙翁头一偏,横扫一枪,磕走了黑蛇的索命剑,猛回除妖通天枪刺向黑蛇的肚腹。只听黑蛇“啊”的一声,就向上空撤退。梨仙翁认为枪尖刺入了黑蛇腹部,便用力往上扎,把大梨树的根都快拔出来了。
不料,这是黑蛇佯装疼退的一招,旨在诱使梨仙翁脱离大地的力源。黑蛇一看梨仙翁果然中计,就迅速甩动尾部,将梨仙翁的除妖通天枪连同梨仙翁的双臂紧紧缠住,用力往上拽。大梨树的根即将离地之时,梨仙翁便乱了阵脚。于是,黑蛇操起通天旋风,一边往上提升大梨树,一边爆出阴险的狂笑。
见此,我大叫一声:“梨仙爷爷,快喷射你的梨籽宝贝呀!”叫罢,我将铁火箸深深扎入地下,一只手把住铁火箸上梢,一只手抓住就要离地而起的梨树根。通天旋风向上旋提的力量,好想要把我拧成麻花。我咬紧牙关,死死地抓住两头不放松。
蓦地,一股强大的拉扯力从大地而来,高压电流似的通过我的身体传递给大梨树。正在旋转上升的大梨树像紧急制动的车轮,猛地刹了车。然后,缓缓下降。
黑蛇停止了狂笑,急忙向树下观望,企图查出制动的原因。就在此时,梨仙翁恢复了精神,从腹中运出那颗宝贝梨籽,迅猛地喷射向黑蛇的天灵盖。只听“咚”的一声,黑蛇的天灵盖被击破,顿时脑浆迸出。咣的一声坠下地去,身体弓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黑蛇精虽然死了,但梨仙翁也伤了元气,需休养恢复一个月。因为那颗梨籽,是梨仙翁的丹田聚气之宝贝,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是不能从腹中运行出来的。梨籽宝贝每外运一次,梨仙翁的肚腹就有一次割裂之痛,且消耗其三成的体力和一成的气血。
梨仙翁在身体极度疲惫之时,还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说,感谢我勇敢地帮了他。我说也不知为什么能帮上他。梨仙翁半闭眼睛微笑着透露说,我是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日生人,具有龙的某些特质。如抓住离地的梨树根和楔入土地的铁火箸能接通地气;睡梦中可以得到神仙的点拨,悟出深层次的道理;关键时刻有灵感涌现,能迅速化解危难等。还说,我是他的忘年交,以后会成为好朋友。我紧紧握住梨仙翁的手说:“谢谢梨仙爷爷的抬举和教化,我会好好向您学习的。请您好好休养,祝您早日康复!”梨仙翁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五、摸树猴的经历
我上小学高年级时。夏天。星期日或暑假。中午饭前后。因为天气热,我们十多岁的小孩子常七八十来个一起到凉快的大梨树上摸树猴。
摸树猴是孩子们的一项树上游戏活动。我们先推出三人,用石头剪子布决出败家。拿红领巾或手绢叠几层把这个败家的双眼蒙严,在树上摸其他的人。这个被蒙眼的人称“瞎子”,其他的人称“猴子”。瞎子摸到了谁,谁接着当瞎子,原来的瞎子就变成了猴子。就这样循环往复进行。
现在看来,这项游戏活动是很不安全的,是必须要制止的。可那时,孩子们没有多少可供游戏的好项目,就一茬一茬的接续玩,也没有谁站出来公开制止。
俗话说:“常在坑沿转,没有不湿的鞋。”这项游戏活动玩的次数多了,肯定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我就亲自经历过一次,不过是有惊无险。那次是一个叫冲的很胆大的孩子当瞎子。当另一个孩子把手绢折叠成七八层蒙上冲的双眼,躲开一定距离时,叫声“开始摸!”冲就朝着发音的方向攀援着树枝摸了过去。那孩子迅速跳动几处树枝之后,便寻了一个较好的位置立在那儿不动了。
冲在树上摸着转了一圈,也没发现目标。就停下来琢磨大家有可能藏的地方。稍顷,冲开始向主枝外侧探摸。为避开树心,我选择一枝伸得很远的仅能支撑我体重的分杈处蹲着。我想,即使冲知道了这枝上有人也不会摸过来,因为这树枝上根本承受不了两个孩子的体重。但有时候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当冲摸索者逐枝排查时,可能感觉我蹲的这枝比平时压得低,便判断这枝上肯定有人。于是,冲便用手打摸着这枝上伸的细分杈,双脚顺着枝身往前错挪。
随着冲的双脚前移,我蹲的这枝在渐渐下降。为减缓树枝的压力,又不被冲摸到,我就下移身体,用双手抓住枝身打着秋回移身体。这时,冲也可能感觉到有人企图脱身,就用脚在这枝的上面探踩。突然,冲的一只脚跟踩在我的手指上。我一疼便“啊”的一声放弃了抓握,随即脱离树枝往下坠落。
就在我意识到这次很可能严重摔伤的时候,我的身体好像被人托了一下,又轻轻放到地上。
听到叫声,冲很快拉下蒙眼的手绢,其他小朋友也都瞪着惊恐的眼睛朝这里观望。当大家纷纷下树,探视我的时候,发现我从一丈多高的树枝上掉下来竟有惊无险。吓得一身冷汗的他们都感到庆幸。
我们在摸树猴时,虽然也遭遇过惊险,但从没发生过生命危险和肢体伤残。因而,我们时常感激大梨树用自己的身体给我们小伙伴带来数不尽的童年愉悦。
六、大梨树的馈赠
我上初中低年级时。秋假。我参加生产队里掰玉米和收割谷子、豆子、高粱的劳动。虽然到了秋天,但秋收季节的晴天中午那阵天气还是很热的。不然,农人怎么能称它为“秋老虎”呢?
每天中午12点多,大家一起下工归来时总爱在大梨树下逗留一会儿。但其他人是稍凉快会儿就又赶紧回家了。而我,总要找出自己放在附近的一根绳子,绑套的一头撂过主枝自然垂下,把另一头穿进套里拉紧。然后把住绳子上到大梨树上,在梨叶稠密的地方仔细寻找,不定在某一处就能找到一个圆溜溜水灵灵的大梨子。在又饥又渴的时刻,能吃到这么一颗好梨,我感觉就是皇上的待遇。
秋假的一连十多天都是如此。我暗自庆幸,认为是大梨树特别眷顾于我。我得意忘形之时,就把此事告诉了我的好友。好友半信半疑,说那肯定是大人卸梨时故意留下几个给鸟吃的。因当地有个民俗,卸树上水果时都要留几个,不然的话,来年就不结果了。我反驳说,即使大人故意留的话,顶多也就留四五个,还是在特别不好够的位置上,或者是个头小的、鸟叼的等。但我找到的都是完好无损的大梨。好友不信,让我带他一起上到树上再找几个。我们一起上去后,逐枝仔细寻找,结果连一个小的也未找到。好友就说我前面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瞎编的,是故意骗他流涎水的。弄得我有口难辩,只好不欢而散。奇怪的是,次日午,我独自上大梨树后,又在枝叶稠密的地方找到一个。
七、大梨树上的阅读
我上初中高年级时,爱上了阅读。我当时的初中校址,就在村东北半里地的地方。春夏秋三季的中午放学后,我故意在学校停留一会儿,待同村的同学都直接回村后,我一直向西,走向村北的大梨树。我在大梨树上面的枝丫上绑一个布绳结的网兜,躺在里面看书。记得我曾看过报告文学集《南京长江大桥》,小说《杨连弟》、《前驱》、《野火春风斗古城》、《青春》、《平原枪声》等。
我考上高中后,更爱阅读了。高中校址紧邻我们村东,我在家吃住。因放午学时,家中还未做熟饭,我就拐一个弯,继续到大梨树上阅读。那两年,我阅读的小说除《金光大道》、《艳阳天》外,还有《七侠五义》、《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等。每当阅读到扣人心弦的情节,便整个身心沉浸其中,仿佛自己就是作品中的某个主人公。对该主人公的敌人和仇人,恨得咬牙切齿。对该主人公亲人和朋友的遭遇,感同身受。对作品中主要事态的发展百倍关注,期待借助上天和神灵的力量扭转乾坤,让敌方遭受不测,让我方转危为安。以致于阅着阅着忘记了时间。一看太阳偏西,就估摸离学校的预备铃声不远了,只好速速收拾一下,往学校方向跑去。
阅读多了,我不仅为作者驾驭文字的功力赞叹,也于不知不觉中萌生了自己将来当作家写小说的念想。
八、大梨树上的避洪与摇旗
我高中毕业那年,即1975年。夏天。8月初。我们家乡包括处在西南方向百十里的伏牛山余脉区域,连续下了多天暴雨,致使我们家乡的马河和澧河都涨了水。这两条河的河水虽然涨得快,但最大的危险在于来自武钢水库的水。
由于舞钢石漫滩水库的山洪来得太急,导致大坝的水闸不敢开启。后来,洪水涨得超过大坝的承受能力,直致大坝溃毁。数米高的水头冲出石漫滩水库,冲入其下游的田岗水库。两库之水叠加,合势而出,几层楼高的水头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村庄农田一抹精光。本来就沟满河平的我们家乡,马上被更大的洪水所吞没。好歹在村庄没被更大的洪水吞没前,村西南的人都去到临河的一块高地上;村东南的人都撤到了村东高中的一处高筑井台上;而村北半部的人都上到村北的大梨树上。随着水势的上涨,我们上到大梨树上的人,在大梨树的主枝上摽上檩条铺上了木板。大家在下雨时有的戴着斗笠或草帽,有的打着雨伞,有的披着蓑衣。
我们站在大梨树的架板上,看着下面茫茫的洪水及顺水而下的木材、柴草、青秆庄稼等杂物,庆幸没被洪水冲走和淹死,是沾了大梨树的光。
又过了三天。洪水虽然降下不少,但仍然遍地是水。大家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了,人们的情绪由怕洪水淹死转移到怕没吃的饿死。
死神时刻威胁着大家。临近中午时,天突然放晴了。不久,天空中传来嗡嗡的飞机声。接着,我们就发现一架双翼飞机在附近的天空盘旋,能远远看到飞机的舱门敞开着,舱门两侧摞着两排火柴盒似的东西。有人马上喊道,飞机送吃的来了!但飞机只在天空盘旋却不空投。我顿时意识到什么,立刻找到一根棍子,把一个男孩的红汗衫绑在上面作为一面旗帜,在空中摇来晃去。我猛然看到飞机向这里俯冲了一下,同时舱门口斜飞下来三盒东西。那东西越落越大。只听啪啪啪三声,砸入大梨树附近的洪水里,马上又漂浮起来。大家这才看清是三个鼓囊囊的麻袋包。这时,就有几人跳入没腰深的水里,把漂浮的三麻袋东西系到树上。割开口一看,是塑料袋裹着的饼干。于是,便有生产队干部把饼干分给这群饥饿的人。人们也不嫌干噎,便狼吞虎咽起来。
九、大梨树前的寻缘祈求
高中二年级时,我暗恋上一名叫菊的校花。我虽没见过历史上的美女西施和貂蝉,但我总无端地认为,菊比起西施和貂蝉来是毫不逊色的。菊不仅模样长得姣好,而且还热爱文学。从而让我俩有了共同语言。特别是当我的一篇小说在县作协的文学期刊刊出后,菊对我伸出了高贵的大拇指。
我因家穷,又常把头埋在书堆里不与人交往,很多同学都嫌我孤僻。当追菊的几名阔少同学得知菊对我有好感时,就当做菊的面嘲笑和羞辱我: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是吃的好,穿的好,还是模样好?”
“没有水也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抓住中间看不见两头的小瘦猴也敢张精?”
“一泡提不起的臭牛屎,也想招惹我们的大校花?笑话儿!”
“就凭瞎编几篇臭小说,就不认得自己几斤几两了?呸,骆驼放屁,你响(想)得不低!”
对于这些嘲笑和羞辱,我毫无招架之力。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寒门出贵子”、“人不可貌相”、“恋爱自由”之类的话,只能在我的心里想想,如果作为回击的话来用,那不等同于自讨苦吃吗?菊看了我一眼,在他的眼神里,我读出了同情的意味。但我也理解菊的处境和难处,她当时虽不会因为我与那帮有权势背景的人闹撑,但对他们也很冷淡。那几个人闹腾了一阵子,也自觉无趣地走开了。
菊走近我低声说道:“别理这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我眼里,你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同学!”听了菊的话,我心里热乎乎的。便说,谢谢她的高看。
以后的日子里,我曾几次与菊互换长篇小说看。在互换看的书页里也加些评论该书的信札。慢慢地,我们之间相互产生了好感。
一日中午,我又到大梨树上看小说。不知怎的,我看着看着便朦朦胧胧睡着了。睡梦里,我看到天上有轮明亮的圆月,地上坐着一位穿一身白装的须发皆白的老翁。老翁亲切地问我知道不知道他是谁。我仔细打量他一番,脑海里突然闪出大梨树的影子,便回答说他是梨仙翁。老翁一捋长长的胡须道:“你果然聪明,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还是一个地道的月下老人。你爱看书,一定知道月老是什么意思吧?”我说知道,月老是专门为天下有姻缘的男女搭桥牵线的人。
“你说得太对了孩子,哈哈哈哈……”说着说着,这位月下老翁便在震颤的笑声中不见了。
一觉醒来,我就躺在大梨树的怀抱里。联系到刚才的梦境和我与菊的交往,便下了梨树。我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对大梨树道:“尊敬的梨仙翁在上,我与校花菊相互爱恋。请您进一步牵线搭桥,让我俩结成姻缘。”说吧,再拜。
一阵微风吹来,梨叶哗啦啦的作响,树梢也在一起一伏,好像大梨树在点头同意。
1975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这一年,学校有春季班改为秋季班。本来该1974年底就高中毕业的我,却按政策多上了半年,到1975年7月毕业。可75年这多出来的半年,我们的二年制高中课程已全部学完,学校就把我们这届学生原来的班次打乱,按个人的填报志愿分成政语班、农机班和生化班,分别有相应的教师带领去预定的单位实习。记得农机班到县机械厂,生化班到县化肥厂。我报的是政语班,带上行李,到本公社青年工作优秀的两个大队去驻村,实习写调查报告。菊报的是农机班,去了县机械厂实习。从此,我们不再相见。我与大梨树相见的机会也少之又少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则坏消息,说县农机局局长的儿子爱上了菊。开始菊不同意,怎奈县农机局局长让公社书记出面提亲,说要给菊在县农机局安排个正式工作。菊的母亲为让菊同意,就用上吊自杀来威胁。菊没有办法,只好擦干眼泪同意了。高中一毕业,菊就与县农机局长的儿子结了婚。
听了这则消息,我简直如五雷轰顶。卧在床上,一病不起。
就在我连续高烧的第三天晚上,我懵懵懂懂地看到一袭白影从窗栅隙进入我的房间,而后还原成月老的模样。他亲切地把我搂在怀里,无比同情地说:“孩子,是我那天粗心,没计算准你的姻缘发展变化,让你蒙受了割爱的病痛。不过,这说来也是你命中应有的一劫。你要是真为菊好,就让她随命去吧!至于你,还有一个更好的机会。只要你积极劳动之余勤奋刻苦复习,考上大学后,便有一个同样姣美的校花在等待着你。相信你能走出这道阴霾重见天日!”说罢,一缕白烟自窗而逝。
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从菊的影子里走了出来。我白天积极参加生产队的灾后恢复生产劳动,晚上睡觉前和雨雪天没有农活的时候,就重学高中课程。有时有了思想收获,也会写些体会类的文章投递出去,而后变成铅字见诸报端者居多。
1975年立冬以后,生产队里分了救灾煤。但需到200里以外的煤矿上去运。当时,我们生产队需每次出动架子车48辆,得连运两趟才能运完。生产队能拉架子车的男劳力都派上,也仅46辆车。年龄偏大患病初愈的生产队长急了,对政治队长说:“老徐,这次你就亲自出战吧!家里的活儿多亏你前一段操心费力了。我这两天感觉不碍事了,家里的事就全交给我吧!”政治队长看看生产队长说:“我就是放心不下你的身体,要是你真的不碍事了,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带大伙去拉救灾煤了。只是我去了还差一辆车,往哪儿去找哩?”两个队长的对话被我听到了。我非常感动。就请缨参加运煤车队。俩队长见我这个刚刚毕业的学生从未干过重活,这次竟要去远程拉煤,有些不放心的问:“你能行吗?”我坚定地回答“能行”。
第一趟去,回来的半道上,架子车一侧的车轮内胎气门桩损坏,只好掏3.5元换了内胎,正好是这趟出差的补助费。第二趟归来的半道上,天降冻雨,结了溜冰,走起路来脚下打滑。我把力气都用上了,还是落在了车队的后面。路经县城后,又下起了大雪。走在三四寸厚的雪路上,就像行在沙滩里。雪花飘落在头发上结成了冰。头发根部冒出的热汗,又把冰的下部融化。冰凉的雪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我的棉衣里子和衬衣的上半部。棉衣外面的雪也是下着化着。头发上结成的冰头盔和身上穿的冰棉衣,随着前移的脚步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犹如古代戴盔裹甲的壮士出征。尽管如此,迈动的双脚还是随着体力的下降逐渐慢了下来,以致于到数着公路边的杨树棵数前进。开始每隔20棵站下来歇一次,最后只能每隔两三棵就歇一次。如果不是哥哥赶来接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到村里。
就是因为这次长途拉救灾煤的壮举,改变了人们对我的看法。生产队的干部都认为我具备了一个男劳力的资格。于是,把我每个工作日的工分级别有女劳力待遇提升为男劳力的待遇。
更荣幸的是,1977年恢复了高考。第一年,我差一分多没得考中。第二年,我顺利考取了省立大学中文系,为系统学习汉语言文学创造了条件。从此,我这名文学爱好者就像旱地里得到了及时雨,便废寝忘食地汲取着汉语文学里的营养。
一次偶然机会。我在大学校园里结识了一名数学系的同学兰。因我们是同县老乡,感到格外亲切。更有趣的是,兰的相貌极像菊,但比菊更有气质。不知怎的,我第一眼看到兰,就像见到了冥冥之中等待我的那个女孩,觉得特有好感。
通过简单交谈,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毕业后回本县当教师。
因为我俩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便迅速有了共同语言。有了共同语言,总能找到传递共同语言的方式和渠道。所以,我们很快相爱了。
就在我们大学的最后一年,家乡县教育局与县一高的领导亲自到省城大学来,聘请我们这届毕业生到县一高当教师。我与兰就爽快地与家乡来的领导签了聘用合同。大学安排实习时,我与兰便直接联系到家乡的县一高领导,要求回去实习。那位领导正巴不得呢,就十二分高兴地同意了。于是,我与兰便提前一年进入了县一高教师角色。
大学毕业后,我与兰便结了婚,成了恩爱夫妻。洞房花烛夜之时,兰对我说,他曾是他们公社高中的校花,很多有头有脸的男生都想追她,她一个也没看上。因为在他高考复习累病发烧的一天夜里,曾有一个身着白衣须发洁白的老头告诉她,有一个爱好文学的漂亮男孩儿在大学里等她。
十、大梨树的重生
1975年8月那场特大的洪水后,我们村整个村庄除了生产队的一所浑砖瓦房仓库过水未塌外,其它的房屋全部因水泡坍塌。鉴于原村址离马河太近,地势高低不平,深沟与坑塘无规律,不便于重新规划等原因。村领导以“开垦旧村的耕地面积远大于规划新村的耕地面积”为条件向公社申请,获得批准。然后将村子向西北迁移二里多地,在一方平整而较高的地面上进行了统一规划。
推土机把原先地势高的几处宅基地的土,推到地势低洼的深沟和水塘里。使新开垦的耕地面积大于了规划新村所占的耕地面积。
村庄搬迁后,那棵大梨树因自身太大,更因村民们不忍心砍伐,也就一直长在那里。大梨树虽还在一年年的旺盛生长着,但因缺少了人气相伴,显得有些孤苦伶仃。
土地延包那一年,一个外地承包商以每亩800元的价格转租了旧村庄改造的那片三百余亩的土地。因大梨树每年要影响几亩地的收成,就提出来让村民把大梨树移走。
村民们知道,承包商说是让移,其实是想伐掉大梨树。村民们有心保全大梨树,但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方法。在承包商的再三催促下,村长也着了急。
一天晚上,村长提着两瓶五粮液进了我家,说要请我的客。
我一时想不出村长请我的理由。村长说,他为大梨树的事愁得寝食难安,今天突然想到我从小就与大梨树感情深厚,又当教书先生四十余载,肯定能想出一个好办法。看着与我一起长大的老村长,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他的请求。
我让妻炒了四个菜,便与老村长干起了五粮液。我们喝着,想着,说着,一瓶多五粮液下肚,都喝得迷糊了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我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找醒酒茶叶时,忽然翻出一沓子与学生的毕业合影照。蓦地,想起我有一个学生在国家雕塑学会工作。这名学生能不能想想办法呢?
我几经周折找到该学生的电话号码。拨通后,我说明了情况,该学生表示愿意帮忙。
过了两周,该学生来了电话,说他有个搞巨雕的朋友要在菩萨山雕一尊菩萨像,正愁缺一棵有灵性的大树。他朋友一听这棵大梨树,喜欢的不得了,问这棵树得多少钱。
我说,钱一个也不要,只要给大梨树一个好的归宿就行。学生说,好归宿是肯定的:首先是要把大梨树的主干雕刻成一尊菩萨像。其次是把这尊菩萨雕像安置在菩萨山的菩萨庙里,终日享受香火供奉。
听此,我非常欣慰。但担心树大,不好挖掘和运输。学长说,这个不需我操心,他自有办法。只需他们的人来到后我到场关照一下即可。
农历九月十五日,学生带着专业人士和机械来了。我和菩萨山来的人首先在大梨树前摆下香案,举行了一个祭拜仪式,说明了移走大梨树的原因和用项,祈求梨仙翁的谅解和支持。
仪式后,伐木工乘吊机吊篮伐去了大梨树的主枝。在挖掘机的配合下,先斩断了大梨树的根系,再由吊机将大梨树的庞大主干装上载重汽车。大梨树的主枝和主根被伐断时,一个劲地向外流晶莹的液体。我知道,这是大梨树不忍离去的泪水。我又点起三根香,拍着大梨树的主干祷告道:“大梨树呀大梨树,我知道您不愿意离开这生您养您的地方,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我和老村长会代表乡亲们送您到菩萨山的。等以后您转成了菩萨真身,再回来看您居过的地方和乡亲们不就容易多了?”说也怪,经我祷告过后,大梨树才慢慢止住了“泪水”。
大梨树的主干终于躺在了载重汽车上。我和老村长陪同大梨树去了菩萨山。
一年后的农历九月十五,我与老村长应菩萨山景区领导邀请,参加了梨菩萨揭幕暨菩萨庙重修落成典礼仪式。仪式上,我有幸作为梨菩萨的见证人,讲述了大梨树的善德事迹。为梨菩萨的出彩问世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受到了国家雕塑学会和菩萨山景区领导的赞扬。
梨菩萨被揭开幕布的一瞬间,一道亮光照遍通身。硕大的梨菩萨顿时金碧辉煌,光芒四射。我分明看到梨菩萨的眼睛里闪动着无比喜悦的神采。我心里默默念叨着:“亲爱的大梨树,我谨代表乡亲们衷心地祝福您重生,永生!”
梨菩萨好像听到了我的祝福,嘴角挂着开心的微笑。